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是群踩着涂鸦滑板的青年,以极快的速度冲过路面,激起一阵狂风,跟着是一大批轮滑爱好者,两翼则是自行车与摩托,所有人的轨迹无序而混乱,让Rosie担心他们下一秒就会彼此撞上,但其中又透着股协调,保持高速齐刷刷掠过了街道。
“新年大游行?”Rosie被邓槐灵拽着在角落里站定了,问道。
他知道塞西娜有这种传统,为了吸睛,各界人士都想抢占日历上的最后一天举办游行,大家争执不下,久而久之游行队伍就混在了一起,并且出于吸引眼球的目的,会采取滑板、滚轴溜冰等一系列方式。
比方说离Rosie最近的男人,他手里就高举着“操xx的仿生人滚出塞西娜”标牌,一阵风似的滑了过去,他的女伴手上纸板的字眼相对温和,写着“我们不需要虚假的快乐”,显然是针对这几年幻海系统飞涨的市场占有率。
更远处人们手中的标语有些关于生育,有些关于婚姻,言辞大多极为尖刻。新年大游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庆祝新年,而是在最繁华的路段让更多人看见,向政府施加压力。
这一幕伴着罗伯特·迪兰的新年贺词,越发显得讥讽意味十足,人们纷纷呐喊着,朝屏幕中市长的面孔扬起拳头。
“今年的新年游行比往年都要声势浩大,持续下去不知道会捅出什么乱子。”邓槐灵盯着嘈杂的人群说,“政府大概要出手了,罗伯特不会放任不管的,他一直把塞西娜视作自己的私人地盘。”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他们所处的路段响起了广播,是人工智能Rose冰冷的声音:
“默瑟街C大道至中央广场的民众请注意,鉴于聚集人数过多造成的秩序隐患,请立刻停止集会活动,有序离开此地,政府将派遣蛛形坦克进行巡逻,如有过激行为即视作触犯法律,祝福各位度过一个愉快的新年。重复……”
邓槐灵立即去抓Rosie的胳膊:“我们走吧。别迎面和坦克撞上——”
他怔了怔,身边已经空了。人群正在惊慌四散,街道尽头能望见蛛形坦克发出幽幽红光,到处都是穿着轮滑鞋、扛着标语的游行者,却没有Rosie的身影。
“见鬼。”邓槐灵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逆着人流向坦克的方向走去。他得亲眼验证一下,只要Rosie不误入那个最危险的地方,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
“嘿,你。”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Rosie耳畔,一名少女溜着冰快速接近了他,“对,别瞎看了,我是在叫你。”
Rosie站在原地回过头去,游行的队伍将他和邓槐灵冲散了,正当Rosie试着在人群中搜寻管理员的身影时,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住了他。
少女递过来一大束新鲜玫瑰,雪水在上面融化成剔透的清露。那束玫瑰异常庞大,在风中飘飘洒洒,几乎将她的脸都遮住了,Rosie迟疑片刻,拒绝道:“对不起,我不买花。”他指了指口袋里的洋桔梗,“已经有一枝了。”
“是别人送你的。”少女耸了耸肩,把玫瑰往他怀里一扔,露出了脸——月野雪奈,Rosie惊异地看着她,几乎喊出声来,但随即他闭嘴了,意识到眼前的女孩并不是他认识的雪奈。
虽然她与月野雪奈长得一模一样,泪痣的位置却不同,她的泪痣在左眼下。装束风格更是大相径庭,眼前的少女留着斜弧的短发,挑染了深紫色,亮银碎钻的耳钉一晃一晃,浓妆和皮衣使她看起来脱离了实际年龄。
“月野香奈。”叛逆少女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以一种精于算计的眼神打量着他,“怎么,有点兴趣?可是现在不太方便,有人要见你。”
她眨了下眼睛,“不过你长得完全是我喜欢那挂,等你们结束了,我可以请你去喝一杯。”
“不不,你会错意了。”Rosie连忙解释,不想引起误会,“我盯着你看,是因为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
“操。”月野香奈说了句脏话,她掏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口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冷地盯着他,“我说呢,原来你认识我那个倒霉妹妹。”
Rosie敏感地闻到了烟里的味道,那不是普通的烟草,而是加了料的那一种,他跟邓槐灵完成的任务里,有三分之一与毒品有关,对于各类毒品的味道他已经相当熟悉了。
显而易见,月野香奈的瘾不小,只是谈话间就随手摸出这种烟,说明已成为习惯。他不禁有些担忧地望着她,这个女孩是月野雪奈的同胞姐姐,看起来却与原来的家庭断了联系,且染上了不良嗜好。
“不说这个了,蛛形坦克马上会过来。先跟我去见一个人,不信任我的话,就看看他给你写的卡片。”月野香奈一手夹着烟,另一手不耐烦地在玫瑰丛中乱翻,翻出那张手写的卡片后丢给了他。
Rosie接过那张卡片,上面潦草地写着两个单词:“跟着她。”
落款是杀手。
第51章 雪夜,08:40 pm
月野香奈换掉了轮滑鞋,领着Rosie拐进一栋建筑的消防通道。楼道里很黑,仅有“紧急出口”字样发着莹莹绿光,他们往上攀登,一路静默无言,只能听见脚步声和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以及月野香奈捶着腰,频频发出的抱怨。
Rosie是仿生人,感受不到月野香奈爬楼的痛苦,他跟在后面,下意识挂掉了邓槐灵打来的十几个通话,甚至把那人设置了黑名单。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该在意跟邓槐灵走散的事,却有个声音在耳边反复强调,杀手才是更值得信赖的伙伴。
这些天来,他时常陷入昏沉状态,更加频繁地做着同一个梦,听见同一个声音。梦中他沉入水底,仰望着高处君主般冰冷的人,对方离他越来越近,有一次甚至将手伸进了水面,触摸他的脸颊。
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透过水面注视他,被涟漪荡得支离破碎,却让他产生一种无法逃脱的错觉。
Rosie定了定神,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看着前方月野香奈纤瘦的背影,不由问道:“月野小姐,你和杀手是——”
“他叫我别回答你的问题。所以,无可奉告。”月野香奈换了口气,直起腰来看了看楼层数字,接着破口大骂,“该死,还有这么多楼,杀手那个混蛋就该把电梯也黑了的。”
Rosie笑了一下。有时候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月野香奈已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许多信息,首先她听从杀手的命令,是主从或雇佣关系;再者,杀手是个顶尖的黑客,侵入电梯、为月野香奈提供便利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没有将她的感受纳入考虑,使Rosie更加确定,这种关系不对等。
他对这样的小细节异常敏感,是因为邓槐灵珠玉在前,把他当成完全平等的人类看待,越发显得其他人瓦石难当。
在月野香奈的骂声中,两人终于爬上了顶楼。铁门拉开,裹着雪片的寒风糊了他们一头一脸。顶楼稍远处,栏杆上斜坐着个艳丽跋扈的人,那头燃烧似的红发表明了他的身份。
“你要的人。”月野香奈没好气地将仿生人往前一推,Rosie把杀手送来的那束花放在地上,走了过去。
杀手莞尔一笑,扬手扔了个包裹到月野香奈怀里,“你的东西。”
眼前的少女顿时像变脸一般,冷酷的表情变得无比甜美,她柔柔地向杀手笑了笑,抱着包裹道了声谢:“我就知道,你还是挂念着我的……”
“你介意让我们单独待会儿吗?”杀手截断了她的话,“我有话要和他说。”
“……哦。”月野香奈收敛了笑容,神色有些黯然。她往后退了几步,“哦,当然,你们随意。”转身走进铁门内,给他们让出空间。
下楼的脚步隐约传来,Rosie凝望了一会儿门的方向,没有开口询问杀手和月野香奈的关系,反正杀手也不会说真话。他只想弄清楚一个问题:
“那么,找我来是要谈些什么?”
“你离得太远了。”杀手答非所问地说,朝他招了招手,又拍拍自己身边栏杆的位置,“到这来,对对,过来过来。”
Rosie将信将疑地走近栏杆,下一秒就被杀手使劲揉了两下头,欣慰地说:“Good boy.”
“……”Rosie怒视着这个嚣张的人类,可是禁止伤害人类的法则刻在程序底部,他只好隐忍不发。
“别生气么,仔细看看这个地方。”杀手好言好语地安抚道,转过脸望向身后,鹅毛大雪正纷飞飘落,栏杆之外是近百米的高空,“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Rosie顺着对方目光,同样往栏杆外瞥了眼,什么也没有看到。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幢建筑,在繁华区的高楼大厦中甚至算得上低矮,望出去的风景也并不奇特,平平无奇的街道,哪里都能看见的市政中心钟楼,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东西。
“我认识的一个混账,”杀手感慨地说,“十年前把性命交付在这里……其实也不算是死了,他被液氮冰冻了十年,然后又活了过来,变成一个白痴。混账(Asshole)和白痴(idiot),你认为哪个更好点?”
Rosie望着飘雪的夜空:“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不管是混账还是白痴,我都不认识你口中的那个人。”
杀手淡淡地笑道:“不,你认识的,我口中的白痴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如果实在回忆不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事情的全貌。”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混账的人生有点复杂,我们只谈论十年前那件事好了。他是二区的……他是某个国度的,呃,君王,统领着一群不好对付的臣属。有天,其中一个臣属擅自进攻了另一个国家,结果深陷重围,于是那位高尚的君王决定去救他。”
他把“高尚的”这个词说得十分讽刺。
。桃妖。
“听起来非常混账,对吧?其他臣属也是这么想的,这是进攻的好机会,而不应该搞什么圣母救援。他们联合起来逼迫君王,迫使他签署同意书,随即全面战争打响了,君王带着军队攻陷了敌国,随之涌入的还有本国的无数难民。
“君王并没有放弃他的救援计划,仍然尝试与那位臣属建立联系,但敌国突然掌握了他的软肋,开始屠杀涌入的难民,并提出和谈。君王卸下了职务,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孤身一人前往和谈。
“他踏上了楼顶,就是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然后对敌国君王说道,我的命在你手里了……”
我的命在你手里了,鲍勃。你可以任意处置我,只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洛希握着市长的手腕,将枪往上移,额头轻轻贴上了枪口。在临死之际,他还是如此傲慢、如此平静,睫毛抬起的时候,眼中嘲弄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想杀了我。但是,我的死并非问题的终结。”洛希带着莫测的笑容说,“理念这种东西,不是杀一个人能够扼制的,甚至杀一千个人、百万个人,也无济于事。你的理念将成为你的掘墓人,而我的理念不会死去,即便死了仍会复活,它将一次又一次地苏醒、冲破阻碍,直到……为你送葬。”
众多不属于他的记忆疯狂涌来,Rosie趔趄了一下,连忙扶住身侧的栏杆。他摸到冰凉的雪水,这种寒冷的感觉与其说让他清醒,不如说是激起了更多回忆。
他朦胧地忆起,那位君王接受和谈,决意走向死亡时,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压境的夜晚。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呼出的每口气都冻得冰冷,路边铺满了尸体,而他刚刚将黑戒交给了素不相识的孩子,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防身。
他漠然思忖着,自己还有双手,依旧能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可终于孤独浇灭了所有斗志,走在残破落雪的城市里,他想道,好孤单啊……没有人在乎他是否死亡,连他自己都不在乎。
人们关心的是“术”的领袖的生死,当他卸下职位之后,蹒跚在这条路上的只剩洛希。
他走在茫茫的街道上,雪被嘎吱踩实了,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他踏上楼顶,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罗伯特说出了那番既是预言也是诅咒的话,其实心中并不笃定。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他堕入长达十年的沉睡,醒来后天地翻覆。
洛希猛地惊醒了,漫天大雪落在脸上。他眼神失焦,紧攥栏杆喘着气,面前是用狐疑眼光打量他的杀手。仿生人的意识突然陷入混乱,他便趁机压制了Rosie,挣扎着清醒过来。
“你还好吗?”杀手探询地问道,显然察觉了这具躯壳中的变化。
“当然,好得不能再好了。”洛希稳住了心神,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你刚才好像叫我混账来着,埃托尔·西弗?”
他报出的是杀手的真名。在杀手劣迹斑斑的一生中,姓名早已湮灭,只剩下代号。
这座城市里仅有两人知晓他的真名——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洛希。因此当这个姓名一出口,他立刻确定了那人的身份,一拳揍在对方小腹上,丝毫没留力:“难道你不是混账么?洛希,你这个天杀的婊子养的傻——”
“够了。”洛希知道杀手满腔怒火,可以连续骂上十个小时,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肚子,投降道,“ok,ok,我是混账,我是白痴,清醒状态只能维持没多久,程序很快就会接管我的意识,所以请你别他妈的继续骂了好吗?”
杀手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