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回不过神来。
“想要建造出这样一座占地面积广阔的水晶宫,需要怎样规模的地基……红鸟,你比我清楚。”
京茶的声音飘忽着,带着对现状一时无法接受的不真实感。
“你知道,想要做到那种程度,需要多少尸骨吗?那意味着的,可是数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死亡。”
他噗呲笑了一声,只觉得荒谬,缓缓摇头:“怎么可能呢?”
红鸟难过的看了他一眼,却只轻声反问:“怎么不可能呢?小祖宗,你扪心自问,在你的生命中,你真的……从未见过类似的事情吗?”
京茶显露出愤怒的神情。
他横眉立目,神情凶恶,可眼圈却赤红如兔子,像是要落下泪。
“那些该死的!他们要是有胆量就堂堂正正的打一场,用这种方式夺走别人的生命算什么!”
京茶怒吼,一拳打在旁边的水晶墙上。
凹凸不平的镜面墙划破了京茶的拳头,鲜血顺着锋利的棱角蜿蜒而下,将原本明亮的光线也染上红色。
随即,在整个空间中反复折射的过于明亮的光芒,也逐渐变成红色。
殷红如血。
像是危险来临前亮起的警示灯。
红鸟赶紧上前握住京茶的手掌,但京茶被水晶划伤的伤口,却止不住的不断向外流淌着鲜血,染红了红鸟的手掌,又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面上。
他顿时错愕:“这是怎么回事?”
红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向墙面上看去:“难道是这些水晶玻璃有什么问题?”
可这一看之下,却让红鸟京茶两人都齐齐大惊。
血液影响了光的不断折射,使得水晶内部的景象,一点点清晰的展露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具被封在水晶中的尸体,就像琥珀一般。
死尸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向水晶外看去,像是想要砸碎阻碍自己的水晶冲出去。
在红鸟看过来却不小心与死尸对上视线时,也心下一惊,随即心脏狂跳不止。
他被惊得手一抖,没握住京茶满是鲜血的手掌。
鲜血倾洒,染红地面。
而两人下意识向地面看去,触目惊心。
——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水晶石下面,一具具尸骸像是浮向水面的溺亡人,慢慢从最下方现身,出现在水晶层之下。
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上同样写满惊恐,正透过水晶抬头向京茶两人看过来,空洞无光的眼珠像是在怨恨,阴毒而恶意。
死去的人在嫉妒质问还活着的人——为什么,你还能站在这里?
为什么你没有像我一样凄惨的死去?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逃过一劫!
不甘心,不甘心啊……
死尸缓缓抬起手掌,然后“嘭!”的一声,猛地重重拍击在水晶石面上。
整个水晶地面都在颤抖。
残缺的血手印被印在水晶上,先是一个,然后是第二具死尸,第三个,第四个……
数不过来的血手拼命挣扎着向上伸过来,“砰!砰!”拍击在水晶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一双双空洞黑暗的眼睛在水晶折射的殷红光芒中沉沉浮浮,像是浮起来又坠落的尸骸,试图将岸上的人也拉进血海中,一同沉沦向地狱。
整个水晶地面都在剧烈颤抖摇晃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崩裂坍塌,让红鸟两人坠落进它们死亡的海中。
红鸟慌忙抬头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起,无论是头顶上,四面的墙壁上,还是脚下,所有的水晶和玻璃后面,到处都浮现出了一张张的死人面孔。
他们表情狰狞可怖,鲜血顺着水晶切面蜿蜒流淌,随时都能撞破水晶,冲向红鸟两人。
刚刚还被两人抱怨阻碍动作的水晶,现在却反倒成为了那些尸骸的牢笼,让他们不至于立刻就能冲向红鸟两人。
但是即便如此,红鸟依旧心中担忧,唯恐下一秒水晶就会破碎,而他和京茶……
“看来,我们刚才的猜想得到了证明。”
红鸟苦笑着摇头,苦中作乐道:“最起码,总算有这么一件好事对吧?”
“少说话,快走!”
京茶的耳朵动了动,比兔子还要灵敏的耳朵,已经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细微碎裂声,即便这微小的声音被更猛烈的撞击声所覆盖,他依旧能够清晰的分辨出,那就是水晶出现裂痕的声音。
他眼神一厉,在做出判断的瞬间,立刻反手拽住红鸟的手一扭,用力将对方抛向自己的肩膀,然后就以抗麻袋的姿势带着红鸟拼命向前跑去。
但在平日里最简单的动作,在镜宫中都变得困难。
视线不断被干扰,连带着大脑也丧失了对身体的主控权,被扰乱的方向感和平衡感,成为了这具尸体最大的拖累,让京茶几次都险些撞上钻石切面的水晶墙。
他不得不迅速硬生生扭转身躯以躲避,手和腿都撑在了水晶墙上,不仅留下了自己的血手印,也使得肌肉在这样的突发急转弯中不断撕裂和受伤,留下眼中擦伤的痕迹。
京茶的手臂疼得几乎抬不起来,筋肉骨骼都作为急速转弯的代价而被撞伤,而一旦受伤就无法愈合也成为了大问题。
积少成多,失去的血液数量,足够让京茶开始有了失血的症状,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一个被剥夺了觉醒力量的觉醒者,只能依靠着自身的体术进行战斗,生与死都要自己来承担……不,还有红鸟的。
他的肩膀上,还扛着他同伴生命的重量。
京茶用力咬住了舌尖,以此让自己不至于昏厥失去感知,全凭着意志力在向前冲。
但是在他身后,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连红鸟都已经发觉到了不对劲。
被京茶扛在肩上的红鸟,视线刚刚好对着京茶的背后,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坍塌坠落的水晶地面。
……以及从水晶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缓缓爬出来的死尸。
那些死尸摇摇晃晃,身体早已经腐烂,却皮肉枯瘦紧贴在骨骼上,深深凹陷了下去,像是失去了全身的血液和肌肉。
而不少死尸还保持着试图去抓自己咽喉的姿势,绷紧弯曲得像是鸡爪一样的枯黑手骨,似乎在诉说着他们死亡前窒息的痛苦和挣扎。
空气被一寸寸夺走,即便本能的举起手去拉扯喉咙,也无法得到多一点的空气在,只能绝望而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然后……满怀怨恨的,被埋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成为了别人目标和王国的垫脚石。
而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回到了这里。
可以再一次呼吸,也可以让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样子,这样,大家就一起在地狱里了。
要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痛苦,或者比自己还要痛苦,是否……就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样可怜?
一具具尸体摇摇晃晃的穿过镜宫长廊,走向京茶,空洞的眼珠沉于黑暗,怨毒着伸出手,试图抓住京茶。
红鸟惊呼,连忙拍打着京茶让他赶紧放自己下来,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
“妈的闭嘴!”
京茶大吼了一声,咬紧牙关。
他连头都没回,根本不去看自己身后不断坍塌的恐怖场景,只专注于眼前有可能逃生的一线生机,拼了命的在向前跑。
不断晃动着的光使得京茶完全丧失了视力的助理,他咬了咬牙,干脆闭紧了双眼,舍弃视力,只凭借耳边细微的声响变动和风声,以及自己对危险的直觉感知,以此来寻找能够通往生机的路。
“红鸟你给老子安静点,老子就算受伤……”
京茶咬牙喘了口粗气,用撕下来的布条死死绑住自己手上的伤口,一步一个血脚印,在奔跑的路上留下了蜿蜒的血痕。
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舍弃红鸟,甚至将红鸟保护得严密,让他连受伤的可能都没有。
一如当年红鸟捡回濒死的他,他向红鸟许诺的那样——我会成为你的同伴,和你一起寻找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方法,你负责动脑子的事情,其他都交给我,我不会,背叛你。
他一直都在兑现自己的诺言,数年如一日。
“老子就算只剩下一口气。”
京茶咧开嘴角,笑得张狂而危险:“也绝不是这群死人能觊觎的!想做我的敌人?它们还不够资格!”
他的声音回荡在镜宫中,层层叠叠,反复回响。
还不够资格!
这里还不足以成为埋葬我的坟墓,我所剩下的路,还足够漫长——那条回家的路,我要和红鸟,和池翊音,一起走!
京茶怒吼着,在自己的黑暗中迎战。
“汤珈城的死亡,又何止十几万人。真正的连环死亡,不止是从三年前万国水晶宫计划开始的,而是从这个时代第一次发展的苗头出现后,就已经发生了。来源于权贵们对财富的贪婪,以及他们对底层人们的压榨剥削,用人们的死亡来为自己创造利益。那些死去的女工和工人们……”
而池翊音忽然间脚步一顿,停下了身形。
他似有所感,回身望向后方层层叠叠折射的光线。
“不对劲。”
池翊音慢慢皱紧了眉。
“伊莎莉雅……她没说完!”
第140章
什么样的人所说的谎言, 最不容易被人怀疑?
柔弱的,无害的,看起来如此无助需要被帮助的……对于弱者, 狩猎者总是不会过多提防,认为对方无法伤害到自己, 因此放松了警惕。
比如伊莎莉雅。
她完美的符合了所有不引人警惕的特性, 柔弱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摧折的花,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在想, 如果离开了来自父亲的保护, 她要如何才能在危险尴尬的处境中活下去。
没有人会怀疑伊莎莉雅的话, 她无助的哭泣着所说出的那些话,都会被当做真相。
——那是,一个被父亲背叛的女儿所产生的愤怒与无助。
迷途的羔羊, 让人忍不住怜悯。
池翊音虽然一直没有放松对伊莎莉雅的警惕,但是他在系统提示后,还是认为这件事已经形成了闭环得以解决, 因此放到一旁,镜宫的危险和如何离开的问题, 重新占据了他的思维。
就像是被提交的满分答卷, 成绩已经下来,又如何还会怀疑答案的真伪。
直到刚刚。
镜宫中传来巨大的震动轰鸣, 而池翊音在那时,恰好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属。
这使得他愣了下,随即之前一直隐隐存在的违和感, 终于清晰的浮上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惯性的忽略了一个问题。
在池翊音从酒馆那里得到了一份死伤名单之后, 就与酒馆众人一起前往那些人还在世的家属家中,劝说他们与酒馆众人一起发起对汤珈城的反抗,为自己的生存权利抗争,更是为了死去之人复仇。
但是,劝说之旅并不顺利。
并非所有人都想要为他们自己和身边人抗争。
大多数人反复犹豫,挣扎,甚至怨恨找上门的池翊音等人,埋怨他们把这个难题抛给了他们,逼迫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他们不想去反抗,认为这样会惹怒那些权贵,让自己本来还过得去的生活变得糟糕。
虽然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才有饭吃,虽然家人会被恶魔上身然后死亡,但是,节衣缩食勒紧肚子,总还能活下去不是吗?
黑面包虽然难以下咽,但是和水一起冲进肚子里,也能有吃饱的感觉。
虽然水里总是有怪味道和颜色,但总也能够解渴。
大家虽然都对权贵们不满,也看到了街上和工厂里的一些熟人被权贵的走狗抓走,生死不明,但,被抓走的又不是他们,现在他们不是还没有出事吗?
多苟活一天,也比触怒了权贵,没活路,要好上太多吧?
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着,反过来骂池翊音等人将灾祸带到了自己家门口。
他们不想要追究家人死亡的事情,也不在乎权贵们从自己身上榨取利益。
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算难吃还吃不饱,但总归是活着不是吗?
也有人反过来劝池翊音,告诉他年轻人,脾气不要太冲,否则会吃大亏。
反正汤珈城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活下来养育孩子的,继续这样下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那时,酒馆的人们和维克托都被气坏了。
但那些人任由酒馆众人如何劝说,都畏缩的连连摆手,紧闭门窗。
那时,黎司君将一切看在眼中,平淡的向池翊音说起了曾经八千年的历史。
解救奴隶的先知,却反被奴隶责骂,认为在奴隶主手下吃干硬的黑面包,也总比在沙漠中寻找新家园却生死不知强太多。
自由?他们不在乎自由,甚至欢喜于不需要自己用头脑去思考费神,去操心明天吃什么,又要怎么做出艰难的选择。
有奴隶主替他们思考做决定,这明明是天大的恩赐啊!
“八千年又八千年,世界从未改变。”
黎司君冷笑。
甚至如果不是池翊音就在身边,他一定会转身就走,不再留给那些人一个眼神。
池翊音却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更改了劝说方式。
“你们的世界,在明日黎明前最后一缕黑暗消失前,就会坠毁。”
他如此说道:“汤珈城将杀死你们,权贵已经抛弃了你们,当天明时,他们将掠夺所有人的生命,成就他们自己的财富,这是从三年前就制定下的计划——万国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