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哒……
像是高跟鞋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立刻轻手轻脚的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然而那声音听起来远,却在池翊音刚走过转弯时,猛地对上了一张脸!
毫无防备之下,池翊音瞳孔瞬间紧缩,差一点就要反击。
好在他立刻反应过来,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女鬼,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人。
她穿着通勤套装,手里还拎着装满了文件的提包,看起来与小巷外面的那些人无异。
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了那些人的急躁和忙碌,反而过分放松下来,像是喝完酒或者长时间泡完温泉之后的样子,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舒展,丝毫不戒备外界。
那女人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池翊音一样,兀自平和微笑着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小巷外的方向。
哒。
哒……
高跟鞋敲击在小巷的地面上,声音却并不规律,像是醉酒后人毫无知觉的模样。
池翊音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缓缓侧过身,注视着女人离开的背影。
两人擦肩而过时,因为怀疑女人的状态,所以池翊音特意着重注意了一下她身上的气味。
但她身上没有酒味,也没有泡温泉之后的硫磺或水汽的味道,只有成熟得体的香水味道。与她本身的衣着打扮很是相符,是商业化通勤的选择。
那女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状态……而且她的笑容也有些奇怪。
像佛一样。
过于平和了。
但那不应该是为工作忙碌奔波的白领,在繁华都市里该有的状态。
就算抛去女人的工作身份,也绝不会有人会随便在街头,露出这样毫无防备的姿态。
池翊音很清楚,人都有自保的本能,更多时候就像是海胆一样,将自己柔软的内里埋藏在浑身的刺下面,经历的越多、年龄越大,越容易有这种状态,不会轻易相信其他人,而是用冷酷或者微笑来武装自己。
不管怎么看,女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但池翊音在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里,敏锐的分辨出了另外一种味道。
咖啡的味道。
看来,女人刚刚去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娃娃咖啡馆。
那她诡异的状态,会与咖啡馆有关吗?
池翊音并没有急着去找咖啡馆,而是一直注视着女人,直到她平安无事的走出了小巷之后,才回过身来,看向女人刚刚走过来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巷里的小路横七竖八,像是迷宫一样。
而在池翊音刚刚跟着高跟鞋的声音转过街角之后,确实看到了更多被遗留在这条小路上的线索。
比如某人不小心掉在这里的耳钉,卡在缝隙里闪闪发亮。
再比如有人似乎曾经站立不稳,手撑在玻璃墙上而留下的掌纹。
加上之前池翊音在小巷里发现的那些,似乎仅有的人流量都是在走向现在他眼前的这条小路。
况且,池翊音已经闻到了空气中隐约漂浮的煮咖啡香气,就和女人身上带着的气味一模一样。
“看来,我们已经到了。”
池翊音笑着转身,看向旁边的顾希朝:“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顾希朝耸耸肩,不置可否:“抱歉,我的口味更偏向与草药茶。”
不过就算这样说着,顾希朝还是转动轮椅,跟着池翊音一起走向小路的更深处。
黑猫在屋檐上跳过,轻微的咚咚声从上面传来。
顾希朝掀了掀眼睫,他微微抬眸,冰冷的与屋檐下看过来的竖瞳对视,随即冷哼了一声,转过视线。
“你认为,这就是你这次的副本地点?”
顾希朝再次确认道:“一个寻常的卖咖啡小店?”
池翊音闻言轻轻笑了起来:“很遗憾,我并不善于天真幻想,我还没有到认为系统和副本会可怜玩家,给玩家们休息的机会。”
“你那个号称送分菩萨的副本,实际上不也是个地狱?”
听到这话,顾希朝微微一笑,对池翊音的话表示认同。
“咖啡馆……呵。”
池翊音微微侧首,看向自己身后已经空荡荡的小巷,神色晦暗不明。
抛开副本本身不提,但指咖啡馆本身,就算再没有商业头脑的人也会知道,不应该把店铺开在老旧无人的小巷深处。
而池翊音也从未见过任何一家咖啡馆,可以让人放松到刚刚那女人的程度——那已经不是放松,而是成佛了。
况且……
池翊音微微垂眼,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
除了刚才女人新留下的痕迹之外,其他所有的痕迹,都具有近乎统一的方向指向性。
在他之前走过这条小路的人,要么就是向小路更深处的咖啡馆走,要么就是在离开的时候,最后的痕迹断在了转弯的地方。
池翊音刚从繁华街道走进小巷时,可没有看到这么多的痕迹。
这就让情况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要么,那些人本来在转弯后的小路上走得东倒西歪,神智恍惚,需要扶墙支撑,甚至连随身物品掉了都没有发现的人们,在走出小路之后,突然就变得健步如飞神采飞扬。
要么,就是那些离开咖啡馆的人,都只走到了小路上,然后在转弯之后……消失了。
虽然池翊音本身更偏向于第二种可能,但他刚刚眼睁睁看着女人离开小巷的事实却无法驳斥,这让情况变得矛盾。
池翊音略微沉吟,便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了心底,迈开长腿继续走向咖啡馆。
既然问题很可能与咖啡馆有关,那就去那里探个究竟吧。
昏暗的小路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慢悠悠的向深处的咖啡馆走去。
黑猫趴伏在屋檐下,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双红色的竖瞳看向两人渐渐远离的背影,眯了眯滚圆的猫眼,随即悄无声息的弹射离开。
只留下微微晃动的树叶。
女人在走出小巷之后,繁华街道上的阳光洒了她满身,让她颇觉舒适的在原地站定。
好半天,她那张放松的面容才缓过神来,刚刚的平和微笑消失不见,她抿了抿唇,脸上的肌肉重新绷紧,像是时刻准备应对生活一样,全然没有了刚刚在小巷中时的幸福悠闲。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整座繁华的城市都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街上的人都整齐划一的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两条截然不同街道交叉口的女人。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数不清的视线交织在一处,沉默在街道上蔓延。
不管是行色匆匆从街头走过的路人,还是正在打电话的白领,或是在与身旁人争执的,所有人都停下了他们本来要做的事情,用沉默而刻薄的目光向女人看去。
这使得女人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本能的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一步,一步,向小巷中撤退。
但是随着她的动作,街上那些人却也跟着她的脚步,她走一步,他们就向前一步,逐渐逼近于她。
女人恐惧到牙齿都在颤抖,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下来,滴进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眼睫毛疯狂眨着,而她也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你,你们。”
她强制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人们的嘴巴开开合合,向她逼近。
“不知羞耻,竟然和我们不一样。”
“逃兵!贪图享乐,不知进取。”
“你在浪费你的时间和天赋,不要脸!”
“所有人都在工作,凭什么你来拖大家的后腿?”
“供你读书,供你上学,你为什么不争气!”
“谁来付钱治病,谁来付钱吃饭,这么多工作等着你,家人都需要你养,你怎么敢这么自私!”
那一张张原本称得上是得体成熟的脸,现在落在女人眼里,却好像只剩下一个剪影,如同恶魔咧开了嘴巴,伸向她的手像是要将她拖进地狱中,沉重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有人马上就会抓住女人的时候,她终于惊恐回过神来,尖叫着转身不管不顾的往小巷里跑去。
“疯了,你们都疯了!”
女人形容狼狈,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成熟干练,提包里文件洒了一地,高跟鞋也扭断在石板缝隙里,她跌跌撞撞,却不敢停下不敢回头。
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回去,回到那个能让她感到自由放松的地方。
这里压得她无法呼吸,她不喜欢这里,她要回去,回去——!
女人拼命扑向前方的昏暗。
那里,有一道穿长裙身影早就静静等在了那里,温柔又恬静,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原谅一切,母亲一般令人感到心安。
她温柔的笑着向女人张开双臂,抱住了扑过来的身躯,像母亲抱着刚出生婴孩那样紧紧拥抱着女人止不住颤抖的纤细身躯,一遍遍抚摸她的脊背,口中轻轻哼唱着摇篮曲。
“好乖,好乖,乖孩子不怕,妈妈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温柔的轻拍着女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话,温暖的怀抱好像全世界最安全的堡垒。
在她怀中,女人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慢慢趴在她的怀里,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一生的委屈和压力全都宣泄出来。
她笑着哼着歌,抬眸时目光温和,直直看向小巷尽头的阳光。
那些莫名其妙开始发疯追着女人的人们,现在全都像是一具具雕像,站在小巷口一动不动,神情呆滞的看着小巷内相拥的两人。
被吓得惊慌失措的女人如果有勇气回过头,就会发现之前追杀她的人,早就已经安静了下来,放弃了追逐。
但她早已经哭到大脑空白一片,慢慢的在温暖怀抱中,放弃了思考,贪恋这片刻安宁。
而那长裙女子哼着歌,抱着女人轻轻晃动的频率,像是在摇晃哄睡着婴孩。
慢慢的,女人哭累了,觉得困意涌上来,眼皮开始不由自主的向下耷拉。
她想要努力睁开眼,却有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安抚着哼唱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女人终于一点,一点的闭了眼,整个人全然放松了下来,坠入梦乡。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唇边却挂在笑容,睡得恬淡。
而长裙女子轻松单手抱她在怀,笑着垂下眼:“是妈妈的乖孩子。”
街头线路接触不良的闪了闪,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电火花迸溅到旁边人的身上,瞬间点着了他的衬衫,火焰顺着易燃品很快扩大,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刚刚还拎着公文包的西装男,立刻就变成了一个火人。但他还保持着站在小巷外面的姿势,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不知道痛一样。
但很快,整座城市重新动了起来,街上的人重新开始行走。
而火人也继续打着电话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身上的大火却没有阻碍他的行动半分,依旧在阳光下猛烈燃烧着。
但旁边的路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好像身边走着一个火人不足为奇。
整座城市都像是随着开关开动的庞大机器,每一个螺丝钉都开始尽职尽做,没有人拖延半秒钟。
——即便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人走着走着,全部焦黑枯干如柴火的身躯再也不能承受重量,变得酥松易折,很快,他就在行走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随即,整个人折断成数段,重重摔向地面。
在落地的瞬间,几分钟之前还活生生的人,无声无息的溃散成满地灰烬,掀起来的骨灰落在路人的身上,所有人无知无觉。
下一个走过来的人,坦然从满地的骨灰和骷髅残骸上踩了过去。
但很快,一个与火人一模一样的人从远方走了过来,打着同样的电话,同样的愤怒语气和话语。
而在没有人在意的小巷子里,女人和长裙女子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
咖啡馆里,京茶等得越发不耐烦,干脆一拍桌子起身,怒气冲冲的就要往外走。
“祖宗?”
刚仰头靠在椅背上想要睡一会的红鸟顿时一个激灵,醒了。
“我严重怀疑池翊音是跑了,敢放我鸽子……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京茶咬牙切齿,好像现在他就在嚼碎池翊音的骨头。
红鸟无奈,只能半睡未醒中站起身,走过去把京茶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请回来。
“祖宗,你消停些吧,我没见过池翊音,你还没见过?”
红鸟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觉得以你了解的池翊音来看,他会是临阵脱逃的性格吗?”
京茶思考了一下,还是犹豫着摇了摇头:“他要是个只知道逃跑的懦夫,也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
红鸟:“……这不就得了。”
“可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来?”
京茶暴躁的指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几人,怒骂道:“连新人都已经到了!”
被点名的倒霉新人吓得快抽过去了,磕磕绊绊的道:“是,是路上遇到了好心人,他带我来……”
“闭嘴,没问你。”
京茶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打断新人的话:“你知道个屁!不想死得那么快就闭嘴少说话。”
新人一哆嗦,又战战兢兢缩了回去。
但心里还是因为被京茶否定了而有些不舒服,忿忿不平。
“听说你的名号也有几年了,虽然一直没见过面,但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善良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