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原始的常态,沉默,不会社交,懒得说话。一点点温柔都被磨了个干净。
像是跟着齐倦的离开被烧毁殆尽。
蔡琪月呛咳着摆摆手,皱着眉说:“郁老师你怎么也不开开窗,这屋子里烟味都滚了。”
郁月生没什么情绪起伏:“嗯。”
许是想起来对方是齐倦的妈妈,不能没有礼貌,他又干巴巴地补了句:“还好。”
目光却是盯着墙壁的,跟魂不守舍一样。
“我带两件衣服走。齐倦下葬的时候垫在里面。”蔡琪月走过去打开衣柜,想挑两件衣服。
她翻来翻去看到一件浅灰色的毛线衣。
那衣服已经很小了,都已经是好多年前她给齐倦织的。没想到齐倦还留着。
她痛心地抚摸着针脚,在旁喃喃道:“齐倦要是在,现在肯定穿不上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蔡琪月抬起头:“哦对了。郁老师,还有件事。”
“什么?”
蔡琪月顿了顿,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个房子是齐倦买下来的。”
郁月生这才抬起眼,感到诧异:“买?”
在郁月生的印象里,这房子是齐倦租的,似乎才租几个月。而且买房子价格也不便宜,齐倦该不会背着他偷偷做什么事了吧?
“是买的。”蔡琪月解释说,“这是新楼盘,怎么可能会租出去呢?而且他想送给你,肯定会给你挑最好的。”
郁月生偏过脸,紧紧咬着唇,心底的酸涩一点点漫上来。
“他本来也没钱,是问我借的。陆陆续续还了我些,后来,他那个……”蔡琪月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他画稿的时候已经还了我不少了,前段时间他跟我说,过些天就都还我。”
郁月生声音微颤:“凑够了?”
蔡琪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收到了两笔费用。”
郁月生闷闷地问:“什么意思?”
“一笔是画展的收益。”蔡琪月说,“他之前预留的是我的银行卡号。但是画展收益数额太大了,买几栋别墅都够了。多余的部分我转给你们吧。郁老师你收下,我想齐倦也会同意的。”
郁月生打断道:“捐了吧。”
蔡琪月顿了顿,也不强求:“都行。”
“嗯。”
郁月生迟钝地点了下头。
“还有一笔。”蔡琪月说,“是齐倦给自己投的巨额保险。在查出这个病之前齐倦就买好了,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在想什么。”
“……”郁月生也在想齐倦为什么给自己投保,明明是在他自己还没有生病的时候。
蔡琪月继续道:“保险的费用也打在我的账户上了。这小孩可能是对自己的画展没什么信心,想让我从里面扣。这笔钱我遵从齐倦以前的心愿,转给他姑姑了,他姑姑也累了这么多年,以后会轻松些了。”
蔡琪月:“总之,这房子是他送给你的。”
“是你们的家。”
-
随着天气的回暖,家里的那幅晚霞的画渐渐败了色。
郁月生总感觉家里还有齐倦的身影。
看到房间画架的时候。
他看见齐倦正坐在那边画着画,懒懒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脸颊上还沾着点彩色的颜料。
齐倦悠闲地踩着椅子下面的横杠,眼角的泪痣微微上扬,举着画笔朝他挥挥手:“老师,我画好啦。”
“我看看。”郁月生走过去。
齐倦指了指画布:“老师你看这里。”
“……”
齐倦离他很近,眸中微光忽闪:“郁月生,你喜欢吗?”
郁月生朝画布看过去。
画布的颜色却逐帧褪去,偏过头的时候,身边的椅子也空下来。
齐倦不见了。
剩下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可怖的安静。
郁月生瘦了很多。齐倦的葬礼也没有去,唯一出门的一趟,是从老同学那里将从雪山采来的生物材料带回家。
回家的路上,路过了齐倦之前住过的医院。
抬眼看到医院拐角处的那家关东煮小店,在萧瑟的季节里点着盏暖灯。
店门口的帘布被撩开,像是揭开尘封的温软。
老板见是熟人,忙擦着桌子打招呼道:“来啦。挑挑看今天吃什么。”
“嗯。”郁月生有些拘束地点点头。
他低头挑选着竹签,拿了几根吸饱了汤汁的白萝卜出来。
——齐倦说过,这是关东煮的灵魂。
老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好奇地问:“上次跟你来的小男生呢?”
“没一起来吗?”
郁月生低着头,动作忽然滞住。
喉底咯咯作响着,指骨捏紧竹签,他干巴巴地“嗯”了声。
郁月生:“他最近有点事。”
老板并不知情,说:“哟。是不是这要开学了,得在家里补作业啊?我家闺女最近天天在家赶作业,喊她拜年都不去了。”
郁月生眉心一沉,并未解释。
轻飘飘的雪花落进杯里,郁月生仰头,才发现是下雪了。
风里裹挟着雪花直往人衣服上扑去。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些什么,让这个季节变得冷漠而苍白了。
老板舀了一勺子热汤,倾倒在郁月生的纸杯子里,鲜嫩的浓汤香味在空气间漫延。他热情道:“上次那小男生说想喝骨汤的,我这做了呢。他不是还问我为什么关东煮里没有年糕吗?让他下次来——”
老板笑呵呵地说:“我家婆娘过年做了年糕,到时候给他烫几个,想烫多少烫多少——”
热汤的雾气氤氲了视线,积压了好几天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瓦解崩溃。
郁月生低下头,再不敢抬起来,声音发颤地说了句:“好。”
“也真是反常哟。”老板忙里忙外地将关东煮的台子往屋里搬,念叨着,“年都过完了,眼看都要三月份了,居然还下雪了。年轻人要不要进屋坐会?外面冷。”
老板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客人已经走远了。
背影看起来很是孤单。
是不是缺少了那个闹腾的小男生呢?
-
天色愈来愈深了。
其实郁月生很讨厌烟味,但他还是在阳台将打火机点着。晚风吹得烟火碎点朝空中飘去,像是丛生着飞扬的星火。
夜深人静下来,记忆瞬间回到那天——
救护车的鸣笛声连成了天,像是警铃大作,巷子里都映出冷肃的红.蓝光。
“齐倦!你怎么样?”郁月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指轻轻一碰就是从齐倦的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慌张又不安。
他到那一刻才震惊地看到齐倦身上的窟窿。脑中“嗡”地一声响。
他慌张地想要抬手去捂住,可是血还是丝丝绵绵地顺着指尖的缝隙流出来。按也按不住。
还融着他砸进去的,不自觉掉落的崩溃的泪。
齐倦很瘦,衣服一捂感觉都是空的,此刻柔弱无骨地倒在他怀里,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以后你会不会很想我呀,老师?”齐倦吃痛地呛咳了几下,胸口颤了颤,唇边也溢出鲜红刺目的血。像是要把心脏给咳出来。
“会……”郁月生哽咽道。
“真好呢。”齐倦轻轻笑了下,手指虚弱地捂在肋骨处,“我捅人了,就是不知道他死没死。不过应该起不来了呢……”
“齐倦,别离开我。”
齐倦“噗嗤”一声笑,顶着一身血窟窿,慢吞吞地碰了碰他的眼睛:“郁月生,没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命抵一命,结束吧……”
警车旋转的灯光映在少年苍白病态的脸上,在眼睫下面投出一小片阴影,笼着那颗小巧的泪痣。
深深地看了郁月生最后一眼后,睫羽就合起来,就好像只是疲惫睡着。
手腕也卸了力地垂落下去。
郁月生喉中梗塞,视线里突然模糊。
后颈处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温凉的指腹触感,像是轻柔的风、温软的羽。
少年的眼尾会弯出细细的纹,眸光甜而温顺。明明他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逆着柔风暖光。
就好像很久之前,少年在课上抬起头:“齐倦。”
“是疲倦的倦吗?”
“嗯是啊。”少年弯起眼睛,眼角的泪痣微扬,“老师觉得好记就行。”
……
“你回来齐倦……我们还要去买甜橙果茶……”
“我还要带你回家……齐倦……”
郁月生心疼地语无伦次,冷风蛰得他脸颊生疼。
可是他着急地用脸去贴着齐倦的脸颊,蹭了蹭,是死寂一般的冰凉。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了。
有一瞬间的绝望里,郁月生甚至悲伤地觉得,齐倦会他的怀抱里变成碎片,寸寸羽化,再也不见。
雨水落在脸上,冰凉地凋落下来,碎落遍地。
他从很早就知道齐倦会离开,还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
可当现实来临,他就只能无助地蜷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齐倦身上连接着各种冰凉的医疗仪器,而心率仪上绘出一条平直的线。
少年垂落的手腕处有一处刀伤很轻,那是以前他自己划的。
郁月生注意到过,但是不敢再提。不忍心给齐倦找心理医生,怕崽崽心里有异样,只能默默收去他的小刀,怕他自毁。
如今齐倦却还是浑身是伤。散去一身血。
敛去羽翼,掉落在他怀里。
心疼死了。
他有好多话想跟齐倦说,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别走啊。
别丢下我。
……
烟头烫了手,梦醒了。
原来还是在阳台啊。
郁月生的手里还攥着齐倦的手机。
手机连密码锁都没有,屏幕按亮就是郁月生的照片。
“滴滴!”
忽然弹出一条信息。
是微博点赞。
郁月生准备划走的,却不小心手误点进去了。他这才看到,齐倦的微博上发了好多张两人的合照。
可是每张都只有齐倦露着脸,却将郁月生的脸上添加了表情包遮挡。
齐倦曾笑着打趣:“老师不是不喜欢露面吗。”
那时候他们在聊画展的事情,郁月生说希望齐倦展出,其实是心里已经放下了,已经承认了齐倦。也愿意陪着他。
原来,即便到后来。
只要他不表达清楚,齐倦已经没有了公开的勇气。
郁月生翻了翻齐倦的微博。齐倦的关注页,都是些旅行攻略。发的也基本上都是些日常博。
郁月生是倒着翻的。
【2021.02.26其实我有预感了。以后这个微博可能就没人用啦,长时间闲置的话会不会有人盗我号啊QAQ,好奇】
【2021.02.24啊我困得像是眼皮撑着牙签的汤姆猫】
【2021.02.20在吃七彩糖豆子,来一颗吗(调皮)/图片】
配图是各种颜色的药丸,虽然是圆的那种,很像糖豆,但是郁月生一眼就认出来是齐倦常吃的药。非常苦。
【2021.02.12老师睡着了耶,我好想下楼再买两个冰淇淋,偷偷在楼道口吃完再上来啊QAQ,想吃草莓味的】
【2021.02.12冰淇淋为什么这么好吃啊?】
……
【2021.01.01可是他好像不是那么喜欢我】
【2020.10.25做了个小手术,我醒了他就走了】
【2020.9.15他相信别人不相信我。他肯定是想气死我吧呜呜呜(>_<),原来生气也会胃痛啊,绞到死的感觉了。我怎么好像总是在给别人伤害我的机会呢】
时间再往前推的,他都没法去看。因为这个人来时的路太苦了。
那段时间,郁月生其实有点喜欢齐倦,觉得这小孩闹腾又可怜,有点想把他捡回家。
但是郁月生没那么勇敢,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已经开始权衡利弊。同性恋,该如何在社会上立足和容身?而这人,还是自己的学生,更加不可以。
以至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矛盾而刻意地躲着齐倦。
原来他在无形中,给了齐倦那么多伤害。
郁月生沉痛地捂住脸。
“回来吧,齐倦。”郁月生蜷靠在床头,悲悯地想,“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让陈葛欧找你麻烦,我会站在你这边,会赶在池隐折磨你之前将你带回家。我学做饭,熬各种好喝的汤,给你养身体。”
“齐倦……”
-
后来,郁月生经常在做梦,梦见一些和齐倦相关的事情,梦见教室门重新推开,似乎一切都重新开始,多攒了不少和齐倦的记忆。
有一次梦里。郁月生见到了一个身披黑衣的人。那人语气里扬着笑意:“郁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跟齐倦的笑不同,齐倦是懒洋洋、病恹恹的那种,而面前的这人语气里却带着挑衅,阴阳怪气的。
“郁老师……”
一瞬间,郁月生只觉得自己颅内剧痛。
记忆渐渐回笼。
原来……
“想起来了吗?”黑衣人嘲讽道。
郁月生用掌根压着额头,痛苦地看他,薄唇压抑地紧抿着,眼尾却泛起了红。
“看这样子应该是想起来了。”黑衣人坐在桌子上,摆晃着长直的双腿。
“……”
黑衣人按着桌沿,凑近郁月生扬着语调说:“感觉怎么样呢?重来的这一世?耗给一个明知活不长的人?”
郁月生记起来了,自己是重生来的,是他回来找齐倦,以几十年寿命和记忆为代价和黑衣人做了交换。
为了救一个病恹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