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了。
“情况似乎不太妙,”杀手身边的部下观察着监控中的战局,谨慎地请示,“这样下去领袖恐怕会被彻底包围,我们要不要开门?”
“你问我要不要开门?”杀手仿佛听见了极其白痴的问题,没好气地别过脸,“我还想问你,你的脑袋还要不要呢!”
部下被突如其来的训斥骂得狗血淋头,惶恐地向后缩了缩,却还是没能领会裁决官的命令:“您,您的意思是,开还是不开……”
“我他妈又不是要造反!”杀手大为光火,狠狠打了下对方的头,“他妈的你们一个个都在想什么呢,我只是跟他意见不合,我又不想他死!要是洛希真出了什么意外,你来当领袖啊?开门!”
“是,是,我马上开门。”部下一迭声地答应,连忙在控制台上操作着,让隔绝了难民们的那道铅门上升。
杀手余怒未消地坐下,他感受到自己愤怒的心跳,还有额头边突突跳动的青筋。其实他虽然阴晴不定,却并不是酷爱发泄情绪的人,如果有人惹毛了他,他的第一反应通常不是发火,而是脸上笑盈盈地盘算着该怎么报复回去,情感一向很难占据他的理智。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他明白自己是在用愤怒掩饰恐惧——发源自十年前那场意外的恐惧,源远流长。血色圣诞后二区的领袖位置空悬,他作为“术”的第二位创始人,在组织中的威望超过维克托,本该接任领袖,举起“术”的大旗继续前进。
但是他没有,他怀着恐惧狼狈地卸任,逃到了主城区,顶着全新的脸开始新生活。那段晦暗颓废的生活只有陪伴在他身边的医生知晓,那时他整晚梦到自己陷在滂沱大雨中,向初次遇见的洛希伸出手,对方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太阳穴却猛地被子弹穿过,血浆溅在他脸上。
他后来得知其他裁决官也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心理问题,毕竟是他们间接导致了洛希的死亡,譬如帕里萨这个情种,至今都为了当年没跟随洛希进城而悔恨交加。但杀手跟他们又是不同的,他并不看重自己和洛希之间所谓的友情,他看重的是更高更远的东西,是洛希身上的象征意义。
在他的潜意识里,洛希就是“术”的灵魂,对方的精神滋养着二区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洛希不在了,“术”将不可避免地沦为一个平庸而松散的恐怖组织,维克托的十年统治就印证了这一点。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杀手都会让洛希活着,即便他们政见不同,他也绝不会置洛希于死地而不顾,使得这么多年的艰辛奋斗白费。
“虽然看起来脾气温和,但我知道,你才是最固执的那个人啊。一旦决定了自己的心意,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杀手靠在座椅上,暴躁的心绪渐渐平和,望着屏幕无奈地感叹道,“洛希,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让人不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总觉得,你才是那个能带领‘术’走向胜利的人。除你以外,其他人都做不到。”
“裁决官,门已经打开了。”部下回过身来,毕恭毕敬道,“只是蛛形坦克和那些仿生人不好处理,要在领袖与他们拉开距离后,沿路关门阻隔敌军吗?”
“不,不用全部隔绝。”杀手思索片刻,指尖轻点着桌面说,“只要把坦克隔开就行,留下仿生人,这样会显得他们的战斗更艰苦点。还有,你去联系洛希的摄制团队,让他们在隔断门前待命,他们刚在哨塔上进行过拍摄,不会走远。”
他勾起唇角,妖冶艳丽地笑了,“既然东2的大局已定,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跟洛希吵的了,为了充分利用目前的局面,不如帮他一把。主城区的舆论环境已经是野火燎原,罗伯特现在应该也不好过,就让我往这把火上,再浇点油吧。”
*
齿轮彼此咬合的嘎吱声再次传来,铅门缓慢升起,难民们在士兵的护送下奔出隧道。这段隧道的顶灯在刚刚的混战中被打碎了,黑暗中只有战术手电的光芒扫过,可即便如此,逃难的队伍明显要比洛希到来前镇定多了,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士兵们负责断后,民众们则井然有序地往隔断门方向撤离。
邓槐灵垂首跪在刚才铅门落下的地方,任由难民从他身边跑过,膝边的泥地上满是指印。在铅门关闭的几分钟内,他尝试了各种办法,从徒手撬门到使用黑戒,那扇该死的门却还是纹丝不动——被设计出来抵御坦克的军事工程,能被他撼动分毫才是可笑。
血色圣诞时经历的那种强烈无力感又回到身上,但邓槐灵并未放任它占据自己的脑海。他翻遍了全身的衣袋,摸出几枚在赏金猎人中很受欢迎的口香糖炸弹,将它们捏在一起,又从装唐刀的收纳袋里找出了雷管。他随身携带的炸药量不够炸开这道厚重的门,可要是用黑戒扩大爆炸范围,说不定能够成功。
还没等他实施这个计划,杀手便控制着铅门升起了。邓槐灵松开雷管,内心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对洛希的担忧与急躁、被抛下的失落与气愤,都蕴藏在那双棕褐的眼瞳中。表情却是冷冷的,他站起身来,不悦地注视着队伍末尾的洛希。
洛希怀里抱了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知是从哪里捡到的,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小佳,女孩的手里还拖着把沉重的狙击枪。
这是个奇怪的组合,邓槐灵蹙起眉,刚想认真地告诉洛希他的感受,让对方别再丢下他单独行动,洛希便忧虑地提醒道:“我们快走吧,蛛形坦克就在后面,士兵们拖不了多久的。”
于是邓槐灵什么也没说,压下心头火气,一声不响地背起了受伤的小佳,拎过她手里的狙击枪往前走。他心里有气,便跟着人群走得飞快,洛希落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费力地抱着捡到的婴儿想跟上来。
“槐灵,对不起。”洛希这才察觉了他在生气,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我算准了杀手一定会打开门,所以才单独行动……”
邓槐灵压根不理睬对方,背着小佳埋头赶路。他想让洛希同样体会几分钟被抛弃的感觉,如果他听见道歉便轻易原谅了对方,等危险再次来临时,洛希照样不会考虑他的感受。
“你别生气,”洛希终于追到了他身边,温柔地冲他笑,脸色却苍白如纸,嘴唇不住地发抖,“我下次不会再这样……唔……”
他陡然捂住了嘴,鲜血从指缝中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婴儿的襁褓上。邓槐灵心中一惊,转过头去,看见洛希满手都是血,腰侧有道深长的伤口,简直可以说是半个血洞,大片的红色洇透了雪白的军装,伤口边缘被尖刺状的锐器剐得血肉模糊。
隧道里光线昏暗,洛希有意用怀里的婴儿遮了遮,邓槐灵刚才便没注意到伤口。那是洛希在铅门打开前受的伤,他无法制住横冲直撞的蛛形坦克,见到蜘蛛的节肢高举,刺向一名抱着婴儿的母亲,他飞扑过去撞开了这对母子,自己却因为隧道空间有限,没能完全避开,被节肢刮伤了侧腹。
那位母亲怀里的孩子就是在那时掉到了地上,被洛希舍命抱起。他承诺会把她的孩子带出隧道,要她赶紧逃跑。
“洛希!”邓槐灵感到五雷轰顶般的震击,他慌乱地放下小佳,蹲下来捂住那道伤口,创痕竟然比他的手掌还大,血液奔涌如泉。他脱掉外套,紧紧扎在对方腰间,声线有些颤抖,“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我没事……”洛希宽慰他似的翘起嘴角,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什么都不害怕,我只是害怕,你对我生气……”
“我又怎么舍得真的对你生气。”邓槐灵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仰望着洛希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冷淡,爱意像是裹在寒冰内的无色琉璃,在热情中藏不住半刻,很容易就显形。他轻轻地抚过那道扎好的伤口,心脏仍然在狂跳,“你别说话了,保存点体力,我带你出去找军医,好吗?”
洛希腰间的伤势太深,不适合背着走,邓槐灵便再度背起了小佳,示意洛希伸手环过他的肩膀,一行人跌跌撞撞向前走去。蛛形坦克沿着隧道疾速爬动,却被时刻关注监控的杀手抓住时机,卡在了铅门之后,尖利的刮擦声与撞击声不绝于耳。
“希望肠子别流出来……”铅门挡住了坦克,却没挡住体型较小的仿生人,士兵们阻击仿生人的枪声就炸响在他们背后,洛希却还有心思开玩笑。
邓槐灵不知道该拿对方怎么办,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边人的生命力在一点一滴流逝,焦急得要命,洛希却早已习惯了受重伤,故作轻松地对他微笑。
他只能在确保不牵扯到洛希伤口的前提下,扶着对方尽快赶到隧道口。虽然蛛形坦克暂时被挡在了后面,但时间长了,它们依然可以冲破铅门。他们必须加快脚步逃出隧道,给杀手留下引爆的时间。
身后的铅门一重接着一重落下,无穷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芒,又逐渐拉近成一片洁白的光斑,隧道口就在正前方。他们已是最后几个逃出隧道的人,就连断后的士兵们也点掉了追上来的仿生人,抱着枪撤离,背后除了满地的横尸,便是冰冷的铅门。
在他们身前,仅剩下隧道入口处,最后一道隔断门。邓槐灵不由得松了口气:“出了这道门,我们就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最后一道隔断门便在摩擦声中启动,一点点削减着从隧道口透进来的洁白光线。门扇迅速下降,转眼间就吞没了入口处一半的光芒!
“杀手,你未免也太缺德了。”在邓槐灵如临大敌的眼神中,洛希看穿一切般,望着虚空笑起来,“为了节目效果,你不仅留下了那些仿生人,还非要一个伤员争分夺秒跑出去,我有几条命够你制造节目效果的……”
话虽如此,他却配合地从邓槐灵肩上放下了胳膊,在门扇闭合的刺耳声响中,两人竭尽全力向隧道口冲去。风声充塞着耳畔,洛希忍着快要窒息的痛楚,抱着怀里的婴儿往前疾奔,他的双眼模糊起来,那片朦胧的光斑倒映在瞳孔中,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
他猛地侧扑,与邓槐灵同时倒在了门外,隔断门恰好在他们身后闭合。宏大的连环爆炸声从隧道中传出,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地面像是风浪中的舢板,狂乱颠簸了一阵,才恢复平静,回声在地下城中袅袅不绝。
洛希倒在门外的摄制团队面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护住怀里的婴孩不受冲击。他答应过那位母亲,要把她的孩子好好带出来还给她的。周围有太多的人在喧哗,太多的镁光灯在闪动,他似乎听见了民众自发的、连绵不绝的掌声,还有医护人员的叫喊、邓槐灵的呼唤,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
血色的玫瑰在他身下绽放,他疲倦地阖上双眼,坠入了梦境。怀里天真的孩子咯咯地笑着,挥舞手臂,抓住了他胸前那枝挂着雨水与血水的百里香。
第220章 宣传页,01:35 pm
钟楼形的市政中心顶楼,市长办公室内,天花板和墙面构成的屏幕并不像往常那样,播放着阳光下塞西娜城的实时景色,而是无穷无尽的风雪,仿佛负责转播的工作人员已经无法挑出一片没有暴乱的街区供市长观赏。
布景按照市长的意思,换成了十年前血色圣诞的录像,寂寥的街道上仅有一人孤身走在雪中,身影如同一颗白色的流沙。这并不是多么瑰奇的美景,市长却下令维持着这样的布景不许更换,自从开战以来,他只有盯着十年前手下败将的背影,才能驱散心头的恐惧。
罗伯特·迪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翻动着几张3D宣传页,凯瑟琳抱着两摞装满宣传页的文件夹站在市长身侧,每当罗伯特看完其中的一沓,她就及时递上另外一沓。
这些宣传页由特殊材料制成,能根据光线变幻显示3D图像。在民用信号被切断的情况下,它们是最受欢迎的民间传播媒介,全城所有的地下印刷点加起来,每天能产出数十种不同内容、多达几千万份的宣传彩页。
凯瑟琳找来的两摞宣传页,无一例外都在显眼处印刷着粉紫色百里香的标识,在两天前有关洛希的第二支系列宣传片发布后,这个标志就迅速在民众间流传开来。
罗伯特看过那支宣传片,那几乎可以说是煽动人心的绝佳利器,摄制团队将洛希在哨塔上演讲的视频与他冲进隔断门后救人的影像剪辑在一起,站在高处光芒万丈的领袖,与阴暗隧道里嘴角流血却永不放弃的青年交相辉映,光与暗在动人心弦的乐曲中交错成华美的织锦。
当演讲来到最后一句,“我无法承诺,走过坎坷的隧道,你们就能见到地面上的光明;但我可以保证,在漫长的黑夜中,你们永远可以看到我的身影随行”,隧道中的影像刚好播放至洛希抱着孩子摔出隔断门外,婴儿稚嫩的手指抚摸着百里香,仿佛勇气之神在赞许他实现了诺言。
“我的名字,在中文里代表着‘希望’。”宣传片末尾以一段提前摄录好的话作结,洛希一袭军装坐在镜头前,轻轻地说,“我希望每个人都不要放弃希望,在塞西娜城内,器官可以被买卖,灵魂可以被交易,只有希望,可以被紧握在我们的手中。”
这段宣传片比洛希在全城直播中的指控和墓园中的演讲传播得更广,刻录着视频的光碟价格整整翻了一番。随之席卷全城的是在胸口佩戴百里香作为反叛标志的热潮,两天内就有三百多人因此被波塞冬标记为罪犯,追缉入狱。
但这股热潮并未随着政府施压而淡褪,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