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江鸟飞歌,钓叟渔郎随波浮荡,不禁觉得心旷神怡。
他听到有人上了楼,脚步声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便未回头地一笑,说道:“所谓‘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你看,如今景是齐了,你这个人填补过来,算是刎颈交呢,还是……”
他说了两句话,忽觉不对,一转身,看见的却是傅寒青沉默黯淡的面容。
应翩翩猛然一顿,神色也淡了下去。
片刻后,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说道:“我好像请的不是你吧?”
应翩翩这些日子大概真是太忙,面容看着清减了几分,但神采粲然,却显得比以前开朗多了。
傅寒青怔怔地看着他,不敢再迈步靠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口有如万针攒刺,伤不见血,却隐痛难当。
应翩翩皱了下眉,起身就要离开,刚迈出一步,傅寒青却连忙挡住,而后一把抱住了他。
他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痛苦与自责:“阿玦,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先前竟受了这么多苦楚……”
应翩翩任由他抱着,既不推拒,也不回应,淡淡地说:“你不知道吗?”
傅寒青一怔,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一句话抽空了,双臂从应翩翩的身上滑落。
应翩翩道:“傅寒青,现在应家和傅家势同水火,我们之间没有对错,只有死活。我已经不需要你的道歉了,对付敌人也不需要手软和歉疚。以后别干这种没用的事,你走吧。”
傅寒青闭了闭眼睛,说道:“我知道。是我家对不起你,你要报复,应当。”
应翩翩眉梢微扬,略感诧异。
他此时恰也站在窗前,薄纱似的日影洒在脸上,让傅寒青想起了那一晚上自己隔窗所见到的亲吻。
那样令人意乱心迷,又万念俱灰。
他喉结微动,很想上前抹掉那双唇上别人留下的气息和痕迹,可近在咫尺的人却不再属于他,所以连触碰都变得如此可望而不可及。
原本他拥有那么多的幸福。
傅寒青是想在应翩翩面前表现的好一点,不要这么让人厌烦,可是当看到应翩翩的这一刻,他就做不到洒脱地祝福,做不到成全他以后与自己再无瓜葛的安稳人生。
傅寒青茫茫然地说:“你说我该怎么做?只要你说,让我做什么都行,你想要傅家,我也尽力给你夺过来,这都不行吗?这都不能原谅我吗?”
应翩翩淡淡地说:“用不着你,我自己办得到。”
说完之后,他拂袖向着门外走去,手已经按在了包厢的门上,忽然听见傅寒青在身后嘶声道:“阿玦!”
紧接着是“砰”地一声响,应翩翩回过头去,傅寒青竟然冲他跪了下来。
应翩翩皱眉道:“你是不是疯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是一怔,因为这句话实在太过熟悉,正是傅寒青曾经无数次在应翩翩“无理取闹”之后,这样问他的。
因为他的话,应翩翩开始喝治疗疯疾的“药”,越喝越疯,终于在他十九岁生日那一天的夜里,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都是我的错。”
傅寒青心如刀绞,颤声道:“我才是疯了,我竟然那样说你……我才是真的病入膏肓,鬼迷心窍……可是阿玦,我真的喜欢你,除了你,我没对别人动过心。从我十六岁那年咱们在一起,我就认定了咱们这一生都不会分开,我做不到让你离开我!阿玦,我求你了,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我不知道我那时怎么回事,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求你了,你……你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想要疯狂挽留什么的慌乱与急迫,又悔又恨,几乎想要伏地痛哭一场。
他双手握住应翩翩的手,几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记得吗?原来咱们曾救过一对溺水的夫妻,他们的孩子已经满月了,前两天来府上拜访,希望你能给那孩子起名……以前去盘龙山的时候,你说山中那棵果树上的梨子很甜,我其实悄悄把树苗移了回来,已经种成两棵,结了果子了,就在别院,其实上一回,我是想带你去看的,我想带你看过了,你就会跟我回家了……你别离开我,我真的不能没你,我真受不了!”
他们两人之间,原来也曾有过那样甜蜜的过往,在傅寒青口中说来,一时间恍若隔世。
应翩翩沉默着听了一会,慢慢低下头去,看着傅寒青的脸。
对方脸上有泪水划过的湿亮痕迹,表情那样惶急痛苦,眼中满是悲凉。
应翩翩半蹲下身来,与傅寒青平视,轻声道:“你很难过吗?”
傅寒青握住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哑声道:“……是。”
片刻之后,应翩翩笑了笑,说道:“那不好意思,你可能这辈子都得难过下去了。”
他轻声地说:“因为你想要的,想求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傅寒青猛然一震,应翩翩却揪住他的衣领,让他仔细看着自己的脸,一字字地说道:
“你看清楚,那个人以前受人摆布,愚不可及,不配活着,所以已经跳河自尽了!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才是活生生的,完整的我。这个我,没爱过你,不会对你好,不会和你一起出游玩乐,同甘共苦。你求错人了!我不是他,他只是个……没用的傀儡!”
傅寒青看出了应翩翩的认真,刹那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里冒出来,手指收紧,急声道:“阿玦,你说什么?你——”
应翩翩一把推开他,傅寒青却不肯松手,应翩翩硬是掰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拂袖喝道:“滚吧!”
说完之后,他大步离去。
应家的下人原本在楼下守着,将应翩翩自己从酒楼里出来了,衣服有些乱,神色间也微带沉怒,不禁都有些惊讶。
“少爷?”
应翩翩上了马车,说道:“派个人去把梁间叫回来,我不想吃了。”
这时,系统提示忽然响起:
【请宿主注意,系统随机奖励NPC已完成使用,引发剧情变动:主角辞去镇北侯之位。】
【主角失去“镇北侯”头衔,是主角自身配置的首次削弱,将对后续剧情发展、本世界稳定性均造成不可预知影响,请宿主做好准备,随时应对!】
应翩翩手撑着额头,缓了片刻,又道:“萧文,你再去给我打听打听,傅寒青的爵位是不是没了。”
此事还没有传开,萧文闻言也是大吃一惊,连忙出去打听,过了好一会,又回来向应翩翩回报。
“听闻镇北侯不知为何突然要入宫面圣,见了陛下之后,便口称自己品行不端,能力有限,又在宫宴之上失仪,不敢再居其位,要求皇上将他的爵位收回去,陛下一开始执意不肯,镇北侯却如同铁了心一般,竟然就跪在了宫门前不肯离开,最后陛下给了他一脚,还是答允下来了。”
傅寒青之前那样对待应翩翩,应家上下都对他恶感甚深,萧文虽然不知道傅寒青玩这一遭是中了什么邪,但说起他失去了镇北侯这个爵位,还是觉得满心痛快。
他以为应翩翩也一定会高兴,但说完之后却见应翩翩沉默不语,脸上喜怒莫辨,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萧文不禁有些奇怪,小心问道:“少爷?”
“没意思。”
应翩翩忽然嗤笑了一声,说道:“傅寒青这个人,真是有病!”
你说他有多少感情,什么伤人心的事都是他做出来的,但你说他冷漠无情,好像又算不上,不然应翩翩从起初就不会跟他走到一起,无论是系统给的梦境还是派出去的NPC也都不可能伤害到他。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他将任何事情做出来都显得十分不合时宜,最终害人害己。
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以前命太好的缘故,所有的人都围着他团团转,所有的好运都降临在他的身上,所以好运在的时候他不肯珍惜,失去了又百般留恋,痛不欲生,不择手段地想要挽回。
而正是因此,原书才会给他写了应翩翩这么一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官配”,完全就是用来打磨他成长,塑造他的人物复杂性。
应翩翩靠在马车上,缓缓闭目,平复情绪。
然而没等他到家,前去武安公府的梁间已经纵马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说道:“少爷,宫中来了旨意,陛下急宣您入宫呢!”
应翩翩睁开眼睛:“可说了是什么事?”
他第一反应就是傅寒青那个狗贼又干了什么连累他的蠢事,但梁间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但应当不是针对少爷。我方才去了武安公府,听说武安公已经先被叫到宫中去了。咱家府里说,厂公也和您一起受到了传召……好像是跟刺客有些关系。”
“知道了。”
应翩翩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叹气说:“既然不是只叫我,那就不差这一会了,先回府更衣。”
他匆匆回去,应定斌还在等他,应翩翩便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跟着父亲一起入宫。
第86章 祸机不可测
应翩翩到了宫中之后,见不少皇上信任的心腹大臣都已经在场,以往傅英也应当在列,这一回却是没有受到传召。
池簌应该比应翩翩早收到旨意,却不知为何来的晚了,又过了一会才到。
两人目光一对,应翩翩挑了下眉梢,池簌便会意了,低声传音道:“去你家找你了……”
他本来惦记着想和应翩翩一起走,没想到去了应府之后却扑了个空,若是池簌知道应翩翩本来是要请他吃顿饭的,恐怕这懊恼之情要立时翻上十倍。
这时人也都到齐了,皇上才令他们在清和殿觐见。
这清和殿位置背阴,周围梧桐丛生,是以往盛夏时太后暂居避暑的场所,近来天气还不算太热,尚且空置。
一行大臣们不明所以,听令到了偏殿,尚未进门,赫然便见到殿内一具被长剑钉住的死尸!
由于太后每日都要礼佛,这处偏殿原本作为佛堂使用,正前方供奉着一尊一人高的金色佛像。
而此时佛像已经被转了过来,面朝墙壁,背面众人,那具尸体就是钉在背面的,已然僵硬,显然死去有一阵子了,怪不得一直没有人发现。
刑部的人是最先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此时已经验过了尸,确认死者死于前天夜间的子时许,也就是说,正是闹了刺客的那个晚上。
“这位乃是侍卫副统领王苍,但这几日轮到他休沐,并未当值,是为参加宫宴才会入宫。后来因为刺客之事,家人见他并未回府,还以为是临时被留下帮忙,也不敢生事,直到第二日才觉得不对劲,派人询问。最终,他的尸体被在这座佛像的后面发现了。”
刑部侍郎潘迟将情况对众人略略一说,便向皇上行了个礼,退到一边去了。
之前那场宫宴原本挑选的是送走五毒的吉日,结果反倒出了人命,还是大逆不道地钉在了佛像的后面,那个搅得宫中一片混乱的刺客也未曾找到。
皇上的心情十分不快,从方才开始便没说话。
等此时潘迟将事情都说清楚了,他才道:“此事诸位卿家有何看法?”
周围一时静了静,在场的人也都是参加了那场宫宴,亲眼看见抓刺客的阵仗的,此时见到这样的事,也都觉得诡异万分,不敢胡言。
片刻之后,还是潘迟说道:“陛下,臣以为,王副统领很有可能就是被那一晚的刺客所杀。虽然刺客至今未曾寻到,但躲避追捕、暗中杀人,可见此人的武功一定是十分高强的,而且似乎甚为崇敬开国太祖。”
杨阁老不禁说道:“哦,潘大人为何会这样说呢?”
潘迟向着死者身上的那把剑点了点,凛然道:“因为杀人所用之剑,上面仿太祖所用之剑刻有‘轩辕’二字。”
他拿起烛台,靠近剑柄,只见上面果然用篆体雕刻着“轩辕”两个字。
本朝开国太祖所用的佩剑乃是黄帝当年开疆拓土时留下来的轩辕剑,这一传闻乃是举国上下人尽皆知的,眼前尸体上这一把自然是仿制,但也可以看出所用之人的敬仰之情。
而另一件人人都知道的事,就是七合教最初乃是太祖所首创,之所以至今亦未效忠于朝廷,正是因只认太祖一支的血脉为主。
有人忍不住失声说道:“武安公武功高强,忠于太祖,当晚夜宴又离席甚久,这岂不是嫌疑极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池簌身上。
池簌却半点不露紧张之色,闻言甚至微微一笑,说道:“听起来确实如此。”
对于这等江湖人士,这些朝中官员本来就天然存有一种忌惮之情,便似良民遇见刚刚服刑期满放出来的歹徒,池簌这一笑虽然温雅俊逸,还是令周围的人一下子露出惊悸之色,生怕他下一句就是“所以,就是老子干的”。
侍卫统领穆广汉也在当场,所有人当中自是他最紧张,想着若池簌暴起,该如何将他制伏。
挟持应大人……会不会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
不过,池簌却似乎并没有这样做的打算,而是紧接着说道:“但若我要杀他,王大人便不会是这样的死法。”
皇上终于道:“哦,武安公此话怎讲?”
池簌道:“王大人的尸体上的数处伤口,鲜血遍身,死状十分惨烈,我未曾仔细查看,不知他是因哪处致命伤而死,还是失血过多所以丧命。但可见那凶手的武功不大精通,很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人杀害。若我出手,不必如此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