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实在太坎坷了。
郁延不是睚眦必报的记仇性格,甚至很多时候随遇而安得有些散漫,毕竟对于一个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的孤儿来说,能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礼赠。
得到什么,就接受什么,毕竟也许就没有明天了。这是郁延的人生信念,二十年来皆是如此。
但就算是这样的郁延,绝境之中想起罪魁祸首沃格特·布鲁斯,也还是心头一阵火烧火燎的恼意。
只要能活下来,他一定,一定会在诺厄星上捉住恶龙,论功行赏,夺回属于自己的远征之位!
问题是,第一步怎么才能达成呢。
郁延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巨兽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自己。
如果巨兽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宠物,那么,郁延做出了每一个宠物都会做的事情:试探“主人”的底线。
他刚才故意咳嗽得惊天动地,不仅是呛水难受,也同时通过声音的反射大致确定了山洞的大小与方向。
郁延挪了几步,摸索着找到洞壁的位置,扶上略微潮湿的岩石,让巨兽眼睁睁看着自己“逃跑”。
他的动作夸张而缓慢,确保巨兽那尚未确定的智商可以明白身残志坚的人类在做什么。
起初,巨兽连呼吸都没有。
它藏匿声音很有一套,只要它不想发出动静,以人类的感官,根本什么都察觉不到。
有那么一会儿,郁延甚至觉得它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巨兽静默了很久。
直到郁延越来越猖狂,加快了脚步,越挪越远,眼见着有离开这里的趋势,有些家伙终于沉不住气了。
“吼——!!!”
什么叫山摇地动,这就叫山摇地动。
几乎不需要前摇,直接飙到最大,真正体现了什么叫“巨兽”,愤怒的嘶吼声震耳欲聋,连四周的岩石都在扑簌簌掉落。
“吼——吼!!”
郁延的前额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血顺着眼睫滴下来,在他空缺的视力上留下一片鲜红。
但他根本来不及感受疼,耳膜仿佛被冲破的痛楚超出了之前受过的所有折磨。
很快,头昏和恶心也都涌了上来,五脏六腑仿佛都会被声波打碎。
郁延觉得自己身体里已经烂成了一摊泥。
还想着是不是能不能用一把小刀绝处逢生,结果别人光是张张嘴他都对付不了。
都说诺厄星有多么多么恶劣,他做了心理准备,却仍然是低估了。
他支撑不住沿着岩石滑落,喃喃道:“……抱歉,我不走,我不走了……”
——巨兽的怒吼戛然而止。
就这么一句有点儿磕碰、或许连郁延都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的话,却立刻让巨兽安静了下来。
他脱力地坐在地上,擦了擦额上的血迹,混乱的大脑稍微回位了一些。
很显然,他的逃脱就是巨兽所不能接受的底线。
也许是发现了人类弱小到被吼两嗓子就腿软,也许是听明白了那句放弃挣扎的宣告,总之,在惊心动魄的怒火之后,巨兽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颇为惬意地喷了下鼻息。
能这样轻易地拿捏着另一个智慧生命的生死与恐惧,的确是件让兽心情愉悦的事情。
得到了权威满足的巨兽甩了甩尾巴,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似乎在劝告他别瞎想了,跟自己混才是正道。
过了会儿,见人类仍然在角落无精打采,还用尾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郁延:“……”
不是,刚才还凶狮恶虎呢,现在又快乐小狗了是吧。
用獠牙威胁完再装友好是否会有点晚。
*
很明显,只要不显露出想逃跑的意愿,巨兽不介意外出狩猎来喂养柔弱的人类。
郁延用手挨个摸了摸面前堆积如山的果实,确定哪些皮可以吃,哪些必须要咬掉。
这些,都是他在想办法向巨兽表达“有点饿”以后、对方带回来的。
也不知道有些会不会有毒啊……
郁延摸到一个形状和气味都类似于母星上苹果的东西,踌躇几秒钟,果断开啃。
管他呢,也许明天这头喜怒无常的家伙一个不高兴就把他踩死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别说,巨兽的品味还不错,郁延尝了几个果子都很好吃,而且有一些的含水量很高,也无须他再额外汲取水分。
他在吃东西的时候,巨兽就卧在附近打盹。
对,自从确定郁延真的没了离开的心思,巨兽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伪装自己,呼吸声、脚步声重新都回来了,尽管这些噪音的分贝对人类同样是一种刑罚。
它感到放松和舒适的时候会呼噜,还会用尾巴来表达心情,像某种变异的巨型猫科动物。
它也同样很喜欢用尾巴圈住郁延,把人类像个玩具一样抛上抛下,再拽回自己身边。
幸好郁延有受过专业训练,不然早就被它晃休克了。
没有光,也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住了多久,更不知道还要再待多久。
好在,郁延有超乎寻常的适应能力。他迅速调整状态,逼迫自己习惯被野兽饲养的生活。
某一日,在巨兽再一次用尾巴把他卷过去时,郁延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谁?”
想了想改了下措辞:“你是什么?”
再加一句:“你有名字吗?”
问一头只会呼噜和嗷呜的野兽问题好像有点儿傻。
巨兽显然听不懂,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
但它对于人类开始同自己对话很开心,抛接的动作更大了。
郁延被摇得头晕,落地之后拍了拍恨不得长在自己身上的尾巴:“暂停一下,好吗?”
巨兽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明白了这个动作的含义,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郁延用手掌感受着尾巴上鳞片的纹路,试图在脑海中还原它——他指的是尾巴——的样子,自言自语道:“看来你没有名字。如果不介意,你就叫阿吼好了。”
巨兽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异议。当然,也没打算给回应。
郁延吸了口气,反客为主,主动摸了摸它的尾巴,尝试着对调饲养员和被饲养者的身份:“阿吼,乖。”
阿吼顿了一下,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郁延:“……”
看来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郁延并没有受伤,鉴于他落在一堆厚厚的干草上。
巨兽观察到人类原来会在夜晚来临、气温下降后冷得瑟瑟发抖之后,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些东西,给他铺了个床——严格来说,是给他做了个“窝”。
郁延第一次摸到那些干草时,心情是难以解释的微妙:这家伙似乎真的打算好好饲养自己。
在阿吼看来,怕饿又怕冷的人类实在是种很脆弱的小东西吧?
阿吼饲养宠物的逻辑,比人类的还要简单:他听话,那它就会给他食物;他想跑,就弄死吧。
有语言沟通的障碍在,他必须揣摩并且顺着“饲主”的心情,还要学会适当地提出需求,满足阿吼身为饲主的虚荣心——没错,就算是野兽,也是有虚荣心的。
总之,再大的兽也和小猫咪一样,要顺毛撸。
郁延很快有了新的想法:光吃果子是不够的,他能不能训练阿吼给他弄点儿肉回来?
在又一次阿吼从外面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人类卷到身边时,郁延改变先前任它为所欲为的策略,主动出击。
他张开双臂抱住它的尾巴,仰起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听起来都温和无害,轻声细语:“我有点儿饿啦,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龙能拒绝老婆的撒娇吧
第9章 就这么(被迫)蜷进巨兽的怀中
郁延不确定阿吼对人类语言的了解程度有多少,但它得名那回,自己说了“不走”,便能起到安抚效果,起码对方不是完全不懂。
他连说带比划,努力向阿吼传递自己需要肉类的意思,真诚之余,能有多卑微就显得多卑微。
向强者示弱,是识时务的一种。
在郁延看不见的地方,一双金色的巨大瞳孔一动不动盯着人类。山洞里没有别的光源,仅仅是这双眼睛,就能照亮。
它有些好奇。
人类醒过来也有一周的时间了,虽然第一日就从计划着逃跑到放弃,但后来的这些天,总在被动接受。
无论是它的投食,还是它的玩。弄,又或是它的怒火,他都表现得很乖顺。
人类就像个没得感情的机器,它给什么,它就要什么。
但今天的人类,有些不一样。
还是头一回,他在向它索要什么。
它歪过头,感受着人类双手的温度,细细打量着他仰起的脸。
种族隔阂并不影响它对这张漂亮脸蛋的欣赏——最开始也正是因为觉得飞船里昏迷过去、脸上沾着血污的他很好看,才会动了带回巢穴的念头。
人类似乎视力受损,眼神失焦,看的并不是它头颅的方向,却万分认真地同它说着话。
这样的场景有些奇特的好笑,但它静静地听,想看看这小东西还能有什么招数。
郁延边说,边轻轻抚摸着它的尾巴。
他最近发觉,靠近最尖尖的地方鳞片会逐渐减少和软化,若是轻柔地剐蹭一下鳞间的缝隙,会让阿吼格外舒坦。
蛮怪的。
但是有效。
他正通过阿吼尾尖和呼吸的轻微颤动评估着它的心情好坏。
目前还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是兴味盎然了。
郁延不是个话多的人,和阿吼这一通单向谈判几乎耗光了他几个星期的讲话份额。
就在他口干舌燥、假定阿吼要么没听懂要么听懂了不想答应时,双臂怀抱着的尾尖忽然动了动。
郁延乖巧地松开手。
尾巴从他怀中缓缓撤离,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算是答应了吗?”
尽管对巨兽总像个人一样拍肩的行为很是不解,但郁延也明白,这是它表达善意的习惯性动作。
阿吼用行动代替了语言回答,把他卷起来放到草垛上,再轰隆隆地迈开步向外面走去。
它此刻,的确心情很好。
自己的小宠物之前实在是过于冷淡了,难得愿意撒娇——没错,人类的行为怎么看都是在撒娇嘛——它当然要满足。
*
之前觉得阿吼像需要顺毛的猫科,可这家伙每次回巢都给他弄来点新鲜的干草枝叶,郁延又觉得它像什么鸟类。
总之,草垛越垒越高,越叠越松软,往上一靠困意就止不住地翻涌而来。
郁延等啊等,等得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嗅到一阵非同寻常的香味。
和之前果子们清淡的甜香不同,这一次的是更加能勾动人类原始欲※的气味——那是肉的味道!
阿吼不仅理解了他的指令,还真的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
郁延彻底清醒了。
他一个激灵,差点从垒得高高的草垛上摔下来,还好一条强壮有力的尾巴及时捞住了他。
阿吼将他轻柔地放到地面,这回香气更加清晰,近在咫尺,每一个小分子都争先恐后地扑鼻而来。
说起来有点丢人,但郁延馋得忍不住咽口水。
阿吼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一个准许的指令。
郁延顾不得思索究竟是谁在驯养谁,先吃为敬。
原本他没抱什么期望,就算阿吼弄懂了意思也不一定会上心,带个什么小鸟兔子的都行,实在没有的话啮齿类也可以。
可他仔仔细细嗅了嗅,这个味道,是……鹿?
没错,就是鹿,阿吼竟然为他猎回了一头鹿!
郁延已经做好了生吃的打算,没想到的是,这头小鹿不仅已经烤熟了,甚至连皮毛都处理得很干净。
离人类餐桌的备菜,也就差个分割和调料。
郁延当然很好奇阿吼是怎么做到的,当然也没人能给他解释。
他只好暂且认为,阿吼是从人类手中抢来的。
……希望别有人因此受伤。
他在心中画了个十字,为未知的同胞祈祷,然后再无愧疚地大快朵颐。
肉香填满味觉时,郁延幸福得有些鼻酸。
快毕业、对前程充满憧憬时,他也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出任务和战斗需求,长期伏击,很久吃不到好的,以野草为生——这些在实践课上他都经历过。
但绝对不是被一头野兽困在山洞中,被动地接受喂食,竟然还产生了一丝感激。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吧。
郁延把自己吃撑了之后,阿吼用尾巴捏碎了一颗类似于椰子的果实,把里面味道很淡的果汁浇到郁延手上。
人类为这突如其来的清凉触感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阿吼是在让他洗手。
……作为野兽,这家伙竟然还洁癖。
郁延以最大的食量吃光了所有能吃的肉,却还是剩下许多。
他有些遗憾,这些要能存起来留着明天吃多好,可转念一想,自己既然拥有了阿吼这么个全能型的“猎犬”,还怕吃了上顿没下顿?
巨兽在他心中已经从猫科变鸟类又变全科了。
阿吼见他吃不下,连骨架带肉一口嚼完,嘎嘣脆。
又补充了点儿果子,维生素和水分齐全,健康营养又美味。
吃饱喝足以后,就该睡觉了。
阿吼卧在地上准备小憩,闭上眼又睁开,看着静静地呆在角落里的人类,卷起他放到自己身边。
它鳞片的温度根据环境而改变,这时候洞穴很凉,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