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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眼睛。是他在梦里见过的，天台上那个人冷漠桀骜的眼神，冲他微微一笑。

　　Rosie茫然地伸手，想要握住那枚残片。但幻象立即消散了，深不见底的海中只剩他孑然一身，周遭那么静谧，宛如初生的宇宙。

　　没有参照物，他还是感到自己在坠落。不知为何，他依旧费尽力气维持着抬手的姿势，巨浪来得太过突然，邓槐灵大概找不到他了，可是Rosie不想放弃，他无条件信任着自己的管理员。

　　如果邓槐灵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他决意就此休眠。沉睡在玛丽·埃利斯的记忆之海深处，邓槐灵出去之后，一定会想尽办法再回来，从海底找到他，这点丝毫不用担心。

　　伸出的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有人牢牢抓住他的手。邓槐灵用尽全力把他往身边拽，近乎粗暴地扣住腰，将他揽在怀里。他们疾速下沉，Rosie试着挪动一下，邓槐灵却按了按他的脑袋，示意不要乱动。

　　Rosie愣了一下，领会了邓槐灵的意思。对方炽热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伴随着有力心跳，在冰冷的深海里显得格外温暖。

　　这是片绝对安全的领域，邓槐灵会负责固定住他，不需要多余动作求生，他闭上双眼，安静靠在对方胸前，专注于出去的念头。

　　大海深处回荡着悠远的声音，仿佛要将下坠的两人吞噬。忽然，海水沿着坠落的轨迹分开了，程序临时搭建起出口，他们掉入了“甬道”中。

　　*

　　邓槐灵回到现实的第一件事就是拔下电极，然后冲出金属球舱，抽出战术刀抵着陈维的脖子。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Rosie和他差点葬送在记忆之海里，进去之前，陈维根本没向他们描述过这么严重的状况。差一点点他就没能抓到Rosie的手，如果他的仿生人出了问题，这一趟获取再多情报也是得不偿失。

　　“冷静点，邓先生，我知道你们赏金猎人喜欢动刀子。”陈维扫了眼架在脖颈上的刀刃，“记忆之海会崩塌，这一点早已警告过你们了，我也不是没准备补救措施。”

　　“补救措施？就是放任我们在记忆之海自生自灭么？”邓槐灵冷笑。

　　“不是。你可以验证那边的主控台——要是你看得懂的话。在注意到崩塌迹象的时候，我就运行了应急弹出程序，即便你们没有成功开启‘甬道’，我依然会送你们出来。”陈维指了指主控台说，环绕式显示屏上充满了令人头晕的指令。

　　“不好意思，看不懂。”

　　“……Rosie看得懂，让他告诉你。”

　　两人同时转向了Rosie，后者刚刚从金属球里爬出来，有些发晕地撑着银白色球面。Rosie还沉浸在那些突然出现的记忆碎片中，不属于仿生人的记忆灌入脑海，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见他们都盯着自己，Rosie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什么可以为你们效劳吗，二位？”

　　“你没事吧，”邓槐灵不无担心地说，“要不要回家休息？”浏览了一遍玛丽·埃利斯的记忆之海，他倒没觉得疲劳，但Rosie毕竟和他构造不同，不能用自己的状态去揣测。

　　“邓先生，不必在意我。”Rosie犹豫一会儿，又道，“有些事情我想回去之后再告诉你。”

　　“好，那我们先结束这里。”邓槐灵简洁道，回身面对着陈维，“刚才的事我不追究，姑且相信你是想救我们，运行了应急程序——”

　　陈博士无奈地说：“什么叫做姑且，原本就是这样。而且你们手里也有我的把柄不是吗？我向你们泄露了这些机密，如果你不信任，随时能够揭发我。”

　　“我的信任没那么容易获得。不过，”邓槐灵找到舒服的位置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可以继续，博士。”

　　“会面还剩半小时，所以我长话短说。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我是如何操控玛丽·埃利斯的，虽然因为记忆之海崩塌，还有一小段记忆没呈现出来，但已足够你们理解。”陈维说，“我可以大致说一下，玛丽之后进入时而清醒时而受控的状态，一直过了许多年……直到前段时间，她在‘宴’里被杰森杀害。”

　　“时而清醒？”邓槐灵问，“那么现有的技术手段，甚至不能完全控制玛丽这个非典型仿生人。”

　　“杀害玛丽的真是杰森？”Rosie在同时惊奇地说。

　　“关于Rosie的问题，确实是杰森杀了她。‘术’的人找到杰森，和他串通起来，跟玛丽约定见面，那时玛丽还清醒，于是答应了会面。”陈维把悬浮的记忆泵取下来，拿在手里，“这是最后一段记忆的内容，我能直接阅读这里面的数据，看得比你们快些。”

　　“至于邓槐灵……你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他接着说，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了Rosie身上，“倾尽现有技术，也只能做到拙劣的控制，就像你们在记忆之海所见的那样，稍微不注意，实验对象就会失控。”

　　“明白了。所以你和罗伯特谈到‘脑扉之锁’，企图找到一种能彻底操控人脑的方式。”邓槐灵点了点头。

　　“说起这个，这才是我要委托你办的事。你们都见过了操控技术的恐怖之处，轻易让玛丽·埃利斯成为傀儡，而这种技术眼下还是不完善的。一旦‘脑扉之锁’被找到，人类历史将会改写，它能永久控制实验对象的大脑活动，且这种变化不可逆。”

　　“想象一下，”陈博士做了一个按下按钮的动作，“只要在这间实验室里揿下按键，二区所有人将尽数成为傀儡，任人摆布，这就是开启‘脑扉之锁’的后果。”

　　邓槐灵用手指撑着下巴，犀利地说：“听起来的确很严重。既然如此……当年为什么向市长提出寻找脑扉之锁？我在玛丽·埃利斯的记忆里看见了，主导这个计划的其实是你。”

　　“每个科研人员都想接近自身所在领域的顶峰，即使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陈维移开目光，淡淡道，“我被蛊惑了心智，只想快速攀登捷径，揭开那个简洁优美的答案。”

　　“费曼大定理？”Rosie心领神会地说。

　　“是的，”陈维苦笑，笑容有点惨淡，“但是我后悔了，想阻止这一切。现在才找上你们，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第30章 会客室，10:49 pm

　　“原来像你这样身处高位的人也会后悔。”邓槐灵挑眉说道，语气嘲弄，“CyberRose的首席科研官，一定坏事做尽了吧，竟然还尚存良知。”

　　他丝毫没给陈维留台阶，每一句都如刀锋剜心刺骨。做过的错事不会因流下忏悔热泪而抵消，作恶即是作恶，就要承担代价，至少在邓槐灵的处世法则里是这样。

　　何况陈博士其实没有流什么热泪，更没理会邓槐灵的奚落，他只是平静地请他们接受委托。

　　“可能跟你想得不太一样，”他说，“我并不在乎你是怎么看我的，也没有人要我乞求原谅，也不会受良知折磨而夜不能寐。我只想阻止罗伯特拿到‘脑扉之锁’，假如你愿意帮我，就再好不过了。”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邓槐灵针锋相对地说，“我又不是你的仿生人，上赶着给你跑腿。”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间，仿佛打算起身离开。

　　这时他的通讯器突然响了，有人给他发了条讯息。邓槐灵诧异地瞥了眼，发现那条消息来自身后的Rosie：

　　“邓先生，真的要拒绝陈博士吗？之前我们谈论过，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所有仿生人之间都能自由传输信息，如果邓槐灵经历过人脑改造的话，就能顺利地与Rosie意念交流。但是他没有，所以Rosie只好把想法发送到他的通讯器里。

　　明明就在一个房间，发什么消息。邓槐灵忍住笑意，觉得这种说悄悄话的方式很新奇，于是十分配合地没有去看仿生人，一边应付着陈维，一边不动声色地敲下几行字：

　　“事关二区，我会接下这桩委托的。只是想让他着急一会儿。”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太明白。”

　　“看他不爽。”邓槐灵简单地回了四个字。

　　Rosie那边沉默了会儿，接着发来一个动画表情。那是个呆呆笨笨的小仿生人被雷劈中的表情，还冒出两个红色感叹号。猎人的职业已经让邓槐灵习惯了无论内心多波澜起伏，都摆出一张冷脸，然而这个小动画让他差点破功，手一抖熄掉了屏幕。

　　“那个，”陈维干咳了一声，提醒道，“其实这间实验室的信号源都能被我的设备检测到，不如两位回去再议论对我的看法？”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邓槐灵收起通讯器。他倒没有几分被拆穿的慌乱，在对方的地盘上，本就没打算讨论重要的事情，只是Rosie想偷偷交流，所以他配合了。

　　“在Rosie给你发第一条信息的时候。”陈维手持平板划了划，伸出右手，“就不朗读了吧，总之我都看到了，感谢你接下我的委托，合作愉快。”

　　邓槐灵叹口气：“算了。虽然不太乐意，但我们似乎有相同的立场。”

　　他握住了陈博士伸出来的手，“合作愉快，接下来需要我和Rosie做什么？”

　　*

　　送走赏金猎人和他的仿生人后，陈维离开了走廊尽头的隐蔽房间，回到自己常待的实验室里。

　　他没有忘记将顶层所有休眠的科研仿生人激活，篡改预约记录和监控信息，这一切对他来说信手拈来，在这座大楼，拥有最高权限意味着可以肆意妄为。

　　邓槐灵他们在顶层实验室待了太久，大约一小时左右，很难不令人起疑。陈维将两人进入大楼和离开的画面重新调整，间隔十分钟，让它看上去只是一场草率的会面。

　　抹消完这些痕迹，他给自己泡了杯茶，任由热气漫过干涩的眼睛。陈维弓身坐在转椅里，双手握着那杯茶，忽然感到一阵倦怠。

　　他从来都是精力充沛的人，对研究的领域有无限热情，初入科研中心时，还因连续三个月住在实验室而闻名。可是随着年岁渐长——或许是帮助罗伯特做过的错事太多，科学沾上了灰尘，已不再是心中光彩夺目的女神。

　　他已经疲于追寻那些美丽的答案，它们蒙着面纱在他身边轻快地飞舞，他却懒得跳起来去够一够了。潮水般的疲惫袭了过来，他捧着茶杯阖上眼。

　　“陈博士，迪兰市长在会客室等您。”自动门开了，助手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我知道了。”陈维放下杯子，站起身跟着助理走出门外。这是他今晚的第二个会面，罗伯特·迪兰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研发中心，见一个人，顺道问候陈维的工作。

　　会客室里光线黯淡，只点着几盏壁灯，播放与研究中心格格不入的轻音乐。罗伯特静静地坐在沙发里，今天他穿着衬衫搭配毛背心，手握一枝红宝石般的玫瑰，装束非常学院风。

　　陈维敲了敲门，走进去。“市长。”

　　“陈博士。”罗伯特点头致意，扬了扬手中的玫瑰示意他坐下，“怎么样，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取得了一些进展，月度工作报告已经让助手整理，发到您的邮箱，但很难说有突破性的成就。——您是来见Rose的吗？我立刻为您安排。”

　　“不忙。”对方扯闲似的说，似乎纯粹和他聊聊天，“我刚刚在底层的接待仿生人那里看见了来访记录，邓槐灵一小时前来过。如果我记得没错，他是你给洛希安排的那个猎人搭档？”

　　“是的，他交给我玛丽·埃利斯的记忆泵，应该是从黑市搞来的。”陈维摸了摸口袋，掏出那个暗紫色的小多面体，“跟我们几年前发现的一样，果然有人在监控玛丽的记忆。不过正好，也给这个案子留下了线索，记忆泵显示是杰森·埃利斯杀了人。”

　　罗伯特轻蔑地笑了一下：“肯定是‘术’那群人安插了记忆泵，不用管他们，他们看到洛希的脸，自己就会扑上来寻死。至于玛丽·埃利斯是谁杀的，我不关心，交给警方吧。”

　　他忽而想起什么，问道，“洛希的状态怎么样？玛丽·埃利斯受控时不太稳定，要是洛希有相似的情况出现，马上送回公司检修。”

　　“这个您放心。”陈维信誓旦旦地说，“如今的技术比起当年有极大进步，仿生人Rosie状况良好，数据都处在人工智能监测中，如果有异常，我会负责处理。”

　　“那个赏金猎人呢？”罗伯特问了句指向不明的话，然而陈维听明白了，市长担心在邓槐灵这一环节上会出现变数。

　　“那个人脑子里只想着钱，”他笑着答道，“平时除了执行任务就是在睡觉，一点赏金就打发了。不过身手和执行能力都很强，成为Rosie的管理员后便接连杀死程文和车光旭，这两人都是‘术’的头脸人物。”

　　陈维说着，一面暗自庆幸市长没有亲眼见过邓槐灵。其实邓槐灵身上的气场十分强烈，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欲望极少的人，对一切都保持着疏远距离，更不要说贪恋钱财，信用点恐怕只是账户上毫无意义的数字。

　　“看来‘洛希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辛苦了，陈博士。”市长嘉许地说，往后靠了靠，把手搭在沙发垫背上，“你可以去休息了，我想见见Rose。”

　　“好的。”陈维微欠身，验证声纹密码，开启了人工智能Rose的虚拟形象。日常回荡在研究中心各处的提示女声骤然有了温度，不再那么冰冷机械。

　　“晚上好，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