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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门前，面对彻底的未知。

　　凯特的指挥声还在频道内回荡着，Rose缥缈的呼救声也不时响起，在猎人们赶来的路上，她的意识始终在苏醒和沉睡之间徘徊。于是邓槐灵按住耳机问了一句：“Rose，是你吗？”

　　这是在问给他开门的是不是Rose，但她并没有回答。身后的STF士兵又重建起防线，向他靠近，邓槐灵没再犹豫走了进去，漆黑的空间吞没他的身形。

　　他握紧唐刀的刀柄，对着黑暗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地道：“不管是不是你，我都会来救你的。”

　　防爆的墙体在这一刻重重落下，轰然封死了玻璃门入口。就连最微弱的光线也消失了，极具压迫感的黑暗从四面八方逼来，耳机里电流滋啦作响，凯特指挥的声音、枪炮的爆炸、门外的大雨都在瞬间归于寂静，死寂像是藤蔓横生的墓园，将他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了。

　　邓槐灵停在原地没动，对于突如其来的变化他毫无惊讶，只是扣住刀柄，缓缓地拔刀半出鞘，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准备出击。他有些明白过来，这扇门中有一个意识存在，正是这个意识为他打开了门又把他封在里面，目的大概是要杀死他。

　　他并不慌乱，毕竟罗伯特会在这里设置陷阱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使他在意的是那个意识的身份，既然不是Rose，波塞冬也不会对他下手，那么是还有人类在楼内操纵一切么？

　　黑暗中传来了沙沙的响动，好像淅沥的小雨淋过砂石路面，可是建筑内不会有雨，邓槐灵脚下踩的也是光滑的地面。他疑惑地倾听着，那种古怪的声响随着距离缩短变得沉浑起来，它由数千个刮擦的声源共同组成，迅疾地蜿蜒着接近了他。

　　就像是……蟒蛇在地面上爬行的声音！

　　反应过来的时候破风声已经袭向了他的面门，邓槐灵的速度却更快，唐刀如同闪电霎时出鞘，他像从蛰伏期苏醒的猎豹，迅猛地一步踏出，高高跃起，半径极大的弧光笼罩了前方空间。

　　刀刃似乎斩入了质地坚硬的钢铁，然而洛希送给他的这柄刀是由顶尖强度的合金锻造，锋利的刃口流畅破开黑暗中的硬物，将它拦腰斩断，有什么东西当啷掉在地上。

　　邓槐灵的刀势已尽，他落到了地面，背后却几乎是与此同时又响起了嘶嘶声。他以与地面的接触点为中心强行旋身，唐刀再次上挑，卷挟着暴戾的力量续上了断裂的刀光，完美的一圈满月骤然亮起。

　　又是沉重的一声，钢铁落地的嗡鸣犹如洪钟。邓槐灵接连斩中，对手像是明白了黑暗根本混淆不了他的视听，索性开启了所有的灯，一盏盏巨型吊灯悬挂在高处，炽白的灯光忽然洒落下来。

　　刺眼的光线灼痛了邓槐灵的眼眸，可他为了提防对方突然进攻没有抬手去遮挡，只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如地狱也如天堂的景象——

　　洁白的巨殿内，两侧叠起了连至天花板的黑色机箱，仿佛两面平滑的黑墙往前延伸，机箱橙红的光点宛若圣殿内飘摇的灯烛。这间殿堂高约十米，是打通了多个楼层形成的，长度则仿佛无限，邓槐灵站在两面机箱筑成的墙体之间，只是一个微渺的黑点。

　　在他的正前方，高耸的身影正低头端详着他，悠闲摆动着粗长的蛇尾。邓槐灵抬头望去，即便冷静如他瞳孔中也闪过了一丝震撼，那是个三层楼高的庞大怪物，浑身都由液态的金属构成，在灯光下映射着令人心颤的寒意。

　　她的头发是数百条曼动的金属蛇，冰凉光滑的脸上密集地睁开一只只眼睛，都只有诡异的眼白，长得过头的睫毛像是珊瑚虫的触手摆动。她俯下身来，巨大的头颅搁在了地上，正对着邓槐灵，密密麻麻的眼球在他面前纷然转动，每一只都以不同角度死盯着他。

　　邓槐灵身旁的地面上发出了异响，他用余光瞥去，刚才被他斩切下来的两条金属细蛇正在翻滚，很快融化成液体，朝着怪物母体渗去，重新融进蛇尾中。同时怪物的断发上长出了两条新蛇，扭曲着向邓槐灵发出仇恨的尖鸣。

　　这样的形态和能力使邓槐灵想起了神话中的美杜莎。说起来波塞冬也是以古代神话中的海神命名，如果这个怪物的名字真的叫“美杜莎”，那她恐怕也是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AI，刚才应该是她打开了门，邀请他进来的。

　　邓槐灵后退了一步，以便完整地看清那张巨脸上的表情。美杜莎居然在冲他讥笑着，数十只眼睛陆续翕张，金属的唇角上扬，嘴里阴恻恻地吐出蛇信。

　　那仿佛是高踞在圣坛上的神明，蔑视着人类的神情。

第250章 美杜莎，02:08 pm

　　“你就是罗伯特的宠物？”邓槐灵的唇边也勾起嘲弄的笑容，论刻薄他还从没败给过谁。他站在机箱搭成的两面黑墙间，面对咄咄逼人的蛇信没有再退，锐利的棕眸直视着对方密布满脸的眼睛，“他派你来守护备份机柜，对么？”

　　他的脸上没有惊慌，语气也镇定如常。尽管他的身高尚且没有美杜莎头颅的三分之二高，外表如此恐怖的怪物也足以使一般人害怕得发抖，但作为猎人邓槐灵还是控制住了内心的起伏，让自己不至于失去战斗的能力。

　　他并不是毫无畏惧，遇到神明般强悍恐怖的对手，所有人都会恐惧到萌发退意。可是邓槐灵不想退避，许多年前他便因为弱小和恐惧没有跟随邓宣前行，也把洛希抛弃在风雪之中，最终洛希就是在这栋楼的天台上经历了罗伯特和维克托的双重背叛。

　　这是悔恨与耻辱之地，十年前他缺乏与洛希并肩作战的勇气，今天就要以另一种形式守护在洛希身前。或许比起CyberRose他仍是那么渺小，可他身上已经寄托了太多人的牺牲和祝愿，不能够再退却。

　　他告诫自己，可以弱小，但是不可以恐惧。

　　邓槐灵紧握住刀柄压制手指的微颤，他深深地呼吸，轻笑着说出了挑衅的言语，“不得不说，罗伯特的审美也太烂了，就不能把你造得好看点么？就算是看门狗，也得挑个可爱的品种啊。”

　　他是想测试美杜莎有没有语言能力，进而初步判断这个AI的智商。果然她被激怒了，瞪着几十只眼睛支起上身，双手紧紧撑住地面，嘴唇裂到了极致朝他厉声叫嚣，分叉的蛇信在音浪中不断震颤。

　　但是她没有说出任何话来，仅仅是用鸣叫表达着不满情绪。邓槐灵望着震怒的美杜莎，推测罗伯特并未给她安装完整的语言模组，她能理解语言却不能说话，再结合此前打开门诱他进来、偷袭不成又开灯试图恫吓他的行为，使他觉得对方更贴近狡诈的野兽，而不是人类。

　　看上去美杜莎不是波塞冬和Rose那样复杂完整、拥有情欲的AI，但她仍然有着独立思考和战斗的能力。既然罗伯特剔除了部分冗余的功能，让她成为了专精战斗的杀戮机器，那么她的战斗模组肯定经过了精心编写，以杀死企图对机柜不利的闯入者。

　　邓槐灵将刀刃横拦在自己身前，专注地观察着美杜莎的一举一动，棕褐的瞳孔倒映着巨蛇的剪影。他没有轻敌，刚才被他轻松切落的两条小蛇大概率只是试探，美杜莎的防御硬度很可能远不止如此，毕竟连他的黑戒都能形成坚硬的风障，那金属应该也有更致密的形态才对。

　　而且她恐怕还有更快的反应速度和更刁钻的攻击手段，以及刚刚见到的自我复原能力。邓槐灵不知道这种复原能力的上限在哪里，最坏的情况下，也许美杜莎被他切成几段后还能化作液体复活，他无从预测，只能先试探。

　　因此他没有妄动，背靠着堵住正门的墙体而立，等待对方先出手。美杜莎厉吼过后便保持双手触地、微仰上身的姿势，数十只眼睛齐齐睁着，柔软的蛇身小幅度地左右摆动，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攻击角度。

　　接着她停止动作，静默了半秒。半秒之后，她的头颅尚留在原地，满头的蛇发却忽然伸长，铺天盖地向邓槐灵涌来，上百只大张着嘴的蛇头扑到他面前，尖利的獠牙仿佛要滴下涎液。

　　蛇头的集群像是撞击城门的攻城锤，轰隆击打在堵着正门的墙体上，卷起阵阵扬尘。防爆的墙体被撞出了蛛网般浅浅的凹坑，然而邓槐灵早已不在那里，他闪身到蛇群脆弱的侧翼，也就是被拉长的蛇身旁边，刀光扬起冷亮长弧，干净利落地一斩。

　　像前一回那样，他的背后也响起了摩擦声，是另一簇狰狞的蛇发拐了个弯，凌空咬来。邓槐灵左手执刀，右手稍稍一抬，数不尽的风刃在他身后成形，如同一张网猛地扯开，锋利的压缩空气将蛇发撕成了碎片。

　　金属叮叮当当落地的声音同时从前后传来，响彻了这间殿堂。几百根断裂的蛇发坠地，在炽亮灯光的照耀下像一场银色暴雨，它们触到地面的刹那便融化成液态，数百条纤长交织的细线朝母体流去，从半空往下看宛如蝴蝶翅膀的纹路。

　　邓槐灵留意到这些细线实质上不是所谓的液体，只是远看着像而已。仔细看起来，美杜莎其实是由无数微小的电子单元组成的，每个单元的直径不过几毫米，所以组合起来能变幻出不同形状，就像在顺畅地流动。

　　那么这些电子单元又是由哪个部位来统一调控的，大脑么？邓槐灵的视线扫过美杜莎全身，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关系到怎样才能把对手一击毙命。他必须想办法杀死美杜莎，否则在这个怪物的干扰下，核弹根本没法顺利放置。

　　可惜美杜莎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大量液体流回母体后，被斩断的蛇发横截面上又长出了新的蛇头。进攻的蛇头如同蔓草疯长，密集紧凑的攻击从不同方向袭来，邓槐灵抬起唐刀高速格挡，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并且越来越沉重。

　　邓槐灵握着刀柄的虎口在一次又一次攻击中被震得生疼，他明显察觉到这个AI在学习和解构他的战斗模式，每一次攻击都比上一秒的角度更刁钻，构成蛇身的金属硬度也比起最初要高了，唐刀斩切起来更加费力。

　　这种硬度的改变并非整体上的变化，蛇发本身没有变得更坚硬，弯曲的中间部分依然是那样柔韧。美杜莎只是提前预判了他的出刀时机和位置，在刀刃劈斩的一瞬间精准加固了锋刃落点的金属，可谓是效率最大化，一点能量也没浪费。

　　邓槐灵不清楚美杜莎的供能来源，但他知道这样下去不出两小时，自己的体力就会被耗尽。他已经是猎人堆里体力超凡的怪人，可他现在面对着一个怪物，跟能精确预测刀刃落点的AI对决，就像在时刻不停地百米冲刺，没有休息的时候。

　　不能再维持这种模式下去，他会精疲力竭，这个AI却永远不会感到疲惫。邓槐灵眸心微沉，又一次切断了面前的金属蛇，他没有再继续躲闪，反而借势踏进了狂舞的蛇群缝隙间，刀光斩出银亮的回环。那不是他之前重复过的任何招式，速度和力量都陡然有了质的提升。

　　他运用崭新的战术一刻不停息地接近美杜莎本体的蛇身，借着敏捷的反应避过潮水般的疯狂袭击，在迂回前进中沿途割断美杜莎的蛇发。刀刃的冷光拖曳成“之”字，如同冷酷而淋漓的书法，光笔划过之处扭动的蛇发纷纷断裂。

　　美杜莎的防守忽然变得不堪一击，并不是金属的硬度降低，而是她无法再预测到邓槐灵的下一步行动了。她迷茫地看着他挥刀，却不能把这些动作放进先前搭好的行为框架，应验了许久的模型失效了。

　　在她看来，现在邓槐灵的招式……就是没有招式，每一次劈斩，都像是捉摸不透的烟雾。

　　她不明白邓槐灵的作战方式为什么能改变得这样彻底，仿佛刚才的邓槐灵完全不存在了，附着在他身上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那个人代替邓槐灵出刀和劈斩，以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转守为攻，轻易就攻破了她的防御。

　　那人当然就是洛希，邓槐灵对恋人的熟悉程度足够让他模仿洛希的战斗习惯，从而迷惑美杜莎的预判。这并不是简单的事，他跟洛希心意相通了很久才能做到，从前神明居毁灭的时候，邓槐灵也尝试过模仿洛希出刀，想一击摧毁蛛形坦克，那次就没能成功。

　　那时洛希在邓槐灵眼里还是个谜，他对洛希的一切知之甚少，只是凭借满腔的赤诚追随，就像在浩荡的信众队伍里追随神祇。后来那位神祇却从前方折返，穿越队伍来到他面前，也将真心剖给他看，他才真正了解了对方。

　　如今洛希的所有习惯对邓槐灵来说都不是秘密，他在幻海系统中注视过少年洛希的训练，他们也曾在闲暇时交流过格斗技术。他还记得那天洛希慵懒地趴在他怀里的样子，彼时他们正聊起刀术，对方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胸前挑逗，画着示意图，末了说道：

　　“如果想要有效地劈出致命一击，你就得在脑海中捕捉到时间完全静止的那一刻，瞄准对手要害，竭尽全力出刀。”

　　“‘时间完全静止的那一刻”？”邓槐灵当时不解地蹙起了眉，“可时间一直都是流动的，怎么可能会完全静止？”

　　洛希笑了笑，抬眸轻轻地吻上他的唇瓣，将他按在床头加深了这个吻，眼神温柔：“就是现在，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邓槐灵认真又恋恋不舍地说道。

　　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时落在他们头顶的人造阳光的温度、风摇影动的角度，还有洛希衣领上的淡香。他明白对方想教给他的是什么——只要足够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