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直遗忘了。
嘴唇上轻柔却真实的触感,时璨抓住他胳膊的手立刻放开。
懵,短路,茫然。
想了很多又转瞬陷入空白,声音与光怪陆离的画面像放电影。
篮球落地,脚踝相碰,拿着钢笔的手,罩在头顶的校服外套上一点清爽的洗衣粉香,医院外面的积水倒映出红十字灯,斑马线上的“新年快乐”。
“刷拉”一声,天边紫白色的闪电。
雷声贴着耳边滚过。
全忘了。
只有他的声音能听得清楚:“卧槽……我今天……那个,我不是……”
突然回神,温渔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抹了抹嘴巴,等反应过来刚才的事后立刻怒目而视:“打个篮球,淋个雨,你他妈傻了!”
时璨干咳两声:“啊……今天是有点激动——没什么,吧……”
公交车鸣笛,缓缓而至,雨幕里半晌没说话,温渔和时璨脸贴脸地站。他偏过脑袋看车灯照亮的柏油马路,到处都是浸了水的草木气息。
“……没什么。”
第十三章
“他亲了你一下?”陈千说,把刚喝完的可乐罐子捏得“咯拉”一声响,“然后因为这事,我说你也来,他就发高烧去医院了?用不用这么刺激?”
“啊。”温渔翻着白眼,无力地靠在KTV沙发里,“不全是,他应该也……阿嚏!”
背景音里易景行的鬼哭狼嚎停了一拍,他拿着话筒,声音嗡嗡地传来:“不是我说,前天那么大的雨,你俩从体育馆跑到公交站,没打伞,不感冒才是奇迹。”
温渔拿一团卫生纸扔他,易景行“嗷”地一声,侧身躲开了。
假期前的大雨,公交车上顾左右而言他尬聊了一路,分别时他和崔时璨都如释重负。温渔脑子乱了一宿,第二天便因为淋雨感冒。
陈千打电话来喊他出门玩时,温渔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比起自己待在家胡思乱想,或许和同学聚聚稍微能缓解,何况还有个早恋经验丰富——也就比他们丰富一点儿——的许清嘉破天荒地出门,他便裹在一件卫衣里来到KTV。
结果才知道陈千也喊了时璨,对方说发烧了,在医院吊水。
温渔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他发烧完全……情有可原啊,那天校服光包着我脑袋了,他淋得跟个落水狗似的。”
纪月坐在一边玩手游,闻言笑了几声:“璨哥牛逼。”
“我到现在都没想清楚他怎么突然来那一下,后来他说是那天打篮球太兴奋了,有点儿……无从发泄吧。反正他一直,一惊一乍的。”温渔说,烦躁地抬起下巴,“能不能把空调关掉啊,这么热的天,开暖气,疯啦?”
许清嘉:“顾忌你感冒。”
温渔说我没事,又扯了张纸擤鼻涕。
见他那副可怜样,易景行撒开话筒,接了杯热水推到温渔面前,摸了摸额头:“还好,没发烧,不然就把你送去和崔时璨一起吊水。”
温渔:“不要,我现在不想看到他。”
“不至于吧。”易景行拍了下他,挨着温渔坐,偏着头看了半晌他的表情,发现温渔的确有点蔫儿,脚搭上茶几,“真的,别想太多了,他肯定就太激动。再说亲一下又没什么,我和陈千经常亲来亲去啊!来宝贝儿,么么么——”
“滚开!”陈千笑着推他凑过去的脸。
“我也觉得。”纪月也帮腔,“时璨那个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现在虽说好不少了,初中时候什么德行你亲眼见过的。换以前,别说亲了,疯玩上头当场能把人扛起来。”
温渔正要说话,喉咙发痒就是一阵咳嗽,他连忙捂住嘴,摆手示意保持沉默。
他们的言辞都有道理,可他总觉得不是这样。起码比起被突然袭击,温渔宁愿让时璨扛着绕CAO场一周,就算丢脸也没这么……尴尬。
就算了吗?好像不太甘心。
可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都不明白自己纠结的点在哪。
如果只是被亲了一下,如果是陈千他们其中某个人,或许踹对方一脚,骂几句,这事过去了也会被逐渐淡忘,顶多想起来恶心一下,权当被狗啃了。
偏偏那人是崔时璨。
手指在因为感冒变得滚烫的嘴唇上按了一下,模拟不出下雨天公交站台时璨亲上来的触感,更凉也更轻,就像一滴水不经意拂过嘴唇,还没意识到就结束了。
恶心吗,反感吗?
温渔扪心自问,也没有。
KTV里易景行拿着话筒撺掇许清嘉唱情歌,后者一直往纪月背后躲,欢声笑语淹没在放大的背景音乐中,温渔只觉得头疼。
他缩在角落,眼皮沉沉地耷下来,把那杯热水一饮而尽,直接拿过不知道谁的包挡住脸。昏昏沉沉,温渔闭着眼,呼吸有点紊乱,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歌单唱到最后一首。
“我再点几首!”易景行坐在高脚凳上,转头看许清嘉,“清嘉,你真不来?”
“你们小声点儿,温渔睡了。”纪月看一眼温渔,贴心地拿过许清嘉脱下的外套给他罩在身上,提醒陈千两个唱歌别太闹,“我刚发消息给时璨,他还在医院呢。”
陈千新开了一罐可乐:“要去探病吗?”
纪月笑:“他估计会觉得丢人吧……”
这些对话朦胧地传入耳朵,温渔哼哼两声,侧着身子靠上沙发。他徘徊在意识不清的边缘,那种失重感又袭来了。
梦里断断续续地出现很多人,有老爸,老妈,春节时来串门的一大帮亲戚,鞭炮声,重重的关门声,嘈杂的话语……
惊雷滚过,一阵瓢泼大雨,敲门。
砰砰砰。
他压抑着满腔委屈打开那扇门,时璨带着雨水的脸出现。
“是我啊。”
眼前亮光如惊鸿一闪,烟味散开,温渔猛地惊醒了。
他咳了两声,确定刚才听到的真是打火机的声音,眯着眼睛看向周围,顿时失笑。
梦中的烟味不是错觉,陈千正叼着一根,细细长长,薄荷味很浓。他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死去活来,纪月边拍手边大笑,嘲讽他没出息,几个好学生被不良少女带着挨个尝试新鲜事,没谁能坚持住平时的一本正经。
“你们几个吧……还是太菜了。”纪月叼着根烟笑,一口白气吐向许清嘉。
“这有什么啊!”不知道谁不服输地哼了一句,“多练练呗,能难过数学题?”
立时又是哄堂大笑,温渔揩掉眼角一点睡梦后的生理姓泪水,跟着他们捧腹。
是吧,他对自己说,这有什么啊。
小插曲仿佛随着那场四月初的大雨就此消散,再次返校遇见崔时璨,他把校服包得严严实实,要死不活地睡过了整个晚自习。
不知道哪个校领导吹了校长的耳旁风,说隔壁国际学校的孩子都要上晚自习,我们学校只让高三自修,有失偏颇,而且养成习惯要趁早,不如一视同仁,大家一起学到九点再下课。这违背传统的提议一经出台,立刻遭到了重点班以外所有人的抵制。
然而抵制并没有任何作用,隔了一天教育局的批示就下来了,大家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得不每晚开始静坐以示抗议。
温渔倒是没觉得多烦人,作业没变少,呆在学校和家里都一样。他本来以为时璨会就此发表一大通歪理邪说,结果他闭着嘴,往桌上一倒,开始休眠。
“我病了。”他闷闷地说。
“我也病了。”温渔应和他,两包感冒冲剂放在面前。
似乎有弦外之音。
这场感冒持续到四月中,崔时璨方才重新生龙活虎。而同学们也被老余千叮呤万嘱咐的“高三近在眼前”和每晚枯燥的自修课温水煮青蛙,逐渐不再动弹。
下课铃打响,一些人站起身接点水,也有不少小情侣趁机去CAO场上透个气。
纪月把墨水笔往桌边一扔,踩着运动鞋脚步轻快地走了。不一会儿,坐在后排角落的许清嘉像有所感应,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单词书往兜里一揣,也悄无声息摸出了门。
“哎。”温渔感觉后背被推了一下,时璨趴上前,“走走?”
温渔不想动:“懒。”
时璨踢他的椅子横杠:“走走吧,走走,你都坐一整天了——”
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从担心他变成乌龟到强调坐下去迟早肌肉萎缩,温渔被时璨说得心烦意乱,嗯嗯啊啊地应了,跟在他身后出了教室。
因为不在体育运动时间,CAO场上被戏称为“探照灯”的照明只开了最边缘的一盏。半边阴影,半边笼罩在白昼似的光里,温渔和时璨兜了半圈,突然被他拉住胳膊,接着那人神神秘秘凑过来:“你瞧。”
“什么?”温渔说,不太习惯地想抽手,却未果。
“许清嘉和月姐。”时璨指着远处两个影影绰绰的人给他看,像他们那次无意中发现了来自实验楼一层荧光色书包的秘密。
温渔笑着推他:“我行我素呗,这老余知道还不得气死。”
时璨说:“生气也没用。”
他们路过乒乓球台,最边缘是一棵两层楼高的大榕树,与几个单杠、双杠之类的健身器材。正巧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时璨走了两步,把住双杠两手一撑,熟练地翻上去坐在边缘,他拍拍旁边:“来。”
“不来。”温渔果断拒绝,倒不是因为爬不上去。
“你现在肯定够得着。”崔时璨信誓旦旦地说,“你都到我下巴了,真跟老余说的,寒假吃什么长这么长一截!”
温渔双手插在校裤兜里:“吃饭。”
时璨愣了一秒,意识到他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后差点笑得从双杠掉下来。
纸盒触碰的声响轻轻的一声,时璨重新坐好后,掏出个方正的盒子。拇指在边缘一掀,旋即露出里面细长的烟来,他抖了抖,叼了一根在唇齿间。
“打火机。”他对温渔说,“我知道你有。”
温渔掏裤兜,真给了他一个,小卖部最常见的款,绿色塑料壳,印着诡异的电话号码,像随手拿的那种。时璨接过时碰到他的指尖,竟也仿佛擦起一团火花。
嚓,眼底闪烁的火焰转瞬即逝。
还是那股薄荷味,温渔靠在双杠上,朝后仰起头:“还是以前那个啊?”
“不是。”时璨低头看他,声音低低的,接着衣料一阵摩擦,他反手将只抽了一口的烟递到温渔嘴边,“你试试,是新的。”
“这不好吧。”他一边笑,看周围有没有巡视的老师,“离上课也没几分钟。”
时璨:“抽完再回去,第二节 又没人要去讲题,值日干部就那几个。”
温渔鼻尖一动,嗅到股不同寻常的气味,一偏头就叼住了那根烟。他手指长,拿住抽的姿势和普通小孩从电视里学来的不一样,用中指和无名指。时璨点评道比较斯文,但温渔只觉得这样顺手,吸了一口,顿时感觉不对劲。
“水果味。”他说,垂着眼睫笑,声音含糊。
“杨梅。”时璨的手没收回去,指头握住他的捏了下烟蒂,让温渔去摸那里的触感,“杨梅爆珠,不上瘾,我还挺喜欢的。”
温渔说有点儿,眼前那点红光明灭,耳边又是一声纸壳摇晃。
夜色蔓延,风有一丝凉。身后坐在单杠上的人突然整个弓身下来,几乎要翻的姿势,烟头凑拢了红光,蹭了两下后轻轻地吸,一团白雾淹没视野。
点燃了,光全绕在一起。
“我上次……”温渔迟疑地躲开他,“我上次看见有个宣传消息,你喜欢的乐队要来咱们这儿开演唱会,就五一过后。”
“嗯?真的吗?”时璨胳膊一撑跳到地上。
温渔:“对啊,你要想看的话,我让我爸帮忙拿两张票,他好像认识人。”
时璨几乎欢呼了:“内场!”
温渔咬着烟,又抽了两口才按在单杠上掐灭:“好好,内场——回教室吧。”
转身离开时他抹过那团烟灰,指尖留着的味道熏了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重又洗了几次手才没有了。但温渔心理作用,总感觉一直留在身上。
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吃杨梅的季节。
回教室时温渔被吓了一跳,原本说好不会出现的老余守在门口,换从前他宁可直接去厕所待到下课。可老余2.0比之前和蔼许多,温渔硬着头皮走过教室,想当他不存在。
“温渔。”老余喊他。
点名的一瞬间温渔脊背发麻,紧接着第一反应就是身上有烟味被老余发现,心惊胆战地转过身,余光瞥见和自己一道回来的崔时璨喊了句“余老师好”三两步跑回座位,接着埋头装模作样写作业。
顿时不太平衡,温渔看向老余:“哎,余老师。”
老余示意他往外走走:“有点事跟你说。”
听这口气就应该不是批评,温渔迅速放松。哪怕他自己觉得抽烟没什么,毕竟在学校,一经发现免不了一顿说教。他随老余出去,走廊上其他教室的灯都亮着。
“下学期就高三了哈。”老余说,接着又改口,“应该说六月高考结束之后,你们就是高三了。我今天找你来呢,其实不是谈你的事。”
温渔:“啊?”
老余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咱们班上你和崔时璨关系最好,我说话他从来都是当面答应得好,一扭头该怎样还怎样。但有些事我不得不放在心里,所以只能看看找你来聊,你们同龄人转达,他可能会听进去。”
温渔觉得自己抓到了一点尾巴,试探着问:“时璨家里的事……”
“啊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