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地图的底色是深黑，但洛希很清楚，东1隔断门后的隧道中，每一寸地面都洒满了鲜血。
“全军撤离。”洛希看了眼时间，在总频道简洁地下令。现在是7点55分，距离“术”承诺关闭隔断门的时间还剩五分钟，在七点半到八点这最后的半小时内，东2又有三成左右的民众被军队护送着从集合点带回，正在隧道中行进，很快就能抵达隔断门。
这样一来，“术”的军队总共救出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民众。这是个相当惊人的成就，意味着除了死亡和失踪造成的损失，他们已经尽力把能救的人都救了出来。
……不过，这样奇迹般的成绩是以东1军队的伤亡为代价的。派出的军队全部折损过半，活下来的士兵大多身受重伤，已无力抵挡仿生人军队的冲击，不得不撤退。洛希谨慎地指挥着剩余的军队与仿生人斡旋，步步为营地将队伍收缩至隧道中，准备等所有的平民都撤进隧道后，在八点准时关门。
虽然损失严重，但这已是“术”能够达到的最好结局了。洛希指挥着收尾工作，邓槐灵则替他留意着容易忽略的种种细节，半个多小时来，他们都这样默契地眼神交流，仿佛早已密切合作过几千个小时，战场上的信息像是永不坠落的飞盘，在他们手中流畅地交换来去。
低声细语的交谈充斥着指挥室，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然而邓槐灵衣袋里的通讯器陡然响了，突兀的铃声打破了宁静严肃的氛围。他接了起来：“邓槐灵。”
“你在前线吗，老板？”对面是凯特焦急的声音，她似乎正在快速地穿过难民堆，背景音嘈杂无比，“我需要你调人去隔断门后的隧道里看看，有雁翎的成员说他们在那里看到了小佳的身影！你见过的，就是很有狙击天赋的那个小姑娘，她被我安排在军医身边帮忙，不知怎么跑到了里面去，还失联了……”
“隧道里信号不稳定，她不知道隔断门五分钟后就要落下，我们必须派人把她带回来！”
第218章 铅门，08:00 am
邓槐灵神色凝重起来，迅速而又条理清晰地问道：“你别着急，说清楚我们的人是在哪条隧道的什么位置看到小佳的？又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我立刻前去救援。”
“就是洛希演讲时所在的那座哨塔，正对面的隧道！”凯特说，“五分钟前有人说看见她在隧道中段的位置，现在还不清楚，她肯定是偷偷跑去掩护军队作战了，我们的人以为还有别人跟她一起行动，就没带她回来。老板，成立雁翎的时候你曾经说过……”
“我知道，‘要向每一位雁翎的成员提供保护’。”邓槐灵拎起了棒球棍收纳袋背在肩上，平静地说，“我就在哨塔上，让还在隧道里的雁翎成员都撤退，边撤边留意小佳的踪迹，我进去找她。”
“什么，你亲自进去？那怎么可以……”凯特的话还没说完，邓槐灵便掐断了通讯。他刚把通讯器塞回口袋，走到指挥室门边，就被洛希从身后拽住了手腕。对方注视着他的眼睛，诚恳道：“隔断门马上就要关闭了，让我去吧，我一定替你把小佳带回来。”
“虽然我清楚你不是演戏，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上演争夺赴死机会的戏码。”邓槐灵简单明了地说，反握住对方的手指，“我也清楚自己拦不住你，所以一起去吧，要死就死在一块，算是夫妻合葬。”
洛希愣了半秒，分明是邓槐灵的黑色幽默，他却愉悦地弯起眼眸，心领神会地笑了。战斗趋近尾声，大局已定，他便把指挥权移交给别的高级军官，取下挂在墙上的自动步枪和弹药，牵着邓槐灵的手跑出指挥室：“我们走。”
指挥室外是沿着哨塔盘旋而上的悬空铁梯，两人对视一眼，身手矫捷、步调一致地翻出楼梯栏杆外，在楼下民众的惊呼声中启动黑戒，落地时狂风卷起满地尘土。
待到尘土散去，原处已不见了两人的影子，他们逆着难民涌出隧道的人潮前行，转眼飞奔到隔断门前。哨塔距离隔断门本就不远，在隧道口维持秩序的士兵惊愕地看着洛希身上雪白的军装，试图阻拦：“您是领袖，怎么能……”
两人却从士兵面前掠了过去，踏进洞口，明亮的天光霎时被昏晦阴影遮蔽。隧道顶端照明的小灯朝前方无限延伸，周围难民挤着难民，幢幢的影子在洞壁上晃动。他们在人群夹缝间艰难地逆行，途中遇到了“术”从前线撤下来的军队，也瞥见了雁翎中的几位熟面孔，却没人能说清小佳的下落。
“出来的时候，我留意过战况。”洛希扶着洞壁，跟在邓槐灵身后说道。对方为他挡着迎面而来的人群，他则借着隧道灯的昏黄光芒，仔细打量着经过身边的每一个人，“罗伯特的军队推进到了C20区域，也就是这条隧道中段偏后的位置，小佳再怎么天真无知，也在战场上历练过，不至于连危险来临都察觉不到，她肯定会跟着人群逃生，而不是深入敌方阵线。”
“既然在逃生的大部队里没找着她，那应该是被落在后面了。”邓槐灵按亮通讯器，上面的时间显示着7点58分。伴随着他们的前进，隧道里的人流渐渐稀疏，在洞内回荡的枪声越发频繁和响亮，偶尔碰见逃窜的难民，也都是神情慌张，行色匆匆，仿佛后面幽深未知的黑暗里，有某种洪水猛兽在追赶着他们。
邓槐灵并不担心他们返回时会超出关门时间，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隧道内行进了两分钟，就算即刻原路返回，也只能刚好赶上八点而已。他们还得继续向前，这条隧道注定无法按时关闭，东1的军官们顾虑着领袖还在隔断门后，绝不会在八点关门。
除非……杀手入侵东1的行政系统，在八点整准时关上隔断门。这不是没有可能，邓槐灵想起指挥室内洛希和杀手的争吵，这两位“术”最初的领导者识于微时，除去共同的目标，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理念根本是截然相反的。
杀手能够对洛希效忠那么多年，没有像维克托一样反叛，实属不易。今天双方积累的矛盾在高压下再度爆发，而在邓槐灵拔掉投影仪之后，东5那边就再没有了动静，他几乎可以想象杀手忍气吞声死等八点的样子，要是到了约定的时间，洛希还没有退出隧道，难保杀手不会将这样的行为视作挑衅。
穿过隧道的风带来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两人踏过的泥土颜色深浓起来，踩在上面有滑腻的感觉。起初是零散的血迹，走到深处却如同陷进沼泽，靴底踩到的地方血浆冒着泡溢出地表。
从踢到第一具尸体开始，洞中的路就变得不好走，人类和仿生人的躯体堆积在两侧，再往里便蔓延到路中间，红色和蓝色的血液混合着宛若一滩水彩画。
“小心。”前方昏暗的灯光中人影闪动，邓槐灵一把将洛希护在身后，流弹被他们共同制造的风场挡下。枪声大作，几名难民哭喊着从隧道深处逃来，后面追着一队仿生人，最末尾的难民被仿生人扫射的子弹击中膝盖，趔趄一下，匍匐在地。
邓槐灵拔出手枪点射，爆了那队仿生人的头，拽着洛希往前疾奔。洛希的步伐滞了滞，邓槐灵看穿恋人的心思，攥紧了对方手腕：
“你不可能把每个伤员都扛在肩上救回去。我们还在隧道前段，就遇到了几个仿生人，说明在‘术’撤离后中段很快就沦陷了，再找不到小佳，她恐怕会被大批的仿生人军队追上。”
洛希点头赞成，默默跟着他跑，只是仍然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见到那个受了枪伤的难民被同伴扶起，背在肩上，才放心地跟上邓槐灵的脚步。
隧道幽深，每前进一段，就会碰到成群的难民与仿生人，令他们不得不分心战斗。邓槐灵的刀光将无垠昏暗拉出狭长的口子，深蓝血花沿着银亮的斩切飙起，刀锋所不能涉及的地方，洛希的子弹如同刀刃的延伸，严丝合缝地填补空缺。
还没抵达隧道中段时，他们便听见了重型狙击枪的声音，节奏分明地传来。每两枪的间隔都大体相同，拉动枪栓和瞄准射击仅用极短的时间，换弹也毫不拖泥带水，就像是演奏着韵律清晰的乐章。
昏晦光亮中浮现出密集的人影，这次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仿生人和难民比之前加起来还要多，他们看到的大概是最后一批逃出了东2、却不幸陷入重围的难民，其中还混杂着掉队的“术”的士兵，双方正激烈缠斗。
仿生人们冲上来想向难民发起攻击，却屡屡被那名技术精湛的狙击手配合着士兵们击退，他们占据着隧道角落中的一座尸堆作为掩体，坚定守护着身后的平民。仿生人冲不进尸堆，里面的人类却也杀不出来，随着从隧道尽头涌来的仿生人增多，防守力量显得格外单薄。
“听声音，是我第一次见到小佳时，她使用的那把枪的型号。”洛希扣动扳机将企图爬上尸堆的仿生人击落，收枪来到邓槐灵身边，侧眸对恋人道，“应该不会有错，她就在那后边。”
“这样的抵抗治标不治本，如果她的弹药耗尽，一切都完了。”邓槐灵刀锋上挑，又贯穿了一名仿生人的动力核心，“得尽快通知他们撤离，我掩护你。”
洛希点了点头，跃上尸堆，在枪林弹雨中敏捷地向上攀去。他攀到顶点，低头果然看到了小佳趴在狙击枪边认真瞄准的身影，但还没等他欣喜地喊出声来，地面忽然隆隆地开始震颤，尸堆晃动起来。
似乎有庞大的节肢动物在洞中爬过，碎石土屑崩落下来，掉在他的头顶。
蛛形坦克——洛希骤然回头，眼瞳里映出一团极盛极烈的火光，还在百米开外的蛛形坦克炮膛中亮起橙红火焰，炮弹燃烧着袭向他所在的尸堆。灼热的风拂乱他的长发，重重热浪直逼过来，仿佛预先到达的死亡信使。
他下意识地向火焰伸手，挡在背后的人类面前。黑戒控制的风场瞬间被激发，狂风如海浪奔涌，与炮火相撞，溅起高达数丈的海啸，绯红火星袅袅落下。
洛希在毫秒之间仍能将风障中的氧气抽离，精确地消解了本该发生的爆炸。然而匆忙形成的风场不够坚固，炮弹产生的冲击力将他掀飞，他连同十几具尸体一道被撞了出去。
他反应极快地准备好了落地受身，预想中的剧烈震荡却没有发生，邓槐灵收起唐刀，把他扑在怀里，用自己的脊背为他抵消了这次撞击，两人相拥着翻滚了几圈，狠狠撞在洞壁上。
“槐灵，你感觉怎么……”洛希撑起身，心疼地抬手想抚摸一下对方的眉睫，“样”字还没脱口，又一阵轰隆巨响传来，齿轮咬合的声音在隧道内嘶哑地回荡，他们的身侧，沉重的铅门正缓缓落下。
刚才的冲击把他们撞离了尸堆的位置，此刻他们与尸堆后的民众中间，恰好隔了一道正在落下的铅门。以这道门为界，隧道深处的门从远及近，依次落下，而通往隧道口、供他们逃生的那一侧，铅门则悬在顶端毫无动静，通道畅行无阻。
洛希的通讯器从口袋中滑出，啪嗒落在地面上，屏幕显示的时间刚好是八点整。
“我没事。”邓槐灵明显被撞痛了，他缓慢地起身，拾起通讯器放进洛希的衣袋，望着下降中的铅门说，“是杀手关的门。蛛形坦克已经出现，离罗伯特的主力部队就不远了，他不想让我们待在这里，为了救那些民众和士兵耽误引爆隧道的时机。”
“杀手现在一定关注着隧道里的监控摄像头，否则不会这样精准地定位到我们的位置。”洛希也站了起来，凝望着铅门后面，朝人群爬近的蛛形坦克，“他干涉东1的决策，是想逼着我亲手抛弃我的人民，逼我懂得顾全大局的道理。可是他不明白……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民众死在跟前？”
他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扬眸看向隧道内监控的方向，对着镜头冷漠地笑了笑，低声道，“槐灵，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需要向他自证。如果认定了某件事，只要自己去做就可以了。”
接着他不再犹豫，在邓槐灵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倾身滚入即将与地面接触的铅门缝隙中，两秒后门扇完全闭合，吞没了他的身影。
第219章 摄制团队，08:12 am
与此同时，东5指挥中心的控制室内，上百个屏幕实时显示着隧道中不同位置的监控画面，技术人员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沙沙的键盘声如同疾雨掠过平原。
杀手站在屏幕组成的阵列前，死死地盯着监控画面的一角。阴暗的隧道里，铅门即将闭合，纯白军装的领袖却不假思索地滚到了门后，背影带着一股执拗而决绝的气势，使杀手的表情霎时变得狰狞。
“操！”他攥紧拳头砸了一下控制台，恶狠狠道，“他这是在威胁我，要是我执意让他放弃东2的民众，他就会像血色圣诞那样死在我面前！”
控制室内鸦雀无声，正在敲打键盘的技术人员们在紧绷的气氛中悄悄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从显示屏背后探出头来，窥望着裁决官面前的屏幕。监控影像中，洛希越过铅门后就冲进了火海，挡在民众身前与蛛形坦克战斗，在巨大的坦克映衬下，那人的身影单薄得像一片羽毛。
洛希的手里没有足够坚固的冷兵器，无法像在新年大游行那天救下邓槐灵一样，一刀结果了蛛形坦克。他只能用自己吸引坦克的注意力，缓缓朝隧道深处、人群的反方向退去，越来越多的仿生人汇聚到他周围，尽管勉强能应付，但前后两扇铅门都已落下，留给洛希腾挪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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