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正好适合他们的私密谈话。
彭遇轩呵出白气搓了搓手,放在耳朵上暖和一下,刚想问郁延冷不冷,一回头就看见“法穆尔”正低头给郁延系围巾,后者垂着眼睛任他摆弄,很乖的样子。
单身狗受到一万点暴击。
好吧,谈话,但不私密。
他确信“法穆尔”一定不是那个男人的真名,不过也无所谓了。
唯一重要的是,郁延在这个男人旁边,有他四年从未见过的放松。
放松意味着信任,意味着依赖,意味着对其他人不曾有过的交心。
就算法穆尔不是郁延的男朋友,也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亲密之人。
郁延算是已经找到交托一生的存在了吗?
这个认知叫彭遇轩既伤心,又宽慰。
郁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面前,伸开五指在彭遇轩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刚才他喊了彭遇轩好几遍,对方都没回应,灵魂出窍似的盯着雪地。
彭遇轩回过神:“哦……哦,我没事。”
郁延也不逼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们讲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被雪层松软的孔洞结构吸收进去。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场合。
彭遇轩看了眼在不远处自己踩雪玩的法穆尔,挑挑拣拣好几个开头:“是关于……陛下的。”
郁延的眼神变了:“陛下失踪的事情,是真的吗?”
彭遇轩点点头:“我猜到你肯定听说了。应该是真的。陛下三月份抵达第二帝国,我们这些新兵七月刚分配过来时,陛下还来视察过。原本一切都正常,说是九月回母星。现在……你也知道了,依旧是伯恩斯阁下在代为处理。”
郁延眉头紧皱:“没记错的话,九月份宣布陛下的外访延期到十一月,差不多当月月末,内阁又对外宣称陛下身体抱恙,直到现在。”
“是的,按照这么推算的话,陛下已经失踪三个多月了。一开始琉璃星不想惊动帝国,打算内部处理,结果陛下迟迟下落不明,没办法,才请了乔少将。”
“老师去贝塔象限就是为了这个?”
“多半是。”
郁延回想起十月末蔺上校匆匆忙忙将绒灵兽亲自送回到诺厄星,老师应当就是那个时节点接到第二帝国的求助。
“乔少将一直在琉璃卫三,就是军用的那颗卫星居住。最开始也来新兵营走访了解过情况,他还记得我,单独找我问了些事,我才会知道这些。”
彭遇轩咬了下嘴唇:“阿延,你说,陛下会不会已经……”
如今的年代,再辽阔的宇宙也能在曲速和跃迁下变得触手可及。
这样还找不到一个人,怎么还会存在什么好的可能性?
郁延沉默了。
他当然想说不会的,陛下十九岁执政,战功赫赫,英名响彻宙海,能将两个象限握在手心,一定不会有事。
但他不能。
他真的不知道。
连一向稳重的郁延都不能给自己吃定心丸,彭遇轩的焦虑更上一层楼:“阿延,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变天了……”
郁延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道:“杞人忧天也没有用,做好每天的事情吧。要记得,我们是军※人,是挡在帝国和子民最前面的防线,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垮。”
彭遇轩揉了揉脸,眺望向茫茫雪地。
几个不怕冷的小孩子正在打雪仗,尽管离他们很远,却依稀能听见那些银铃一样无忧无虑的笑声。
他们生长在和平年代,生长在强盛的、无敌敢来犯的帝国,多么幸福。
上一次发生大战还是三年前,陛下亲自出征贝塔象限,第三次伏龙战争,人类大获全胜。
再上一次则是帝国纪元111年,也就是他们十来岁的时候,第二次伏龙战争,地点同样不在母星。
换言之,他们那个年代长起来的孩子,似乎对战争都没有什么阴影。
然而看过只要是看过帝国纪元98年的龙族入侵相关的纪录片,就会知道,曾经人类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付出了怎样沉重的代价。
他不想——没有人想那样的悲剧再重演。
彭遇轩看着郁延:“阿延,你要比我更小心,毕竟你在诺厄星可是直面‘那个’的。”
郁延沉静的神情有了一丝微小到难以察觉的裂纹。
……是啊,他这个室友一直以来都对龙类又惧又怕。
也不知道,若是让他知晓几步之遥就站着一头,不,是一位真真正正的龙,彭遇轩会有怎样的反应。
彭遇轩见郁延不答,以为他在诺厄被龙为难了,连忙道:“你是不是已经和法拉米——”
有谁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法穆尔”直起身,踢了踢面前已经堆到半人高的雪球,百无聊赖地拖长调子:“你们——好了没呀——”
彭遇轩猜,这代表他们的谈话该结束了。
尽管才见面没几个小时,但很容易发现,这个看起来人高马大、英俊倜傥的男人,其实心智就跟小孩儿似的。
不是说智商低,就是……单纯得过分了。
他就像孩子一样,对大部分的事情都无所谓,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关注。
除了郁延。
郁延好像是他那个封闭的世界里,唯一值得永远被在乎的存在。
每一个可以不谙世事的孩子,那份天真一定都有人小心地呵护。
郁延走过去,和他说些什么。
彭遇轩听不见,但猜想八成是耐心点儿之类。
那家伙被讲几句,像小孩一样噘着嘴,满脸委屈。
郁延就摸摸他的头发,哪怕这需要法穆尔弯下腰。
冰天雪地,旁若无人。
彭遇轩自嘲地笑了笑。
他早就清楚,自己对郁延的默默守护,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因为对方并不需要。
而如今,更是该退场了。
第52章 心意(三合一) “我好喜欢你……所以想亲亲你。”
郁延气喘吁吁倒在雪地上。
跟一头精力充沛或者说是过盛的龙打雪仗, 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蠢的决定。
哪怕人形的法拉米没有龙翼加持,却依旧身轻如燕,雪地完全没有限制他的行遇訁。动, 视力和力量又远超过人类,根本是碾压状态。
郁延刚开始自诩体力和耐力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陪他玩玩儿也没什么,竟然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军校那些让人叫苦不迭的体能训练, 跟这个比起来, 根本就是小儿科。
种族差距, 真不是一星半点。
“我认输了。”郁延人生头一回说出这句话, “歇一会儿吧, 好吗?”
法拉米正在兴头上,当然不想就此打住,但他是头体贴伴侣的好龙:“老婆你没事吧?”
“有点累, 歇一会就好了。”
那个暧昧的称呼郁延已经麻木了, 习惯性地回答。
然后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现在可是在整个阿尔法象限人口最密集、最繁华的母星,不是在荒凉的诺厄!
郁延猛然睁开眼,发现兰卡姆多公园依旧只有星星点点的游人。
除了刚才那群打雪仗的小孩, 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孩子们注意到他的目光,纷纷鼓起掌来。
谁都会打雪仗,但这么专业的还从来没见过。
角度之刁钻,技巧之纯熟,把他们都看呆了。
这就是他们心目中打雪仗的偶像啊!
愿称为雪地之王!
郁延一生中受到过不少赞扬, 但因为玩雪……还是头一次。
他看了看四周, 没有彭遇轩的身影。
室友之前说要去洗手间, 这都快一个小时还没回来。
郁延打开腕机, 发现对方留了条消息, 说是家里妹妹有点儿不舒服,先回去看看,以后再找他。
不告而别可不像彭遇轩的风格,不过有急事也难免。
“他不回来了吗?”法拉米问。
“嗯。”
“那我们呢?”
“等会儿找个地方先住下来。”
郁延想起这个就头疼,正规的旅店都要扫描登记身份信息,可法拉米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溜进来的。
“‘等会儿’?”法拉米重复他的话,“现在不走吗?”
“……还没歇好。”
真不想吃承认。
阳光在雪地上反射得过于刺目,郁延抬起手臂捂住眼睛,有些困顿。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周遭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孤独得仿佛身处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且不说那些小孩怎么停止玩耍了,光法拉米能安安静静的,就不对劲。
有了上回的教训,郁延及时睁开眼查看。
法拉米正在他十米开外的地方堆雪人,在完成之前那个半成品,专注得像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
严格来说这根本不是个雪人,毕竟它只有半截身体——或者说,就是个球。
但又不是随随便便搓的球,法拉米认真地给它捏眼睛,甚至还小心地勾勒出类似绒毛的东西。
好的,郁延看出来了,这是宁宁。
那么:“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法拉米大言不惭:“当然是跟着你呀老婆。”
“……我怎么没发现你?”
“我坐在最后一排。”
“我要听实话。”
“……我在涡轮机控制室里。”
郁延突然就不太想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了。
他说:“你没把宁宁带上吧?”
法拉米摇摇头:“它帮助我上了你们那个会飞的……”
“舰船。”
“对,舰船,然后就回去了。”
……行吧,郁延想,起码还有一个是乖乖听话的。
他依然躺在那儿,不愿起来。
不愿考虑把宁宁自己留在诺厄星(虽说它本来就是那里)可能产生的后果;
不愿打算今晚如何瞒山过海携带“黑户”住宿;
不愿担忧陛下失踪和第二帝国;
不愿回忆总在脑海里盘旋的关于老师、蔺上校和“黑钻”的一切;
不愿思考真正的恶龙法拉米和身边这一个日后何去何从……
他的心里总是装着很多很多东西。
无人分享,无人倾诉,全都要自己一个人背着向前,总压得他骨骼发痛。
小的时候也希冀过要是有谁可以依靠就好了,后来学会了不去期待任何人做停泊的港湾。
只要一直航行在风雨里。
此刻天地寂静,唯一适合做的就是发呆。
法拉米结束了自己伟大的雕塑事业,拍了拍手上的雪,走过来,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一会儿。
突然低下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这是一个非常轻的吻,快得让他措手不及,快到像一个错觉。
但原本被寒天霜地冻得冰凉的嘴唇上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又告诉郁延这是真实发生的。
郁延睁大眼睛,梦呓般:“……你在做什么?”
法拉米看起来也同样对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动作感到困惑,像个懵懂的小孩子一样重复他的话:“我在……做什么?”
人类比龙类更能理解双唇接触的亲吻意味着什么。
这和抱着他睡觉、用脑袋蹭他之类小动物般讨好的举动完全不同,有了本质上的差别。
他不知道法拉米究竟明不明白。
郁延久久没有言语。
法拉米自顾自琢磨了好一会儿,像是忽然解出了谜题,半跪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两边,双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喜悦:“我好喜欢你……所以想亲亲你。”
好不好?
他像往常一样撒娇。
不等郁延回答,又低头亲了他一下。
然后是又一下。
*
最终他们住进了彭遇轩的公寓,而后者回父母那里。
既让他们免于被查到的风险,彭遇轩的妹妹也能多和驻外的哥哥多见见面。
听上去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至于彭遇轩有多辛酸泪,另外两人无从知晓。
彭遇轩的公寓小巧精致,是个复式结构的LOFT。
法拉米第一次看见楼梯,很惊奇,踩上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踩踏了。
幸好不是木头的,不然就他这个新鲜劲儿,五分钟之内上上下下十遍,迟早能吵到邻居来投诉。
楼上的层高并不算低,只是法拉米的个子实在太高了,几乎要顶着天花板,让生活在广袤森林中的龙很不习惯。
幸好楼下也有张沙发床,在郁延看来,他们一人睡一个,再合适不过。
但法拉米振振有词:“我不抱着你怎么睡觉呢?”
“你就算不抱着我,也可以的。”
“不可以,我做不到。”法拉米说,“而且你也会睡不着的,我怕你睡不着,所以才千里迢迢跟过来。”
这话谁信啊。
法拉米看他铁面无情,低头瞅瞅自己:“那我变小好了。
他的逻辑很简单,人形显得太拥挤,那变成小龙崽就好了嘛。
眼看着龙鳞从他的脖颈出浮现出来直至攀爬上脸颊,郁延赶紧叫停:“不行,你不能在这儿变成龙形,任何时候都不行。”
他叹了口气:“再说了,你也不一定非得跟我睡在上面,我们可以一起用这张沙发床。”
还真是一根筋的生物。
法拉米显然没想到这个方案:“对哦。老婆你好聪明啊。”
郁延:“……”
接下来他们度过了荒淫无度的几天——指的是,不工作,睡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