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月白色绣着几处竹纹的锦衣上。
衣袍看着很华贵。领口绣着云纹,即便是身处室内,也有细微的流光婉转。袖口很大,垂落下来直接盖住了半个膝盖。
松月君子,如珪如珩。
“怎么?”男人投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来。
“厨房那水?”
“余下的,你用。”声音清朗,惹得耳朵微痒。
“哦,好,知道了。”叶白柚啪的一下关上门,红着个耳垂疾步走向厨房。
沈无璟看着室内黯淡下来的光,眼中无波。
“爷。”沈二推开门,湿哒哒伫立在门外。
“没你什么事,退下吧。”
房内。
也不知道沈二是从哪儿将沈无璟的东西拿出来的,单单是衣服箱笼就是檀木做的。连加上书箱,三个大箱子整齐码在床的内侧。
茅屋的主人回来,房子开始喧腾。
房间的蜡烛闪动,若是细看,男人手上的书卷已经许久未翻一页。
堂屋西侧,专门搭建起来洗澡的茅屋之中。
叶白柚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个透。
身上的泥垢冲刷了一遍又一遍,他身上的皮肤也不见白。黑爪子还是那个黑爪子。但看着,也是清爽了许多。
头发用帕子包裹,叶白柚回到自己的房间。
头发糙,待擦得半干出来,散在身后已经用一根布带子绑好。
刚踩出门槛。暴雨在地上鼓了一个泡泡,随后飞溅至屋檐下。院子当中,和着灰尘的雨水沿着外面的沟壑流去。一直倾注到田野之中。
这场雨下的极大。
已经快到午间,但天色却是灰沉沉的。
叶白柚推门进了厨房,重新洗锅烧水,准备做饭。
现在家中最多的是粟米,黄橙橙的,细细密密的堆积在米缸之内。
看在今天人家帮了自己的份上,叶白柚在原先的一碗中又多添了半碗。做好了吃与不吃在个人。
家里的食材有限。除了粟米,泥鳅干儿、山药、野菜根儿还有蛇肉尽数都吃完了。唯一还剩的,也就只有快要见底的水了。
“叶公子在吗?”
“在。”
“这是我们公子让送来的。”
沈二手上抓着一只野鸡。
“鸡?哪儿来的?”沈二是跟着他们进山的,也没看到他去深山找猎物。
“抓的。”沈二不多言,交给他就走。
叶白柚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
鸡是处理好的,想着家里的佐料,只能简单的炖煮。
鸡肉煮出血水,水倒进潲水桶。虽然只有小碗多,但看着也是心疼。
油热了,把鸡肉倒进去翻炒。炒出皮肉金黄色,空气中弥散着鸡肉的鲜香味儿的时候,直接加入山泉水。
就这么煮一个时辰,即便是没有放什么佐料,味道依旧香得扑鼻。
配上满满的粟米饭,开胃又管饱。
叶白柚不免想到之前的泥鳅跟蛇肉。受于条件的限制,做出来的简直不能谈味道。
一个时辰之后。
砂锅里的鸡肉已经炖得软烂。用筷子一挑,肉骨分离。
而汤的上层浮着薄薄的金黄色鸡油,多的时候会觉得腻。但此刻缺了油水,反而馋得紧。
用大海碗盛上,直接招呼沈二过来帮忙。
待人出去,叶白柚忽然想到:好像沈二一来,他与房里那人之间就鲜少能见到了。
叶白柚看着眼前的鸡汤泡饭深深的吸了吸鼻子。
管他呢,吃饱了再说!
而房间之中,沈无璟看着眼前几乎快要冒出来的鸡肉,也发现少了点什么。
——
厨房门口。
叶白柚拿着灶前的小凳子轻轻吹了吹,放在门边。
雨下得极大,在屋顶汇聚沿着檐下的稻草往下流。少些还会飞溅至室内。
叶白柚脚勾着凳子离门口远了一点才端着碗坐下。
一口肉一口饭,细嚼慢咽。扑面而来的热气在雨水的追逃之下拼尽全力地挣扎。叶白柚吃着吃着就被闷出了一身的汗。
一碗毕,再蓄一碗。
将周身的暑气吃了下去,犹如暴雨彻底带走了暑热,送来了凉风。沁人心脾。
“叶公子。”
沈二端着空了的碗出来,见到门边发愣的叶白柚招呼一声。
“锅里还有。”
叶白柚知道沈二不习惯自己呆在这里,但看在一只鸡的份儿上,他还是出了厨房。
雨一直没有减小的架势,眼看着院子里排水的水沟已经快堵满了。叶白柚进屋找了一身蓑衣草帽带上,抓着锄头踏进雨中。
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院子表面的泥层被冲刷走了一部分。剩下的踩上去,表面是稀泥,下面是干硬的土。
他穿着自己回来打湿了的那双布鞋,在已经有脚踝高的水中拿着锄头排水。
在走几步滑几下之后,叶白柚也不管那劳什子哥儿不露脚的保守观念,踩在水里双脚一蹬。
沈无璟房中,门大开。坐在床头的人稍稍抬眼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他起身消食。
躺了几天,现在又能走了。
门外院中有动静,沈无璟干脆走到离门槛两步之远,看着外面。
君子如珩,长身玉立。
要不是身处茅屋,又对的是那院中通水沟的人。那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赏景呢。
哥儿不娇贵,瘦削的肩膀扛着蓑衣,戴着帽子。整个人除了手、脚几乎看不见人。
沈无璟指节间的骨哨在掌中打转,瓷器碰撞的声音让他又缓缓将骨哨捏住。
忽然,哥儿停了下来。
“叶白柚。”
“叫我干嘛?”叶白柚利索地踩掉了自己的鞋子,躬身下去将布鞋拎在手上。
脚背那抹白在泥泞的混水中尤其的显眼。
沈无璟眼睫一颤,视线从雨中的哥儿身上侧开。
叶白柚见他没回答,又大着声音问:“大哥!叫我干嘛!”
沈无璟:“鞋穿上,进屋,让沈二来。”
哥儿的身体本就弱,在外面淋了雨要是发热,他那报恩的粮食跟钱财怕是就省了去。
叶白柚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
“不用,很快就好。”言罢,他毫不在意地转身继续。
沈无璟轻声一叹,慢慢跨过门槛,在屋檐下绕了一圈到了厨房门口。
“公子?”沈二将厨房收拾完,正擦着手打算出去。
“烧点热水。”
沈二难言地扫过水缸:“公子,没那么多水了。”
今儿烧了两锅水,又炖鸡煮饭的。水缸已经见底了。最多还能倒出来一小碗。
沈无璟点了点手中的骨哨。
“姜汤呢?”
“应当……应当是没有姜的。”沈二不知道自个儿家的主子爷什么时候这么有烟火气了。
“罢了。”
想着他屋里还有些热茶,沈无璟转身出去。
见着沈二要跟上来,他顿步:“在厨房待一刻钟再出来。”
“是!”
松风朗月的主子走了,留下沈二。他挠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厨房待一刻钟,不过他最好的品德就是听话。
沈二转身对着厨房的泥巴墙,为今天没有来得及填满水缸而面壁思过。
找准水沟的位置,把里面的干草、泥沙用锄头勾着带出来。刚刚还缓慢流动的浑水一下子从院中冲出去,顺着前面平坦开阔的地儿一直往田间涌去。
隔着十几米远,隐约能看见田里已经蓄积了一点雨水。
干裂得发白的土痕被重新被水粘连。
单单是这样,叶白柚已经可以预见雨停之后的盛况了。
迈着步子,脚底的泥沙全往指缝中钻。索性没有什么硌脚的,叶白柚走得也顺畅。
踩在屋檐下高一点的石台,他抖了抖脚丫子。
叶白柚看还杵在门口的人,欣赏够了才出言劝道:“进屋去啊,你这衣服等会打湿了。”
沈无璟不动,反而是对着叶白柚轻轻牵了牵嘴角。
“就这么好看?”
“确实好看。”叶白柚点点头,没有半分羞赧。
逗人不成反被调戏,沈无璟微愣。匆匆抛下一句“哥儿理应矜持”转身进门。
叶白柚无语望天。
万恶的封建社会!
这边还没进屋,沈无璟又出来:“换了衣服过来。”
叶白柚眨眨眼:“怎么?你要**?”
第18章 商讨
“怎么?你要**?”
沈无璟瞥过叶白柚一眼,无声地走得比刚才更快。
叶白柚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回到自己屋里。
沈无璟靠在床头,双目盯着门口发怔。哥儿刚刚的话始终在他脑子里转悠。翻来覆去的想……
按理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
但……
玉扇一展,沈无璟以扇抵嘴。耳垂却悄然红了个透。
哥儿忒丑。作何要糟蹋自己!
叶白柚利索地换了衣服出来,然后转个弯进了沈无璟的门。
“叫我过来干嘛?”也有两天没进隔壁的屋子,叶白柚抓着床边的凳子往上一坐,没半点生疏。
沈无璟点了点桌子,神色早已收敛:“喝茶。”
“就为了喝茶?”叶白柚正好渴了。
壶嘴随着倾斜,水流如柱。还带着不少的热气儿。叶白柚也不客气,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度正好。
唇舌尽是茶的清香,即便是他这个不会喝茶的也觉得好喝。
摩挲着杯壁,叶白柚忽然道:“我不记得家里什么时候有茶叶了?”
“他们带过来的。”沈无璟执书翻页,眼皮子都没抬。
“哦。”叶白柚又咂吧一口,“还挺好喝。”
“那你拿一点去。”沈无璟不重口腹之欲,这些东西都是外祖知道他在外面受了苦,连夜让人装上让沈大他们带过来的。
叶白柚摆摆手,没多大兴趣:“不用,我不会品,喝着也是浪费。”
“茶而已,进了口何谈浪费。”
沈无璟放下书,瞥过哥儿的穿着。
还是颜色灰扑扑的棉衣。袖口领口皆有磨损,像很多年前的。挂在哥儿的身上,要不是那腰带勒住了,风一吹怕是就得鼓起来将人带着跑。
看来回去之后还是要多给些。
沈无璟不喜欢欠人情,等叶白柚喝完自己出去,他已经想好了要准备什么东西当做报酬。
不过现在怕还是得叨扰一段时间。
——
大雨下了两天,将整个山村浇透了,才如杵着杖的老者般退了去。
雨过天晴。
持续三年的旱灾像是开闸了的洪流,一泻千里。日头再不复往日里的凶恶。
一大早,各家各户的房门被推开。
天色澄澜,彩彻分明。白云成了软和的团儿,顺着凉风卷舒。
叶白柚对着院子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爽!”
毛毛躁躁的长发被布条绑紧,像麻花一样堆积在脑后。往常里从来都是灰头土脸的人,如今也难得露出了一张清爽的面皮。
叶白柚探着半个身子对着屋檐外的水盆。
波光掩映,倒映着跟前人的相貌。圆杏眼,眼皮褶皱很深。左眼下一颗小泪痣。鼻梁高挺笔直往下,鼻翼小巧。带着南方特有的精致秀丽。
看着竟与自己上辈子有个六七分相似。只不过是更黑了点,瘦了点,皮肤差了点。
叶白柚瘪瘪嘴,水中倒影也跟着瘪嘴。
刚踏出房门的沈无璟眸色一转,又在单子上添了一笔。镜子。
叶白柚注意到动静,侧过头去。清亮的眼中划过惊艳。
这男人皮相也忒好。长发束起,头戴玉冠。跟昨天长发披散的感觉相比,多了一点端正,少了一丝风流。
叶白柚浅笑着对沈无璟招了招手:“公子早上好呀。”
沈无璟头微点:“早上好。”
打完招呼,各干各的。
水流走了,院子里都是泥泞,完全下不了脚。叶白柚蹲下,双手抓着木盆边缘轻轻往屋檐下拉。
“这水是?”
“没水了,现在又不好去山里打水。所以暂时将就一下。”
泥水都喝过了,这点无根水不算什么。
沈无璟想到自己屋里房梁上的鼾声。他道:“应当是有的,你可以看看。”
“真的?”
叶白柚与沈无璟相对而立,远远冲着他做了个男子间的礼。不伦不类的。
沈无璟扬眉,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哇塞!”
叶白柚揭开盖子,圆肚子的大水缸已经是慢慢的一水缸的水。“从哪儿打的?不会是进山里吧?”
“谢谢!”
沈无璟刚好踏进厨房。“应该的。”
“回去好好奖励他。”
沈无璟拎起衣摆,施施然在灶前落座。“嗯,可以烧火了吗?”
叶白柚:“你?烧火?”
沈无璟挑眉:“有什么不可?”
哥儿杏眼中全是怀疑,他犹豫道:“你会吗?”
沈无璟不答,反而是抓着一旁的干草有模有样地发火。
叶白柚怕他把厨房烧了,保持警惕走到他身边。
火骤燃,沈无璟将其塞进灶孔。然后身子微侧,斜睨着叶白柚。
那样子又傲娇又自信。像在说:你瞧?
叶白柚噗嗤一笑。
“大哥厉害!”他竖了个大拇指。
沈无璟点点头,波澜不惊。木柴在他的手上就像沾了墨的毛笔,不损其色。
人好看,连烧火也好看。
沈无璟察觉到哥儿的态度,眸光流转。不免想到自己昨天烧的那锅热水……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