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医疗条件的环境下贸然取出来,无异于割腕自杀。
不仅如此,这种装置的使用方式是将它捏碎,只有当它彻底罢工,才能激活链接的另一端。
相当极限的1换1。
因此,这枚精巧昂贵的小东西不仅是一次性的,还是有倒计时的——如果终端控制台没有在他血流身亡前指派队伍赶来救援,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这是一场双重的赌。
可郁延没空再踌躇了,他的小刀掉在了和怪鸟的搏斗中,没有其它工具,只能上牙咬。
疼。
疼这种感觉,对如今的郁延来说,已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了。
他的高烧不退,力气还不到从前的一半,想要突破求生本能去咬开手腕的皮肤组织更是艰难。
但这同样是被另一种求生的意志所燃烧着驱使。
雪团子在旁边看两脚兽“自残”吓呆了,甚至忘记应该阻止他。
“宁宁,告诉我,你看见了吗?”
这是郁延第一次用自己取的名字喊它。
小家伙怔了怔,才意识到“宁宁”是两脚兽给予自己的亲昵标记,就像它把巨兽认作阿吼。
如果不是现在的境况,它会很开心。
但现在,它小声地问:「看?」
“一个小圆片。”郁延说,“很小,会亮。像你的角一样,发光。”
动脉破裂的后果,就是血液比漏水的龙头更加止不住。
雪团子根本不敢往那堆殷红中看,忐忑得要命。
可两脚兽说这样才能救他的命,它必须——
“咛!”
真的有!它睁大眼睛。
郁延根据它投射出的影像(“割腕”的确很恐怖,哪怕对于实施者来说)找到了小圆片,将这个沾满铁锈味的、闪闪发光的小圆片捏在拇指和食指中。
“咛?”
稍微用力。
啪嚓。
接下来如何,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咛咛咛!”
郁延朝着山洞的方向回过头,想再看一次自己生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地方。
目之所及全是空茫。
他又想起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阿吼回来,会很失望吧。
……不要再想它了。
“咛……咛!!”
宁宁一直试图再唤醒他的意识,但郁延的疲惫盖过了全身。
他脱力地仰躺在地上。
飞行船还没走远。
意识消散前,好像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学员编号。
……是母星来接他了吗……
一切坠入深渊。
*
一周后。
郁延醒来时感觉到眼睛上缠着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就想撕掉,却被一双手按住了。
“别着急。”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你太久没见过光了,不能立刻睁眼的,慢慢来。”
他的大脑放空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这是……人类的声音。
不是雪团子那种精神链接传达的意识,是真真正正、属于人类的声音。
他回到了文明世界。
信号发射装置救了他一命——他赌赢了。
在护士的指导下,郁延揭开纱布,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的世界光明而清晰,恍惚如梦境。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腿,每一个部位都能正常运转,皮肤光滑,没有伤疤。
护士在用扫描仪器为他进行全身检查,年轻的医生站在旁边,问他感觉如何。
“还……不错。”他说。嗓子有点儿哑。
“你的手术很成功,无论是眼睛,还是其他地方的修补。”医生说,“我们看到你的时候,你的状况真的很糟糕,尤其是小腿,都被血污覆盖住了,我还以为要做一场再生。但神奇的是,它没事。”
郁延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腿。被怪鸟咬伤的痛似乎还盘旋在肌肉附近。
它的恢复归功于……
尽管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但第一军校S+级别的毕业生身体素质远远强悍于常人。
检查结果很好,他只要再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关于你在诺厄星发生的事情,如果你有需要,我们会为你派最专业的心理医生。”
医生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麻木,没有恐惧,没有惊愕。
反而是种奇异的沉静。
他补充了一句:“当然,这并不是强制的。我是说,等你准备好的时候。”
郁延抬眼看看他,点了点头:“谢谢。”
医生和护士出去了。
他们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在病床上发呆的黑发年轻人。
苍白,瘦弱,非常漂亮。
被救援队找到的时候,情况相当不好,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了。
本以为就是个探险不小心被困的普通居民,直到救援队扫描了他的身份信息,大吃一惊。
这位,竟然是失踪多日、至今没来报道的诺厄星新任总指挥官!
他的状况很差,高烧,多处受伤,伴星上的医疗条件太简陋,这样身份的人大意不得,他们立刻和母星联系,将人送了回去。
医生们都觉得奇怪,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么能在那种地方活了两个月呢?
更重要的是,他醒来后相当平静,一点儿也看不出劫后余生的大起大落,也几乎没有任何创伤应激。
他们都很好奇,这个名叫郁延的年轻军官,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他的过往,或许只有心理医生能知道了。
但所有人都有种直觉,他不会去进行任何咨询。
*
医院很洁净。
四周都是纯白的墙壁,连监护仪器也都是纯色的。
白色。
到处都是空白。
和失明前、山洞里,完全相反的色彩。
医院的主色调用白,这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规矩。浅色不仅让人感觉干净和卫生,也是离死亡最远的颜色。
郁延慢慢反应过来,他不仅回到了文明社会,还被直接被送回了母星。
刚才医生说,自己已经昏迷一个星期了。
那么宁宁早就回去了吧。
阿吼也应该……
郁延硬生生斩断了深思的念头。
他捂住胸口的位置,明明心电图都是正常的。
为什么会觉得空了一块呢。
怅然若失不是他所熟悉的情绪,郁延看了眼滴着营养液的吊瓶,决定把空落落的归咎为一周没好好吃饭的原因。
他跟护士申请了机器人送餐,半小时后,面对着一大桌营养丰富、搭配均衡的病号餐,竟然有些没胃口。
总不能是已经爱上了烤焦的兽肉和野果吧。
……话说回来,他竟然在洞穴待了两个月。听说都已经被上报成失踪人口了。
帝国户口注销期限是六个月,如果到期还是没有任何踪迹,就是黑户了。
学校那边早就没位置了吧。
也不知道出了院之后,自己何去何从。
郁延味同嚼蜡吃完饭,一个人去花园散了散步。
等到回来时,病房门虚掩着,三个护士在里面更换用品,小声聊着天。
床单、被罩、其余生活用品,医院里都是两天一换。
按理说这些工序都是由机器来完成的,今天竟然用到人工,而且还是三个,身份尊贵程度翻倍。
郁延的视线落到自己旁边那张空着的病床。
是要来新住客了吗?
问题是,既然弄这么大阵仗,为什么不住单间?
一个护士问出了和他同样的疑惑。
另一个回答:“本来是要单人病房的,但今天住满了,只能……”
“是为什么住院的来着?”
“据说没穿防护服就暴露在西格玛射线下了。”
“啊?这么低级的错误?”
“还是第一军校的毕业生呢。看看A床的那个,再看看……”
“人和人的差距……”
“所以是什么人啊。”
“就是那家的小少爷……”
“什么S级,还远征军呢,竟然……”
小少爷。
S级。
远征军。
低级错误。
捕捉到的每一个关键词,都能指代许多人。
可它们合起来……
郁延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先生,麻烦让一下。”
郁延扭头,看见身后两个护工抬着一张悬浮病床,正要往他这间里进。
他侧过身,看向病床上那个被包成木乃伊的人。
第16章 沃格特嘴角抽了抽:“你还没死啊。”
郁延:“……”
木乃伊:“……”
就算木乃伊裹得严严实实到只露了一双眼睛,郁延还是不幸地认出来了。
对方也是同样。
这双昔日充满了高傲和不屑、如今则是落魄和惘然、但在认出郁延后又重新焕发出仇视的光彩的,除了沃格特·布鲁斯,还能是谁呢。
难怪有预感不对劲。
好家伙。
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就是在各奔(原本属于对方的)前程两个月后,又纷纷回到母星,再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病房聚首了。
这不叫命运什么叫。
沃格特虽然裹成了那个鬼样子,但没影响到说话功能。
他嘴角抽了抽:“你还没死啊。”
郁延:“……”
有这么跟人打招呼的吗。
这时候他还没仔细想沃格特话语中的深意,以为对方只是过于厌恶自己,才把诅咒挂在嘴边。
无论是抬床的护工,还是里面拾掇的护士,都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是认识的,看来都没见过哪场轰动一时、又很快被删得全网无影踪的直播。
这位布鲁斯少爷对同病房的病友如此仇视,他们深知再待下去没好处,纷纷离开,不参与上流阶级的爱恨情仇。
沃格特那张嘴就没停过。
“你怎么会没死?”
“学校都有人给你献花了知道吗。”
“你还真是命大。”
“哈,你们这种人,来医院都不用交钱——知道为什么吗?都是我们,是我们纳的税!”
“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来,跪下,叫声爸爸。”
他在那儿嘚啵嘚啵嘚啵个没完。
伤成这样,除了打打嘴炮,也没别的办法了。
郁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被他影响心情。
还在评估着沃格特的伤势,估计不重,不然不会这么有精神。
刚才护士说这家伙好像是因为没穿防护服就暴露在西格玛射线下才被送来的。
西格玛射线在深空中很常见,对于许多外星种族来说,重要程度不亚于阳光之于人类。
但置换一下,西格玛射线对人类来说就是伤害了。
长时间的炙烤的确会危及生命,好在,送医及时的话,顶多就是皮肤受损,狗命能保。
西格玛射线和阳光不同,不是均匀美黑。
小少爷出院后,将获得一身麻麻赖赖的蟾蜍皮。
光是想一想,郁延都被恶心得一抖。
反倒有些同情了。
沃格特恼火得要命。
他爹说了会处理好,虽然他不是很赞同极端方式,但父亲也说了,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布鲁斯家族的前景,斩草除根是必须的。
郁延若是留下来,绝对后患无穷。
距离毕业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他派人关注着诺厄星的动态,却听闻那边的新任指挥官迟迟没有报道。
结合之前某个路过诺厄星的飞船坠毁、驾驶员丧命的消息,不难猜测,是老爹动的手脚。
郁延死了,他觉得堵得慌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走后门拿到远征军资格的事情败露。
踩死蝼蚁固然会觉得可惜,但谁又会为一只小蚂蚁过多神伤呢?
等到他到远征军报道,得到那枚象征着帝国军最高荣耀的白金徽章,关于郁延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
……怎么两个月之后又重逢了呢。
郁延非但没死,看起来还比被五花大绑待在床上的他状态好多了。
父亲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岔子?
最气人的是,面对自己竭尽所能的讥讽、挖苦、挑衅,那小子竟然不动如山?!
布鲁斯少爷简直要怀疑人生。
是自己的嘲讽技能不行了?还是这小子鬼门关走一遭防更高血更厚了?
医生不忍心告诉他,他的皮肤遭受西格玛射线摧残后永远无法恢复如初。
因此,需要静养的沃格特闲得没事干,对准郁延火力全开。
第1001次被咒骂“你究竟为什么没死”,郁延的耳朵都要听出茧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认为沃格特不仅是痛恨自己,而是真的好奇他怎么在那种荒山野岭活过两个月了。
郁延放任自己想了几秒钟阿吼。
接着,他放下手中试图和老师取得联系的PADD,扭头看了眼那边被绑带高高束起双脚的愤怒的木乃伊。
“你……”他迟疑了下。
沃格特就跟被点燃的炸※药桶似的,双眼迸溅出火星:“看我干嘛?!”
郁延:“……”
不是你一直在跟我说话吗。
他的目光在沃格特金色的头发上停留片刻,模糊地回想着,自己在洞底的时候,偶尔感受到的一缕金色的光芒是从何而来。
他吸了口气,决定彻底放弃和沃格特从未开始过的正常人之间的交流。
沃格特一口老血堵在寓此言。心头。
他在这儿用尽浑身解数挑衅了这么久,郁延总算有回应了,还这么……这么得点到即止,好比他子弹都已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