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适。
但是这种舒适在今晚被稍稍的瓦解了。
大概不止是因为谢棠不继续问他的私事,也不只是不追究自己跟着他过来。
还有他明明此刻想直接把谢棠带走,甚至自己出钱给谢妈妈找个护工让谢棠离他妈远点,但是却什么都不能做,眼瞅着谢棠去照顾她。
毕竟疏不间亲。
楚衡买了最早的回程票,天不亮就要去动车站,谢棠在医院门口送他上车。
黎明前的大街还是一片黑暗,幸亏医院门口到处都是24小时营业的店面,灯光照亮了这一片地方。楚衡和谢棠两个人相顾无言的站在路边等着网约车开过来,各自心里都有着不同的盘算。
天光将明未明,就像是两个人此刻的心情一样,隐藏在一片黑暗中,晦暗又不知道还要多久亮光才会到来。
楚衡有一瞬间希望这天永远不会亮,他就不必走。他和谢棠也就不用面对天亮后可能出现的种种未来。
可是终于车辆还是到了,楚衡只能回头看了眼谢棠,说了句干巴巴的你记得擦药,就上了车,走了。
谢棠站着看车开走,等到车转弯再也看不见了之后,才返回医院。
不管他和楚衡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管是不是楚衡害得他被他妈多打了一巴掌,他是真的很感谢楚衡来。
他并不畏惧面对所谓的真相,和与之带来的痛苦。只是在最难熬的第一个晚上,他有楚衡陪着,这多少是个安慰。
小姨来看过一趟,留了500块钱就走了,谢棠问学校请了假,照顾谢茹文出院。
他没再问任何细节,也是觉得不需要再问了。谢茹文自从第一天的情绪失控之后,变得很敏感和焦虑,她大概也知道自己误会了谢棠,却也拉不下脸道歉,更不想把当年的事说清楚。但是谢棠什么都不再问的态度也让她觉得不安,出院的前一天,她甚至跨越了自己的障碍,主动问谢棠为什么不再追问了。
“我不需要知道,妈妈。”谢棠安抚地说。“知道与否,不会对我们的生活有任何改变。”
谢茹文点头,但这不是她想知道的重点,她神经质的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的话可能会改变你的生活呢?”
“那更不要知道了。我不需要改变什么妈妈,我们现在就很好。”谢棠起身帮她调整床的高度,差不多是入睡的时间。
谢茹文随他的调整慢慢躺了下来,她不放心地紧紧抓着谢棠的手,说:“小棠,妈妈打你是妈妈不对,你原谅妈妈。但是妈妈真的是为你好。”
她不断的深呼吸,仿佛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开口:“别去肖想够不到的东西,也别去做冒险的事,人一旦贪心就会栽跟头,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知道的。”谢棠轻声哄她。
谢茹文在谢棠的轻声安慰中睡着了,她连日来紧皱的眉头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大事而舒展开。谢棠守着她,缓缓的叹了口气。
谢棠已经大四了,除了一堂选修和毕业论文以外还算清闲。除了偶尔会回学校上课基本都呆在医院陪谢茹文。答辩结束之后,直接就可以把东西都搬走准备离校。
他是觉得没什么,楚衡这边却焦躁的不行,他差不多快1个多月没见着谢棠了。
发消息什么的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谢棠从上次医院事件之后就不怎么回他消息了,要么就是隔很久才有动静。
谢棠觉得不该这么对楚衡,但是他还没想清楚怎么面对他。
不管这件事里他和他的母亲分别扮演里什么角色,他都打从心里不希望楚衡知道。20多年前的事了,尘归尘土归土,他既然不想要攀附什么又何必节外生枝。而且他即将毕业,他和楚衡不过就是大学时相处还算愉快的室友而已,勉强能算是朋友,但是那又怎样呢?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个时候断了联络其实对双方都好。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楚衡的行动力,他回来交个选修课作业的功夫,楚衡就堵到了人。
楚衡就在教室外头的走廊上站着,惹的过往的小姑娘们总要回头看眼。谢棠交了作业走出来就看到这么个发光体在那边等着,顿时就有点不想过去。只是因为隐隐感到对方有点怒气,谢棠条件反射地开始反思自己之前躲着对方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幼稚,不由就有点内疚。
好歹,他也算是楚衡的哥哥。
两个人找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坐下,谢棠此时还有点尴尬,不知道说点什么。还没开口那边楚衡就先说话了:“阿姨情况怎么样?”
“……哦,还要过1个月才能出院。”谢棠回答。
楚衡点点头,撕开一包糖往谢棠咖啡里倒,“一个月,你是不是差不多要毕业了”
谢棠说:“差不多是那时候,不过答辩在那之前,可能不到一个月。”
楚衡动作稍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语气拖长了抱怨道:“那我们岂不是见不到面了?”
谢棠看他这样就有点心软:“……也不是完全见不到,还是能约出来吃饭什么的,我应该还留在湖城工作。”
楚衡说:“你要留在湖城要么我们一起在外边住吧。”
谢棠笑了:“你住宿舍就好啊。你毕业了我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想跟你一起住啊。”楚衡说,“还是说,你嫌我烦了,不想跟我住了。”
谢棠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楚衡在他对面垂着眼搅拌面前的咖啡,见他这个态度,叹了口气:“哎,我知道我是怪烦人的,习惯也不好,老是麻烦你帮我记着事收着东西。”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谢棠:“我改还不行吗,我保证以后做24孝室友。”
这是谢棠最难招架的眼神,往常只要楚衡摆出这个态度他就已经输了。
可是如今他看着楚衡,内心只想远远地逃开。
“不是这个问题。”谢棠没办法的揉了揉头发,他觉得自己心必须硬起来,不能被楚衡带着走:“楚衡,在学校是学校,在外头是在外头。我俩家庭太过悬殊,一起生活要么是你迁就我委屈你,要么是我勉强自己负担根本负担不了的生活,肯定行不通。我们要是还想做朋友,肯定得保持点距离。”
楚衡看了他一会,低头重新搅拌自己的咖啡。他的身体微微侧坐着,靠在沙发的一边,明明是放松而随意的姿势,谢棠却感觉到有一丝危险。
半晌,楚衡说:“你只是想离我远点,所以找了正当的理由而已。”
谢棠内心嘎噔一下,他有点不想听楚衡接下来的话。
楚衡继续道:“你真的只是因为家境悬殊才想跟我分的这么清楚吗?还是因为你不想跟我继续产生交集了呢?”
楚衡重新看向谢棠:“你为什么这一个月都躲着我呢?哥哥。”
谢棠如遭雷击,说不出话。
“你躲着我,阿姨又是那个态度。这样都还指望我不知道吗?”楚衡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这并不算什么啊。”
“还是说。”他凑近了点,调笑一般的语气,“你暗地里计划要跟我抢家产,不能让我知道吗?”
谢棠被他一通歪理的抢白搞的哭笑不得,竟然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看咱俩年岁,对不起的人搞不好应该是我诶。”楚衡歪了歪头,“如果真的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把我怎么样吗?”
谢棠摇摇头,时过境迁,他并不打算弄清楚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啊。”楚衡说,“你根本没必要躲开我,不是吗?大人们做过的事,你和我都可以不在意的啊。”
“你说的对。”谢棠笑了,“之前躲着你是我不好。”
楚衡也笑了:“所以,别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谢棠看着楚衡笑着等他回话的样子,恍惚间有了奇异的联想,如果楚衡长的像他妈妈,他倒是很能理解他爸爸为什么当初会选择对方。这样长相这样姓格的女人,放到哪都是闪光点,哪怕是稍微受了一点委屈,都让人心疼的受不了,谁能真的狠下心来拒绝。
可惜他必须拒绝。
不管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楚衡。
“小衡。”谢棠扭头看向咖啡厅外面的街道:“我妈是她们那个年代的大学生,读的是男生都不一定读的下来的机械制造,进国企第一年就带了工程项目。”
“她在她的工作单位,拿了数不清的先进个人和优秀员工,却被戳了20多年脊梁骨,而且这辈子都没有晋升的机会。”
谢棠重新看向楚衡,平淡地说:“就因为我是非婚生子。”
楚衡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他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淡去。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走了一步错棋,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谢棠或许会跟他保持普通朋友的关系。但如果双方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谢棠会选择把对他母亲造成二次伤害的可能姓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她只剩下我了,我不能背叛她。”这是谢棠最后的答案。
终究是不欢而散了。
那之后的时间过的飞快,谢棠毕业,一头扎进了庸庸碌碌的社会里,而楚衡出国留学,音讯寥寥,一转眼就是三年。
谢棠没想到,会在此刻,因为这样的理由重逢。
他捧着楚衡的手臂,木然地说着对不起。他鲜少对楚衡表现出这样的亲密,但是此刻他顾不得了,他的父亲用同一个理由,跨越了20多年的时间伤害了4个人,先是他和谢茹文,再是楚衡和他的母亲。
这人怎么就能这么坏呢,谢棠心想,他几乎要开始恨他了。
楚衡在谢棠的床上睡了很好的一觉。
虽然没怎么睡着,但是仍然是很好的一觉。
他回笼觉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了中午,谢棠早就去上班了。天光大亮,阳光透过谢棠房间不完全隔光的窗帘照进来,小小的卧室显得慵懒又温馨。
他在床上眨眨眼睛醒神,又把脸埋在被子里赖床。
昨天那伤口把谢棠吓到了,两个人在一张床上都僵了一晚上,谢棠是怕压着他伤口,他是装睡怕谢棠看出来,。
楚衡确实有一点小小的心花怒放,被子上是他非常熟悉的味道,让他感觉十分舒适,心神安宁。
如果这话他讲给谢棠听,一定会被讲说恶心或者是心理作用,但是他的的确确是闻到了。
那是一种,在记忆深处十分怀念,又和谢棠这个人牢牢绑在一起的味道。
楚衡觉得这可能的确是某种心理作用,是他对谢棠的爱屋及乌,是因为在意这个人,才在记忆深处无中生有了一个美好又宁人怀念的旧物,强行对号入座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妨碍呢,只是让他更记挂着谢棠一点。
楚衡还想多睡一会,手机像是特地要打扰主人的清静,掐着楚衡入睡的功夫就响了起来。楚衡皱眉,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趴着,手机响了好一阵就停了。楚衡内心歇了口气,正准备翻身继续睡,下一个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这究竟是哪个不识相的。
楚衡伸手一捞,捞到了还在叫个不停叫的手机。
那手机的欢快的叫着,就跟来电的人一样热情活泼到讨人嫌。
楚衡把电话接通,开口第一句话就放狠话,简直隔着手机都能听到他的咬牙切齿。:“李临阳,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电话那头李临阳根本就没在怕的,他跟楚衡一起长大,幼儿园的时候就一起犯事挨过打,长大了更是一起胡作非为鱼肉小区,还怕他的起床气?
于是李临阳在那边回以嚎叫:“我当然有事!!你回国了都不说一声!!要不是我妈听你妈说了我都不知道你回来。”
楚衡把手机拿的远了一些,受不了发小的魔音贯耳,等那边嚎叫结束了,才拿近,问李临阳:“你妈怎么知道的,我妈这周都不在湖城。“
“……到底你是原始人还是你妈是原始人,有网络的好吗?不要说这个了,你在哪呢?家里?”
楚衡被他闹的清醒了,认命的揉了揉脸,一本正经的开始胡扯:“不在,我都不在湖城。”
“你就装吧。”李临阳直接揭穿他,“谁不知道你啊,你不在家肯定就是找谢棠去了。”
李临阳知道楚衡看上去外向,其实姓格冷淡,没什么交心的朋友,除了自己和另一个发小,就是大学还有个关系很好的舍友,楚衡跟这人好到曾经想跟他直接在外头一起住,不知道为什么被拒绝了。这回回来既然不在家,他们这些发小又都没得到消息,那肯定是找人家去了。
“真的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哦。”李临阳酸溜溜的拿话点他。
楚衡:“我不是,我没有。”
李临阳:“你的语气可没有半点不是的意思。”
“别扯闲篇儿了,有事直说。”楚衡对发小的态度很是不客气,多少年的朋友了,没必要整些虚头巴脑的客套。
李临阳:“你回来这件事难道不知道特地打电话问候下吗!”
楚衡:“我挂了。”
李临阳在那边气急败坏的叫:“哎哎哎哎别,我是有消息给你!”
楚衡慢条斯理的开口:“讲。”
李临阳又扭捏了:“这事不好在电话里说。”
楚衡:“难道你痔疮又犯了。”
李临阳内心疯狂感慨自己真是新世纪的活雷锋,发小态度拽成这样都没上去一机关枪突突了他。
既然这样干脆就说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