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有些不明白。”陈维说，“你已经见识了Rosie的实力，你是顶级的赏金猎人，配备顶级的仿生人，这对你来说只有益处。”
“因为我讨厌仿生人，没别的。”邓槐灵淡淡道，瞥了一眼安静的Rosie，“跟你来研发中心，本来只是想把这台机器揍成一堆废铁，让CyberRose明白一件事——不要试图在我身上打主意。”
陈维摇了摇头：“邓先生，你对CyberRose怀有偏见。我们并未策划什么阴谋，即便有，也是双赢的事。”
邓槐灵大笑起来：“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对你们怀有偏见，而是全不信任。你也承认了，CyberRose通过塞西娜居民内植的芯片，监视全城所有人。很难想象这样一所公司能做出道德的事来。”
陈博士一时被噎住了，默然无语。邓槐灵拍拍他的肩膀，径直朝自动舱门走去，“那么就到这里了，博士。你们可以尝试向我的住址寄仿生人，如果我获得了管理员权限，会把它们拆成零件塞垃圾桶里的。”
舱门打开，银色的走廊在面前延伸。邓槐灵正要出去，突然听见背后有人问：“先生，我……令你讨厌吗？”
“什么？”他回了头，看见Rosie站在角落里，睫毛垂着，黑发黏在脸颊上，如同做错了事一般，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个仿生人的情绪已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他想道。
“我冒犯了你吗，先生？我不知道你是陈博士的朋友，我……”仿生人急急地抬起头来，朝他靠近了几步，邓槐灵第一次发现那双眼睛漂亮得令人心惊，光是盯着，就有种被夺取呼吸的错觉。
他微低下头，注视着Rosie，语气却依然冷硬，“你没有冒犯我，我只是讨厌仿生人。”他转回头去，继续走出实验室，头也不回地道：
“也不能说讨厌吧？毕竟，你都不算是人。”
*
清晨六点整，邓槐灵从梦乡中醒来，黏腻的汗水使睡衣紧紧贴着皮肤。他关掉闹铃，掀开被子看了眼，随即骂了一声。
他做了个噩梦——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噩梦，梦里他无穷无尽地跟人追逐格斗，直到精疲力竭。这很罕见，作为评级A+的赏金猎人，过硬的心理素质决定了他很少做梦，即便是执行完任务之后。但是昨晚他跟梦境纠缠不清，梦的结尾，有谁用长发蹭着他的后颈，一阵酥麻战栗的电流传遍全身。
他在梦境里努力回头，一双漂亮眼睛飞闪而逝，清冽得像山中温泉，有冰凉的细雪在水中融化。
醒来后他接了一大杯冷水灌进喉咙，试图缓解口干舌燥，然后冲进卫生间解决生理问题。邓槐灵的作息往往如钟表般精确，一小时晨间锻炼，七点十分冲完凉水澡，换上衣服，而后边浏览新闻边大口解决三明治。七点十五分，就该是出门工作的时刻。
然而今天日程陷入一片混乱，当他匆忙敲开猎人行会办公室的门，时钟正滴答走向八点。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桌后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单片眼镜，慢悠悠抽了口雪茄。
“早上好，邓。我以为你正在帮米勒夫人搜集她丈夫出轨的证据。”
“伊戈尔·阿纳托利耶维奇。”邓槐灵向他点头致意，一屁股坐在桌对面的转椅上，“你说那个时尚业巨头米勒？反正他跟名模上床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管有没有证据，米勒夫人都会原谅他的。”
伊戈尔挥了下手，从椅背中直起身来：“我们的A+猎人总是那么刻薄。好吧，所以你是来申请取消任务的？”
“我要取消今天的所有任务。”邓槐灵说，“事实上我昨天就给你发了邮件，你没有回复。”
“你说的昨天是指今天凌晨一点半？那不是我的工作时间。”老人推了推眼镜，装作查看电子邮箱，却被邓槐灵无情揭穿：“我看排班表了，伊戈尔，昨天半夜到今早九点是你值班，为什么不回复我？”
老人几乎被烟雾呛住，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邓槐灵抱着手臂，冷静地等候着。“你想知道什么？邓，我们有严格的保密规定，有些事恕我无可奉告。”
“不想说也没关系，请帮我取消今天的三个任务。”邓槐灵说，“我全都不去了。”
“这可不合规定……”伊戈尔嘟囔着，忽然眼睛直了，赏金猎人把一盒雪茄甩到了桌上，雪松木盒子外裹着皮革，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你从哪里搞来的？”
指节分明的双手虚按在盒子上，往前一推：“来历你毋需知道。只要帮我这个忙，全都归你。”
伊戈尔贪婪地打开盒盖，抽出一根雪茄又是揉搓又是嗅闻，半晌道：“塞西娜城到处是劣质卷烟，好多年不见这种上等货了，你恐怕是从某个达官贵人家里抢来的吧。”见邓槐灵盯着自己，他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放回了雪茄，把盒子往回推去，“不过，我还是帮不了你这个忙。”
“怎么？”邓槐灵挑起眉毛，“临时取消任务，最多只要赔偿佣金的20%，钱我会付，你只要帮我取消就行。”
伊戈尔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在自我斗争，最终犹豫地说道：“这事有蹊跷，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只能这么告诉你——今天的最后一个任务，发布者来自政府高层，而且仅指定了你一个人。
“如果执意取消任务，你的猎人执照将被吊销，期限是……永久。”
*
华灯初上，城市中心广场熙熙攘攘，金银两色的灯光从周遭大厦投来，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中心广场又被塞西娜人叫做“金银广场”，原因在于异色的灯光，它们在广场中央交汇，中轴线恰好穿过现任市长罗伯特·迪兰的雕像。
邓槐灵站在街头，从这里看去，无数高楼拔地而起，密密匝匝组成了繁华的迷宫，除了金和银的灯光，数以千计的招牌与霓虹发光版足以使人目眩神迷。他戴着棒球帽和墨镜，背着吉他包到处晃荡，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塞西娜最繁华的地段，即使一头大象走过人们亦不会有多少惊奇。
雨还在下，不过是牛毛细雨。邓槐灵压低帽檐，从人流中穿过，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等着。这是今天的第三个任务，为某个慈善酒会保驾护航。他翻阅过受邀嘉宾的名单，除了市长本人会发表简短的演讲，他就只认识另一个经常出现在广告屏上的女星，其他名字都很陌生。
他随手把笔记本电脑搁在垃圾桶盖上，连接耳机，酒会上的声音清晰传来。“我们身处一个伟大的城市，我们正处于一个伟大的时代，失业率，女士们先生们，失业率降至战后八十年来的最低水平……”
是市长在讲话。邓槐灵懒得听那些政客式的陈词滥调，左耳听着，右耳切入保镖们的内部频道。一切正常，正常得让他产生些许疑惑：大楼内有安保系统，市长和明星的保镖又都尽职尽责，排查过每一寸死角，其实并不需要他这个赏金猎人。
结合早上伊戈尔暗示他的内容，这个任务的政府高层派给他的，会不会就是市长本人呢？不能拒绝的意思是，他必须如约出现在大厦之外，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们欣喜地看到，超过八成的家庭接受政府补贴，购买了家政仿生人。截至上个月，由CyberRose研发的、不同用途的仿生人，已广泛应用于95.3%以上的产业，塞西娜的轮轴，正被这一新兴技术的发展飞速驱动着……”
邓槐灵以手支头，拼命抑制住困意。市长的演讲如同蚊蝇嗡鸣，让他意识逐渐模糊，十五分钟过去，好像丝毫没有停止的兆头。
拜托，来点有意思的事吧。他昏沉地想，难道强制我接下这个任务，就是来听演讲的么？
下一秒他听见爆炸声。仿佛是听见他内心所想，旋翼的声音响起，人群尖叫起来，在狂风骤雨般的扫射中四处逃窜，直升机探照灯扫来，雪亮灯光晃过眼瞳。
——恐怖袭击。
第4章 金银广场，08:33 pm
邓槐灵想也没想，解开背上的吉他盒，迅速从中抽出一柄长刀。
那是柄修长古朴的唐刀，刀鞘笔直，环首镀金。距离核战争已过了八十年，即便祖辈是中国人，也很难辨认出属于“唐”那个古老时代的制式刀。邓槐灵拎着刀，转出角落，来到街道上。
他仰头望去，巨大的直升机悬挂在夜空中，旋翼激起狂风。霓虹灯牌映射下，不断有人通过绳梯从直升机中爬出，落在楼顶。降落点不止一处，漆黑制服的士兵出现在四面八方，手臂上戴白色袖章以示区分，他们约有三四十人，火力凶猛，装备精良，很快包抄向中心广场。
黑白，是反叛组织“术”的标志。只要生活在塞西娜城，就一定听说过“术”的存在，以及各种可怖传说。据说他们盘踞在二区，试图向城区渗透，那是城区以外极度贫瘠的区域，遭受核辐射的侵扰，人们往往罹患各种疾病。
邓槐灵与他们交手过几次，这个组织似乎毫无人性，制造了多起流血事件，从不顾虑平民伤亡。就如现在，金银广场一片混乱，叛军投下几颗炸弹，火光冲天腾起，把深蓝的夜幕染成血红。出乎意料的是叛军并未向人群扫射，降落后便射出滑索，快速接近了慈善酒会所在的大楼，显然这不是一次无差别袭击，而是蓄谋已久的进攻。
他逆着四散的人群向前疾奔，闯入那幢大厦。前台几乎没什么人了，他大大方方地抓住一个正在逃跑的员工，扭过对方的手腕，刷芯片进入电梯。
红色数字跳动，邓槐灵低下头握紧了刀柄。电梯厢内静谧非常，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27楼，伴随着提示音，门缓缓打开。
一霎那，枪声轰炸了耳膜，走廊里叛军纷纷回头开枪，数不清的子弹尖啸着脱出枪膛，向他袭来。轿厢内空间狭窄，邓槐灵原本避无可避，那些子弹却诡异地在他面前停住，仿佛顿时丧失了动能，被拦在透明屏障之外。
他抬起右手，两枚黑戒闪烁着微光。风障展开，更为强劲的气流托着子弹，将它们往反方向送去，命中几名叛军的躯体。随后唐刀冷光出鞘，如同割裂空气的一道闪电，抹过两人脖颈，血花飙飞。
邓槐灵停下步子，甩了甩刀刃上的鲜血。他左手持刀，再度刀尖上扬，指向最后一人。那人吓得哆哆嗦嗦，枪支啪地落地，举高了双手。邓槐灵迟疑了片刻，选择归刀入鞘，然后扯下了对方的通讯设备：“我不想在一天内杀太多人。这个借我用用，你自己下楼找个警局自首吧。”
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赏金猎人已经走出很远，戴上了设备切入叛军频道。他又想起什么，停下来转头说：
“——对了，记得报邓槐灵的名字，虽然你顶多值十万信用点，但聊胜于无。”
*
程文按了按耳麦，再次确认第三小队的位置。没有回音。第三小队如同凭空蒸发一样，消失在27楼邻近电梯口的走廊上。
他的人正在攻入慈善酒会现场，可在这要命的节点，忽然与下属失去了联系。先是联系不上第三小队，第二小队又连连传来伤亡的消息，好像死神静静降临，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他又试着询问了一遍：“伤亡报告？”
频道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某个人在那头试了试麦：“喂喂？”声音很年轻，带着慵懒的尾音。
“第二小队？请说明你们现在的情况。”程文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情况，”那头停顿了一下，笑着说，“情况就是被我全灭了。很遗憾，你们派来的人不够精锐。”
“你是谁？是军队的人？”程文倏地站起身来，眼神锐利，无声地朝手下做了个手势，示意捕捉信号源。大楼内所有无线电信号瞬间出现在全息地图上，重重扫描，他们迅速地筛选波段，确定对方的位置。
“不。军队的人跟你们差不多，都是一群饭桶。”对方亮出了身份，“我只是拿钱办事。”
“哦，赏金猎人。”程文闲聊似的说，“我也可以给你钱，要不要加入我们？”
“听语气你是个能拿主意的，‘术’的高层？”那个声音说，“要我加入‘术’，恐怕得上报给你们的十一席会议了，这价钱你承担不起。”
程文说：“我的确在十一席会议里，名列裁决官之一。你开你的价钱，我可以决策。”
下属悄然凑了过来，告诉程文“找到了”，甚至还黑入安保系统，调取了那人所在的监控画面。监控中一名青年拎着修长唐刀，领口挂着墨镜，满脸闲散游客的样子。程文一边命人布置定时炸弹，一边继续与对方斡旋：“我好像知道你，你是那个未成年就评级A+的猎人？”
青年却没有接过他的话头，而是说：“那你应该注意一下平时的言行，看是不是得罪了其他裁决官。不然，怎么会派你来这个必死的任务，又不给你精锐部队呢？”
程文心头一震，惊愕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似乎聊了很多废话。”青年言简意赅，“简单来说，这是个圈套。有人给了你假信息，今天的酒会并不在27层，而在29层。”
“你……”
程文还想问话，频道内那人已经切断了信号。信号中断的地方，离他们的藏身处十分接近。与此同时，窗外响起直升机旋翼的声音，探灯穿破雨幕刺来，并非叛军拥有的那几架之一，机身显要的地方涂着政府标志。
瓮中之鳖。他有理由相信，周围几幢大楼已布设了军队的狙击手，突击部队也正沿着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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