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身:“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阁老起来。”蔺泊舟和孟欢坐下。
孟欢张望着双眼。他这是第一次和崔阁老见面,印象中翻云覆雨的浊流领袖,没想到是个虚弱疲惫的老头,此时正微笑地看着他。
崔阁老音色疲劳,可无不关切:“王妃身子养好了吗?”
跟他不熟,印象也不好,孟欢还是礼貌地道:“好了很多。”
“那就好,”崔忍放满脸放心,“真要是弄伤了王妃,老夫罪过可就大了。”
简单寒暄,孟欢便没了话,往蔺泊舟身后悄悄躲。
随着蔺泊舟抬手,堂上开始审问:“崔忍放,你府中朱里真部族的人绑架摄政王妃,试图劫持军饷,他为何与你有干系?是不是你与朱里真勾结,收了他们的好处?”
崔忍放神色怔愣,一行热泪滚滚落下。
“老夫,冤枉。”声音饱含着这几日入狱的苦楚。
蔺泊舟端茶递给了孟欢。
孟欢接过,再看着眼前泪眼模糊的老头。
——跟电视剧里一样,坏人被抓住,第一反应是嘴硬喊冤。
“通敌叛国,总要有个由头,”崔忍放一字一句,“老夫的父母都是村里种田的农家,仰赖天恩,老夫二十多岁才能中进士,进入仕途。若非没有大宗,没有陛下,没有朝廷,老夫恐怕早已在田垄间饿死,怎么会像现在这般有衣食,有子孙,还能安享晚年呢?”
他泪眼涟涟:“生是汉家人,死是汉家鬼,老夫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先贤的话从来不敢忘却,怎会倾向于辽东的蛮族?”
他说的很有道理,这是汉人对异族的文化优越,崔忍放是正儿八经科考进入仕途的儒生,饱受儒学淫浸,情感上绝对不会偏向那群茹毛饮血的异族人。
——那只能是钱财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孟欢眨眼,转头看蔺泊舟。
蔺泊舟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接过孟欢白皙的手,轻轻拢在掌心。
他没做出判断,任何人别想看懂他的脸色。
堂上再问。
“难道你没收受对方的贿赂?”
崔忍放摇头:“钱财纵然多,但老夫怎么敢置百姓危亡于不顾啊!大人可以去老夫府中搜查,是否有朱里真族送来的钱财。”
他、真、的、嘴、好、硬。
这些从全国科考上来的大官,钱财会转移向老家,毕竟上年纪致仕后,都会选择回到生他养他的故土去。
孟欢为他的嘴硬称奇时,指尖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沉着目光的蔺泊舟。
顿时明白蔺泊舟心里有有数。
堂上语气越发严厉:“可那安垂在你府中生活了四年,证据确凿,又如何抵赖?”
孟欢精神支棱起来了。这件事安垂叙述过缘由,崔阁老收了毛诚昌太多好处,对辽东诸事只报喜不报丧,而毛诚昌每天耽于享乐,不理军事,忽略朱里真族让他有了发展空间。势力膨胀后,毛崔二人意识不妙,怕事情兜不住决定挟持安垂作为质子,以免他父亲的部族真敢开战。
崔忍放娓娓道来,却省去了前段的原因:“这几年建州朱里真族发展势强,毛诚昌担心对方坐大,于是先把首领的儿子送来京城挟持住,未雨绸缪,以免发生不测。”
“……”
厉害。
孟欢对他颠倒黑白的能力又有了新见识。
照他这么说,他和毛诚昌两个卖国贼,还成有先见之明了?!
胸口不自觉窜上一股怒火,孟欢咬牙看着他。
崔忍放神色哀怨,还在诉说:“老夫一片赤诚之心,只可惜看护不严,竟然让安垂逃出崔府挟持了王妃,老夫有失察之罪,罪该万死,可老夫绝无通敌叛国之心,日月明鉴!”
都快把自己洗成一个绝无仅有的大忠臣了。
蔺泊舟放下茶盖。
“可惜。”
“王爷这话怎么说?”崔忍放苍老的眸子转动。
“崔阁老没有通敌叛国之心,却酿成了通敌叛国的祸患,这些话,崔阁老还是说给陛下听吧。”蔺泊舟眉眼温和,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性,可这句话却把崔阁老全部的辩解都挡了回去。
——事实胜于雄辩,酿成祸患,就是事实。
对崔忍放的审讯还有一段,是搜寻财物和他跟毛诚昌往来的信件证据,与孟欢关系不大,他找来书记官记完了口供,便离开了崔忍放的诏狱,前去关押安垂的诏狱。
走在路上,崔忍放那副假惺惺的嘴脸在孟欢脑子里回荡。他忍不住看蔺泊舟,眸子闪动:“夫君。”
“嗯?”蔺泊舟侧头看他。
“他能治罪吗?”
蔺泊舟静了静:“他的这段审讯放出口风,朝廷会冒出很多人给他求情,借口就是他说的未雨绸缪,不过没关系,为夫的人也会开始对他进行攻讦,要彻底扳倒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骂战,直到他彻底无法翻身为止。欢欢——”
蔺泊舟叫住了他的名字。
“嗯?”孟欢抬头。
“大宗朝廷是这样的,明眼人一下子能分辨的黑白,可却有很多张口去说,东拉西扯,搞得黑白不明。他们对一件事的解释,往往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事情本身。”蔺泊舟漆黑的眸子里敛了些烛火的暗光,声音像落在寂静处的雪。
“大宗上下都烂了。”
孟欢眼皮眨了一下,仰头望着蔺泊舟。
少年皮肤如雪白的瓷器,眸子如同深褐色的琉璃,干净又通透,下颌尖尖的,唇瓣沾着一点儿病色,目光倒映着蔺泊舟的眼睛。
孟欢侧了侧头,没有说话。
蔺泊舟猜想孟欢可能没听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可少年莹润的瞳孔微微闪动,半晌,轻声道:“所以,夫君才这么累吗?”
轻轻的,软软的一句话,让蔺泊舟的心理防线受到重创,轰的一声,隐约有溃败和倒塌的趋势。
作为大宗朝廷首当其冲的摄政王,他虚伪,笑里藏刀,强势,运筹周密,玩弄权术到了精力的极限,一双手把整个大宗成千上万件事抓在手里,死死地捏住,谁都不信任。
蔺泊舟说这句话,想告诉孟欢,自己能解决掉崔忍放,也能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宗。
可孟欢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蔺泊舟唇角弯了弯:“为夫不累。”
儿女情长,还真是让他的心柔软了起来。
“好叭。”
孟欢轻轻牵住他的手。
安垂被当场抓获,没有太多审讯的必要,必死无疑。孟欢过去对了口供,才发现安垂这几天一句话也没说,受刑也不说话,对汉人极其蔑视,闭着眼睛倔强地等死。
他坐在牢里,蓬头垢面,那双阴鸷的眼睛落到孟欢脸上,走近扒拉着木头,冲孟欢恶狠狠地龇牙,像是恨不得钻出来咬掉他的肉。
孟欢也凶狠地瞪他:“你马上就要死了。”
安垂咧嘴,笑意森寒:“没错,我现在可巴不得你们马上杀了我!这样,你们就会激怒我的父亲,他会为我复仇,铁蹄杀入京城,把你们的头都拧下来!”
孟欢发现自己跟他没什么话好说了,转过脸,往外走。
背后还在咆哮:“你们这群恶心的骗子!”
“就算我死也不会向你们俯首称臣!来,杀了我!你们真的敢杀我?杀我一个人,我父亲会把你们城池的百姓都屠光,他每攻陷一座城池,就杀一城的百姓!我死无所谓,反正有几十万人给我陪葬!”
孟欢走出了北镇抚司诏狱。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杀人屠城的事,他们真的做得出来。
如果辽东一败再败,那里的百姓只有被铁蹄和弯刀屠杀与活埋这一条道路。
残酷的战争已经打起来了。
孟欢站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前,他被一股浓烈的悲伤包裹。
“不用担心,”蔺泊舟侧头,留意到了孟欢的表情,垂下眼帘,“如果辽东都司也守不住,下一步他们会南下打入山海关,直奔京师而来。不过,为夫会亲自上战场跟那群入侵者作战,将他们拒之门外。”
蔺泊舟微微弯了脊梁,阴影落下,手指轻轻蹭过孟欢的脸,话里弥漫着温和的血腥气:“欢欢不怕,为夫会解决一切。”
第66章
蔺泊舟所谓解决一切,是他要上前线,和士兵同吃共住,餐风宿露,一起面对北方的寒霜与风雪,日夜兼程,骑马丈量山河每一寸土地。
书里说,蔺泊舟是权势欲和疑心病重的人,不相信任何人,哪怕到了军营,也会事无巨细排查一切,笼络兵将,玩弄权术,用尽阴谋诡计抓紧兵将。
可他即使这么仔细,依然防不胜防, 别人给他制造的麻烦也越来越多。
……这样的蔺泊舟。
书里为什么总把他的人格卑劣化?
为什么朝廷的人,都这么恨他?
孟欢想不明白。
孟欢仰着白净的脸,目不转睛看着蔺泊舟这会儿,蔺泊舟似乎对孟欢若有所思的神色好奇,笑着问:“怎么了?”
孟欢摇了摇头, 眼睛明亮。
半晌。
认真地说:“你值得最好的赞誉。”
空气中似乎寂静了片刻。
马匹被人牵着,来回踱步,发出阵阵嘶鸣。
孟欢转过身,坐上前去皇宫的马车。
决定了,在这本黑白颠倒的破书里,他要亲眼看见蔺泊舟获得本该属于他的赞誉,得到本该属于他的荣耀,让那些憎恨他,咒骂他,陷害他,贬低他的人全部受到惩罚,付出代价。
……嗯。
——这一切应该还是蔺泊舟自己动手来办。
但孟欢会给他加油打气,防止他黑化的。
……笨蛋只能做到精神上给予支持了QAQ。
孟欢上了马车。先前宣和帝听说他被绑架,想宽慰宽慰他,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亲自下榻摄政王府会非常麻烦,所以得孟欢进一趟皇城。
坐在马车,身旁,蔺泊舟修长的手指撩开帘子,撩起袍服下摆,坐下时,空气中泛起沉檀木的香气。
蔺泊舟漆黑的双目沉沉,笑看他:“欢欢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最好的赞誉?突然说这句话,为夫有点儿没听明白。”
他手指轻轻抚弄孟欢白净的耳垂。
有些痒,孟欢躲了一下,但没躲开,说:“意思就是,夫君最棒了。”
孟欢就这性格,遇到喜欢的人会毫不吝惜地夸赞,声音也甜甜的,带一点腻音,双目莹润地望着蔺泊舟。
不过,他说着,蔺泊舟视线微垂,唇角莫名地抬了抬。
这些话在床笫间蔺泊舟三番五次地诱哄孟欢也不肯说,现在一副暖心小太阳的模样,真的很可爱呢。
蔺泊舟像是没听清:“嗯?”
每次他装没听清,孟欢真的会重复。
孟欢认真地,郑重其事地看着他,凑近,柔软的唇贴贴他的脸,吹彩虹屁:“夫君最棒了。”
声音软软的,带着气息,拂过他的侧脸的肌肤,带起一阵轻软的痒意。
少年声音干干净净,带着一点儿低低的黏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到他耳朵,跟撒娇似的。
任何男人听到这种话都会直接疯掉。
蔺泊舟唇瓣微微挑,再捏捏他软软的耳垂。孟欢为什么夸他他心里有数,这世间,大概就听到他画个饼也会这么全副身心信赖他,夸他时眼睛会亮的小甜糕,大概也只有孟欢一个人了。
每到这个时候,蔺泊舟就觉得心里有了力量,骨骼会变得坚硬,强韧。
蔺泊舟亲亲他额头。
“好,为了欢欢,战无不胜。”
-
马车停在了皇城的午门外。
孟欢下了马车,左右看了看,早有内官守在午门后,左右规规矩矩排成两列,正等着引接孟欢去宣和帝待着的御花园。
裴希夷低头站在门内,看见孟欢,跪下:“拜见王妃。”
他是皇帝身旁的太监,容貌长得好,换到另一本书里可以当海棠太监受的俊美,神色非常恭顺,看起来话不是很多。
走到蔺泊舟身旁时,裴希夷低声道:“崔家大孙少爷又来了,正在和陛下弈棋。”
他的声音很轻,说完,后退。
蔺泊舟本来以平常的步履走路,听到这句话,抬手:“走快些。”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紧张。
步履开始加急,走过宫墙的拐角时,有个观望的太监刚露出个头,看见蔺泊舟也不拜见,连忙往回跑,显然是是去通风报信的。果然走到了御花园时,宣和帝穿着龙袍,背着手站在原地,满脸欣喜:“皇兄,皇嫂来了?”
孟欢视线掠过,看到一条身影,跟随着太监,匆匆从水榭后走了。
有点儿不明所以,孟欢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蔺泊舟斜过视线,轻轻哦了一声,唇角弧度平直,像是故意说:“何人走了?陪陛下下棋的?怎么不留下来把这局棋下完?”
宣和帝挽他的手臂,笑着:“皇兄来了,朕还留着其他人干什么?所以打发他走了。皇兄快坐!”
他说这句话,显然有些心虚,挽完他的胳膊,又去挽孟欢的胳膊:“皇嫂,腿伤好些了么?”
语气有些小少年的老成持重。
孟欢礼貌:“好多了,谢谢。”
“那就好,那就好,”宣和帝庄严地一点头,“皇嫂不幸被绑,吃了苦头,朕让府库送些药材和丝绸给你,当好好照顾身体,不要推辞才是。”
他心虚劲儿过去后,皇帝的威势也拿了出来。
孟欢眨眼,再点头:“谢谢陛下。”
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