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反对,但老师希望同学们之间可以互相帮助取长补短”,其逻辑与他上课时用一堆天马行空的公式推导出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答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分钟后,虞瑜和杜栩神情木然地出了办公室——前者是被“李三藏”念叨的,后者是被体育课补考单词打击的。
“她怎么可以这样?!”杜栩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上就嚎了起来,活像有人告诉他他养了十几年的爱犬被人扒皮吃肉了。
早在离九班教室还有一条走廊的时候,杜体委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拽着虞瑜控诉起英语老师的“累累罪行”,间接导致这一层楼的几个班级基本都知道了。耳朵比眼睛好使的班长李楠也凑了过来,“杜大帅,没事,就算你不再是体育课代表,你依旧是校足球队最闪亮的一颗星。”
学委庄何和他一唱一和:“就是,杜兄别气馁!四中的荣耀还需要你来捍卫!”
“体育课代表算什么?我是在乎这种虚职的人吗?”杜栩一挥手,“体育课承载的是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梦想!怎么可以不清不楚地被万恶的英语单词玷污呢?!”
冯卓林刚想给他大哥捧捧臭脚,就看到杜栩一转头趴在桌子上,可怜巴巴地拽着他同桌的袖子,试图叫醒沉睡中的狮子:“同桌你看我这么惨,课代表没当几天就要被撤了,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
虞瑜画图画到凌晨三点多才睡,正困得不行,头刚沾到桌子就会周公去了,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求安慰,一抬眼皮发现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凑到自己眼前。
他连那人是谁都没看清楚,就顺手在那头乱毛上呼噜两把,还像在网上和人聊天时随口说了句:“乖,别闹,给你一个么么哒。”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那只呼噜杜栩头发的手还搭在人家脑袋上。
杜栩安静了。
围观的同学也安静了。
那一声带了点鼻音的“乖”字听得围观群众心神荡漾了一瞬,荡漾之后才发现——卧槽!
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
庄何颤颤巍巍地用手指戳了戳杜栩:“那个,杜兄,你同桌……今天是不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杜栩还沉浸在他同桌的“乖”和“么么哒”中无法自拔,暂时没功夫搭理他。
原来他同桌没睡醒的时候这么可爱吗?
和清醒的时候“你离我远点”的jpg式冷漠脸完全不一样啊!
这谁顶得住啊?!
去他妈的男儿头摸不得!
要是每天都能收到虞瑜的一个么么哒,就是把他的脑袋撸秃了都行啊!
杜栩小心翼翼地将搭在自己头顶的手握在手心,捏了两下。
虞瑜没有反应。
他又捏了两下,确定自己同桌是真的睡着了,顿时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听到没?听到没?!咱们这一届最高岭的那朵花终于被你们杜大帅帅破天际的魅力征服了!你们能理解我的心情吗?你们能体会我的激动吗?!”
“兄弟,冷静,你的心情和激动我们不理解,也不想理解。”李楠一头冷汗地托住他的手肘,以防他激动过头把那只沉睡的狮子晃醒,“你先把虞同学的手放开。”
杜栩立马僵成一座雕像,然后小心地捧着虞瑜的手,放回桌子上,好像他手里的是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他打量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心想,就是这只手画出那么多好看的画吗?
虞瑜的手上除了右手中指有握笔留下的茧子,其他地方的皮肤细得好像碰一下就会破掉,指节不是太突出,伸直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褶皱。杜栩对比了一下自己那双被晒得比大腿黑一个色号、骨节分明的手,又看了看虞瑜那只八成是一天抹十几遍护手霜的手,到底是没管住自己欠抽的本性,又上去摸了两下。
嗯,手感不错。
“咳——咳、咳——”
杜栩一抬头,发现围观的人比刚才多了近一倍,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刚才提醒他的那一声咳嗽被郝葭咳出公鸡打鸣的节奏。
“咳咳咳什么咳,姑娘你下次直接‘咯咯哒’得了。”杜栩一脸正人君子地收回自己的咸猪手,义正言辞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早自习——是学习的时间!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们不好好学习,来围观我和我同桌相亲相爱干嘛啊?早饭没吃饱想来大哥这讨顿狗粮吗?那可真没有,我和同桌是纯洁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围观个屁哦!不是你一进门就哭叽尿嚎地嚷嚷着你马上要被罢官了,我们才好心来安慰你的吗?
在一群摩拳擦掌、试图用眼神把这个不要脸的贱货胖揍一顿的同学中,只有冯卓林淡定地维持秩序:“别慌,冷静,大家镇定,常规操作。”
八点的上课铃准时响起,李微老师迈着四方步,踩着铃声踏进教室,他照例环视一圈,确认人是不是都到齐了。
“最后一排那个位置,是高奇斌的吧?他人呢?”
“不知道啊。”李楠回答,“高奇斌同学没找我请假。”
“一会儿下课我给他打个电话,我们先上课吧。”李微摇摇头,开始他新一天的“鸡同鸭讲”课程。
杜栩一个数字都没听进去,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好像还残留着一丝又滑又嫩的触感,于是他借着书本的遮挡,偷偷嗅了嗅自己的指尖,好像真的闻到了一点护手霜的香味。
第三节课快下课时高奇斌才衣冠不整地出现在门口,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
他眼下两抹青黑挂在吸血鬼一样苍白的脸上,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身上的校服皱巴巴的,头发里还夹了片树叶,高奇斌顶着这身可笑的行头,眉头锁得死紧,把班里同学看得愣是没一个人敢笑。
李微也被高奇斌的模样吓到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确认他学生这副尊容不是和什么地痞流氓打架打出来的,才开口问道:“高奇斌?今天怎么迟到这么久?”
“家里有点事——”高奇斌拖长了腔调,慢悠悠地说:“我妈昨天晚上住院了,我照顾她一宿。之后我去班长那补假条。” 他一开口,眉宇间强压着的戾气就散去不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看起来流里流气又能保持一本线成绩的高大爷。
李微知道他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母亲相依为命,闻言连忙安慰:“没事没事,假条什么的不着急,人没事就行。你母亲怎么样了?”
“她没事,在家点火不小心把自己烧伤了。”高奇斌简短地应付了李微的关心,往自己座位上走,摇摇晃晃的背影让人不由担心他会不会平地摔。
杜栩的见色忘义总算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他本着关心兄弟的想法,在企鹅上敲高奇斌:“哥们儿,今天咋了?戾气这么重?”
好一会,对面才来了回复。
【你高爷爷文武双全旷世奇才】:姓高的成天和男人鬼混,她活该。
杜栩迟钝的大脑转了近十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母亲。
【杜大帅】:老高,如果现在和你聊天的不是聪明绝顶的杜大帅,换个人来都会以为你是在骂你自己。
【你高爷爷文武双全旷世奇才】:滚蛋!
高奇斌长出一口气。被杜栩这么一打岔,满心想揍人的火气也悄无声息地消了下去。
他又敲了一行字上去,发送。
【你高爷爷文武双全旷世奇才】:老杜,你知道有什么地方收高中生做兼职吗?靠谱点的。
兼职?杜栩一愣,问道:“你要做兼职?最近手头紧了?”
对面沉默一会,才发来几个字:“下课说。”
杜栩回头看了一眼,高奇斌已经把手机丢进抽屉,趴桌上开始补觉。
作者有话要说: 杜栩(正直):我和我同桌是纯洁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冯卓林(心累):大哥,你先把你同桌的手放开再说话。
【每天晚上九点更新,不见不散,希望小天使们给个收藏啦~么么哒~】
☆、第八章(修文)
大课间的铃声响起,李微磨磨蹭蹭把最后一道题讲完,终于听到了同学们内心对自由的呼唤,他放下粉笔,“那今天就讲到这里,我也不留太多作业,这道证明题你们回去想出两种解法就行。”
下课的喜悦瞬间被难题冲淡。
李微看了看愁眉苦脸的学生们:“你们不快乐吗?”
同学们拖长了嗓音:“不——快——乐——”
李微对自己造成的效果非常满意:“那我就快乐了。”
冯卓林同学简直给他跪了:“老师,您不是教育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不都是您教的吗?”
“是啊。”李微乐呵呵地抱起自己的教案和保温杯,“但学习怎么是痛苦呢?每当你发现了一个新的解题思路,难道不会像你们打游戏发现了对手的弱点一样兴奋吗?比如这道几何证明的第二小问,想出第二种解法并不难,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方向思考,在点A和点C之间画一条辅助线……”
李老师闭嘴形似弥勒佛,张嘴神似唐三藏,叨逼叨的功力足以逼疯任何一位青葱少年。
他越说越起劲,最后干脆放下杯子,捡起刚放下的粉笔头在黑板上写公式。
全班同学对冯卓林怒目而视。
你干嘛多嘴去招惹那个唐三藏转世?!
冯卓林把头埋在臂弯里,认真忏悔自己的罪过。
虽然李微不像大多数老师那样喜欢板着脸装严肃,让人心生亲近,大多数同学烧香拜佛希望能摊上他当班主任,痛并快乐地接受经书的洗脑和佛光的普照,但绝对不是现在。
好在今天李三藏大发慈悲给他们留了十分钟休息,而他自己把高奇斌叫去办公室,想问问这孩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高奇斌随口敷衍了几句,李微见他这个态度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有困难就说出来,老师学校都会帮你的。”
高奇斌一一应了,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句“谢谢老师”,做足了表面功夫。
他出门时看到杜栩靠在门边,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往天台走。
今天是阴天,灰白的云层层叠叠布满天空,一眼看过去就闷得透不过气。这种天气在初秋并不常见,天台上也是凉飕飕的,没有一点暖意,往日最受学生们青睐的补觉圣地一个人也没有。
杜栩跟着高奇斌走到围栏边,从口袋里翻出来个装巧克力的铁盒,递到他面前:“来点?”
“这什么玩意?我不吃糖。”高奇斌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排香烟和一支打火机,他嘴角抽了抽,“成,服了你了,这招我都没想出来。”
他不客气地抽出来一根,叼在嘴里点上。
“那是,你大哥还是你大哥。”杜栩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里,“你现在肯定挺闹心的,我记得你从来不在学校抽烟——想好一会怎么散烟味了吗?”
“想好了。”高奇斌把烟圈吐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去厕所转一圈,拿角落里的空气清新剂往身上蹭两下,再泼点水,有人问就说不小心滑倒了。”
杜栩真心实意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牛逼。”
两人沉默半晌,烟都燃了一半,杜栩才把话题扯到正事上:“阿姨怎么样了?还好吧?”
“哦,她啊,还活着。”高奇斌面无表情,“没染上艾滋算她祖上积德。”
“别这么说,好歹她养你这么多年。”
高奇斌没说话。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如果没有自己,那女人还能好过点。
这阵沉默有点尴尬,杜栩咳了一声,问道:“所以你才突然问我兼职的事?”
“嗯,靠谱点的,高中没毕业也能干的那种。家教还是站大马路上发传单都无所谓……”高奇斌狠吸一口烟,神情阴郁:“最起码,我想把自己的学费赚出来,能多赚点生活费更好。整天看她为了那点钱往家里带男人,我受够了。”
“……听你这话,之前遇到过不靠谱的?”
“废话!”高奇斌眉角跳了跳。
现在连大学毕业的一群本科生拿着学位证书想找份像样的工作都难,有的是回老家搬砖卖糖葫芦的,更别说本来就没什么一技之长、毛都没长齐的高中小孩了,连发传单的活人家都是先可着自己那群天天家长里短的亲戚大妈们。小餐馆那些洗盘子打扫卫生的工作没人敢雇用未成年人,至于敢雇用未成年看场子的黑网吧……要不是他发起狠来那股不要命的劲儿,现在也只能跟那群被坑的小屁孩一样自己闷被子里哭了。
“还有个想给小学生儿子找家教、还嫌私教贵的,打算找个成绩不错的学生,我就想去试试看,结果那女的一看到我就把我当成收保护费的小流氓,差点没拎凳子把我打出去,还说我的成绩单肯定是造假的!”提到这事高奇斌就气不打一处来,“妈的,一群以貌取人的傻逼!”
好歹一年多一起打架抽烟的兄弟交情摆在这,杜栩想笑也不会挑这么不合适的时间段。他赶紧转移话题:“怎么,高大爷这是打算挂一耳朵铁环站在校门口和中年大妈一起发传单?不怕被人笑话?”
“我怕个屁。”高奇斌毫无公德心地在墙上按灭烟头,给满是脚印和灰尘的墙壁添了一个黑点。天台上的风有点大,少年几缕深咖色的刘海被吹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之前那一点阴沉已经没了踪影,“我倒要看看,谁他妈敢笑。”
“不敢不敢,您可是四中三不管之一的高爷,就算在校门口裸奔,也绝对能引领我大四中新的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