了他小时候的事,在他的想象里,谢茹文那个疯婆子,着实是作出什么都不值得惊讶的。
却没曾想是为这个打的谢棠。
“你傻的很。”他带着一点点嗔怪说谢棠,“这种事你更应该让我跟你一起,总归是为了我。”
谢棠笑了笑,那笑化了蜜一样地甜:“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们。”
楚衡被这句话激的,只能贴着谢棠的额头轻轻地吻。
两个人腻歪了一阵,谢棠终是要起身回家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了。楚衡也只能把手机还给他。
楚衡说:“她要是再打你,你不愿意抵抗,你就躲。”
谢棠点点头:“我现在还不能让她见你,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这件事左右都是委屈你。再过几年她退休了,心胸能开阔点。我再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楚衡心疼得不行,上前捧着谢棠的脸,细细地看他:“她同不同意都不打紧,你自己答应我,我就有底气了,别和她对上。”
谢棠失笑:“你也没见过她几次面,怎么在你这里感觉她如狼似虎的。”
楚衡撇撇嘴,没回答。
谢棠出了门,跟着导航回了自家小区。
他们这是个老小区,住户许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谢棠在这里住了几年,也算是和邻居混了个脸熟。
他带着一脸伤回来,自然有人看见了。
邻居们三三两两地看一眼,又各自撇过头去。谢棠路过的时候听到了点只字片语。
昨晚的动静实在太大,是深夜,却也惊动了不少人,现在是都知道了。
谢棠按下心里陡然升起的不安,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屋里面一片昏暗,谢茹文窗帘没拉,也没有开灯。整个人就瘫坐在沙发上,看着连衣服也没有换,就这样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宿。
谢棠带上门,换好鞋,从餐桌拉了把椅子放到沙发对面。这样对着谢茹文坐下。
谢茹文头发凌乱,嘴唇有些干裂,眼睛里还有些许血丝,见他坐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
谢棠开口:“我家里您是来过的,怎么没好好休息。”
谢茹文张口骂道:“有你这样丢人的儿子,我还能安心休息?”
谢棠不回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了10几秒钟。
谢棠半晌,看着谢茹文的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您要是想引我愧疚,也不用这样委屈着自己。”他说,“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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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棠和谢茹文之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谢棠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母亲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已经是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要求写作文,我的母亲,记一件你发觉妈妈很爱你的事。
谢棠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了一版,交上去后被喊了家长。
谢棠在教师办公室边写作业边等,语文老师在旁边不耐烦得和同事叽叽咕咕。不过是什么单亲家庭的孩子怪不得姓格古怪。
大人恶毒的话并不避着孩子,只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在他们那个小地方,学校做教师的更有一些古怪的优越感,觉得自己教书育人就比别人高出一筹,谁谁的孩子都能随意贬损。
小时候的谢棠不懂这些,他只能是听着,笔迹都局促地有些扭曲,只盼望谢茹文能快点来。
谢茹文下了班才来学校接他。那时语文老师等的早就气了,见着谢茹文更是没有好气,直接就是一通数落,说什么没有当家长的样子之类的。等这通气撒出去了,才把谢棠的作文拿出来说事。
谢茹文刚从工厂一线下来,穿着工作服,手上还沾着一点机油。女老师颐指气使地坐在对面,一身知姓女姓的派头,把她对比的简直狼狈到泥里。
可是谢茹文学历却比对方高出不知多少,中学毕业都能在他们那个乡下地方当个小学教师,谢茹文却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这些谢棠当时都不明白,他只是看着谢茹文狼狈的弓下腰,脸上表情还有说不出的小心翼翼。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脊背也被一双大手那样压弯了下去。
谢茹文在家自然是说一不二的个姓,动辄就要教训他。而这样的谢茹文在这个女老师的面前却这样卑躬屈膝。
年少的谢棠无师自通地摸索出来一条社会潜藏着的等级链,他和谢茹文被稳稳地压在最下头。
那天回家以后,谢棠遭受了人生中第一次毒打。
衣架,扫把,就那样抽在他背上,抽出血痕。
谢茹文一边打,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的表情,和她在学校的时候判若两人。
她一边打,一边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是家丑不可外扬。
谢棠后来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教训,却只有这次记得最清楚,连带谢茹文那句家丑不可外扬一起牢牢地记在了骨子里。
那之后谢棠在学校里唯唯诺诺,只有成绩还行。经历几次校园霸凌他都自己忍了过去。
他不能让谢茹文知道这些,因为这些都是丑事,既然是丑事,就只有自己咽下的份。
这跨越了多少年,他看着谢茹文,又想起这件事来。
谢棠开口问:“您还记得我小学被叫过一次家长吗。”
谢茹文有些错愕,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那么久的事,我当然不记得了。”
谢棠慢慢说:“是因为我写了一篇作文,不长,一百字,内容我到现在还记得。”
“我的妈妈,是一个不爱笑的人,有时候很凶。同学说,爸爸会更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家里只有她在的时候才有饭吃,有一次,她不在家,我饿坏了,就爬出去,被好心的叔叔救下来。妈妈回来以后抱着我哭。我的妈妈不爱笑,但是我觉得她是爱我的。”
谢棠毫无波澜地念完,对面的谢茹文脸色憋成了红色。她实在是闹不明白谢棠葫芦里的什么药。
谢棠轻声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您会觉得这篇日记是家丑。是因为我写了没有爸爸,还是写了爬出家里那件事。后来我才明白,您恼羞成怒,是因为我写了您爱我。”
谢茹文从嘴角憋出一句话来:“你放屁。”
谢棠把身体放松,就这样抬头看着谢茹文,“那您说,您爱我吗?”
谢茹文被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有脸色越发的难看。
她高声骂道:“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说着谢茹文就想拿什么东西砸人,可是沙发周边的东西,昨天都被她砸干净了,所以摸了个空。
谢棠闭闭眼,掩去一些疲惫和泪意。
他被谢茹文拉扯大,这么多年,这么多疑问,这么多话都藏在心头。他本以为会这样永远粉饰着太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然而他现在在做什么呢?简直是疯了,他把这些年藏着的脓包就这样捅破,下定决心要跟谢茹文有个结论。他要让她知道,她再也没法做他的主。
他要让她明白,楚衡对自己来说,比她更重要。
谢棠开口:“您看,只是说一说,您就要打人了。可见您觉得爱我是件不能宣之于口的丢人事。既然您不肯爱我,只想要一份体面。那我把这份体面给到了,您又为什么要反对我呢。”
谢茹文嗅到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她不可置信地呐呐道:“不,你不能,我是你妈!谢棠!我是你妈!你不能这么没良心!你有了别人你就不要亲娘了吗!”
谢棠说:“您如果只是想要一份体面的亲情,我给您,我永远是您的儿子。但是我不会为了您牺牲
我爱人。”
谢茹文满口的话都被堵住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
眼前这个人还是谢棠吗?这样轻松的把她捏在掌心里,把她的话都轻描淡写地封死。
他说自己作为母亲不爱他,只是爱面子。
那他只要把面子给了,其他的自己就不能再管了。
他怎么能这样说,他怎么能这样说!!
她生了他!她养了他!
她为了这个人遭受了多少白眼,多少闲言碎语,谢棠天生就是欠她的!不管她对谢棠做什么都是应该,将来死了在阎王殿里评说,也是她有道理!
谢棠怎么能这样轻描淡写就把她撇开了?
他不能,他没有那个权利!
谢茹文两眼发红,“你不听我的了,你在外头遇到个狐狸精把你心窍都给堵住了。我……我不如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谢棠点点头,“好的。”
他去了厨房,拿出一把刀,放到了茶几上。
谢茹文看到刀瞳孔里就是一缩。
谢棠坦然地坐着说:“您如果真的这样,也痛快一点,杀了我这个孽障,把这么多年的痛苦都了解了吧。”
谢茹文被他这一出震住,说话都发着抖:“你……你以为我不敢?”
谢棠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提醒您一句,如果真的下手,请务必把我杀死了。不然您只是把我弄成个重伤。我就当这条命已经还给您一次,以后就能只为自己活。
谢茹文看着茶几上放着的刀,手都在发抖。
她折腾了自己一晚上,不睡床,不喝水,也不吃东西,更不收拾自己,一副濒临崩溃的疯狂模样。她是打定主意,以此为要挟,让谢棠改了口,不要再做这样的丑事。
这一大清早,她没等来谢棠的赎罪,就等来了一把放在茶几上的刀。
一瞬间便是暴怒,下意识就想去用手拿,好叫谢棠知道她不是可以这样胁迫的。
然而她手还没碰到刀柄,一阵冰冷的寒意就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她的脊髓,恐惧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她,杀了谢棠,然后呢?
这事瞒不住,所有人都会知道,母杀子这样的话题说不定还能上报。到时候多少人会知道她养了这样的一个好儿子。她自己又会被人如何指摘。
即便她有理。
谢茹文恍恍惚惚地抬起头,谢棠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对面。他像是有十足的耐心,也不说话就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做出决定。
谢茹文心寒至极,悲怆地吼出来:“你逼我!!你拿死来逼我!!”
谢棠说:“ 如果不做的极端一点,您大概不会知道我的决心。这件事太大,不是一两日功夫或者闪烁其词能含糊过去的。您明白这一点,我们才好谈其他的事。”
谢茹文听懂了他的意思,这就是认定了,死活不肯改了。
她感到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着的悲伤终于爬上了她的眼眶。
她终于认清了眼前的现实,谢棠爱上了一个男人,改不了了。
谢茹文放声大哭。
她哭的撕心裂肺,比昨天在谢棠家门口的哭嚎要真切的多。那哭声具有可怕的传染力,准确无误地传达出她的绝望,她的伤心,她的无奈。
她一个半生都在谢棠面前逞凶的人,终于肯在这段母子关系里展现出自己的软弱。
也许理智会告诉她,谢棠这只是一时糊涂,人生那么长,今朝花好月圆,明日就各奔东西。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一个拿刀给她的儿子,她没法这么想。
她对这个孩子有着超乎常理的CAO纵欲,她无法接受这个孩子别人忤逆自己,无比希望他按着自己的想法活。像一个正常人,娶妻,生子,只做那些普通人做的事。
但是谢棠不。这个孩子多年来在她面前的懂事和唯唯诺诺轰然崩塌,露出来里头的在暗处蛰伏着的反骨。
这真相让谢茹文心惊,更让她害怕。原来谢棠早就在她眼皮底下,养出来一股完全不在她预想当中的执拗。
她没有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一生荒诞可笑,连一手养大的孩子都要离开她了。
谢棠十分平静地看着谢茹文的眼泪。
他对此并不算陌生。
谢茹文在许许多多的夜里流过泪,为了自己,为了楚云亭。
这次却是为自己流的。
他有些分不清这泪里有多少是恐惧,多少是伤心。横贯了他整童年和少年时代的阴影,陡然都浓缩成眼前这个有些佝偻着哭泣的人。
她是如此脆弱又不堪一击。
她又是如此跋扈又不通人情。
她是可怜的,到头来身边没有留下一个人。
她又是可恨的,说到底今日种种到头都是都是自作孽。
谢棠不觉得痛快,只觉得心惊,血脉让他轻易理解了谢茹文的痛苦,让他迟来的负罪感在心上狠狠地挖刀子。
他却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谢茹文抽抽嗒嗒地在家里哭了半日,哭到华灯初上,她和谢棠两个人都是一整天滴水未进。
她是真的哭的虚脱了,整个人奄奄地靠在沙发上抽泣,谢棠扭动下酸疼的脖子,静静地陪着。
这场无声的对峙到头也没有个结果,谢茹文没有丝毫起身告辞的意思,谢棠也不好逼她太过。
就这么默认谢茹文在他租住的房子里先住了下来。
谢棠离开家门,往酒店走去。
路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还能扛得住,他曾以为反抗谢茹文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现在做起来,却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难。
从他经济独立的那一刻起,谢茹文就已经逐渐丧失对他的管控力了。之所以这么些年还一直不远不近地维持着这样CAO控与隐忍的关系,也许只是一种习惯,一种他习以为常的被束缚的状态。
如今他终于从这紧迫的关系里透了口气,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可以做自己的主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份面对过往的勇气,和与之相匹配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