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事暂时先交给她打理。”
“是——东家,您、您别太伤心哪——”
孟庭静直接拉上了舱门,扭过脸对飞行员道:“劳驾,快些。”
宋玉章在一阵将要窒息的痛苦中醒来,他一睁开眼,便又是对上了傅冕那双清亮含情的凤眼。
傅冕移开了死死压住他口鼻的手掌,柔声道:“我瞧你睡得好香。”
宋玉章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呼气,肺腑就发痒,痒得几乎要发疯,宋玉章剧烈地咳嗽了许久,才慢慢一声一声地缓和下来。
傅冕抚摸了他的胸膛,轻柔地拍打,“怎么回事,这是得了痨病?”
宋玉章咳得眼中泪花点点,整张脸都充血发红,烫如火烧,他缓声道:“是,痨病。”
傅冕轻笑了一声,“得了痨病,可得关起来。”
宋玉章也笑了笑,“是这个道理。”
傅冕收敛了笑容,低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两天宋玉章都没正经清洗过一回,可他身上一点异味都没有,只有肌肤的味道,不是香气,但叫人很舒服,沁人心脾的舒服,这样的人物,真是一万个里头都找不出一个,傅冕手掌伸入黑袍,抚摸了他光滑的肌肤,漫不经心道:“你身上真热。”
“我心口疼,喘不上气。”
“是吗?”手掌上移,傅冕按了他的心口,“跳的是有些急。”
宋玉章面色白中泛粉,“我那里受过伤。”
傅冕手掌推过去,将那片肌肉握成了团,笑道:“要不要我停车,带你去医院里头瞧瞧?”
宋玉章看着他,从他的笑容中感到了寒冷。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傅冕微低下头,对着宋玉章笑得很柔和,“小瘸子,还想骗人。”
“我……”
宋玉章闷哼了一声,心口被拧得几乎要掉下来。
“想拖延时间,等着人来救你?还是想在医院里找机会脱身?”
傅冕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宋玉章拧起的长眉,吐气温热,“来,我给你指条明路,”他声音放柔,“再骗我一回,不就成了吗?”
宋玉章嘴唇动了动,“我没那么想。”
傅冕大方道:“没关系,以后你只有思想是自由的,所以,随你怎么想。”
宋玉章不说话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这个傅冕同他记忆中的傅冕完全是两个人,从里到外都是。
发烧和腿上的伤一齐折磨着他,宋玉章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身体上的痛苦,他必须思考,而且是冷静地思考。
傅冕恨他,但没杀他,只要没死,就还有机会。
宋玉章心中暗自苦笑,傅冕说的不错,要想脱身,只能重操旧业,再骗上傅冕一回。
所谓骗术,实际就是两厢博弈,藏好自己的筹码,试探对方的底线,只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抓住对方的弱点和欲望,上钩也就是迟早的事。
傅冕……现在的傅冕想要什么呢?
宋玉章想了一会儿,在心中又是苦笑了一声。
傅冕想要的,大约就是他现在所受的吧。
痛苦和折磨。
飞机落了地。
孟庭静下了飞机,背上连同手臂都火辣刺痛,二十三师的人已经在机场等候,孟庭静上了他们的车。
“哎,这事闹的,我们这儿太平很久了,哪想到还会有土匪劫道呢?”
“这些杀千刀的土匪,求财就求财,还杀人放火,他妈的,不过你放心,我们的士兵英勇战斗,跟那些土匪同归于尽!也算是为你们的主席报了仇,他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啦!”
孟庭静一言不发地听着,此时便慢慢转过了脸。
二十三师的看他双目赤红,眼中布满了血丝,上下嘴唇咂了咂,悻悻地闭上了嘴。
尸体停在二十三师一处闲置的仓库。
天气闷热,也就两天的工夫,里头已弥漫开了尸臭,人站在门口,扑面而来的味道就令人不由后退。
“我们自己人已经全处理了,里头全是你们的人,你自己进去瞧吧。”
孟庭静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他忽然闻不到也听不到了,只有一双脚本能般地向前挪动了一步。
里头地上停着几具焦黑的尸体,中间那一具上头罩了白布,显得异常的刺目。
孟庭静眼睛直勾勾地看了过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像是飘过去一般来到了那具尸体前。
他站着,俯视了那长长的白布。
这是个同他差不多的高个子,白布将上头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点皮鞋尖。
孟庭静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面色决绝地单膝跪下,五指如爪般抓住了白布,然后很忽然的,他发觉自己的手臂失去了力气,那块白布并不是什么好布料,很轻很薄,已若隐若现地透出了布下之人的五官轮廓。
后槽牙死死地咬紧了,手指发着抖掀开了白布的一角,视线中映入一片发黑的血污,孟庭静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胸膛中的涩疼,手臂猛地一振,将整块白布都掀开了!
尸体烧得焦黑而面目全非,额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完全叫人认不出他本来的模样了,只能隐隐地看出这人面颊微窄,鼻梁高挺,还有一双深深的大眼睛,轮廓同宋玉章很相像。
一股强烈的排斥却是从心口油然而生,孟庭静在心中道:“不对!这不是他!这不是宋玉章!”
他的手臂忽然涌入了一股力气,伸手便扒了那烧得褴褛的衣服,手指在那具尸体上的肩膀上快速地摸索,然后,他摸到了一处凸起的伤疤。
手指犹如遭遇针刺一般颤抖着收了回去,孟庭静目光定定地看了那张似是而非的面孔,心中那声音继续强烈而固执道:“不对,不是,不对——”
手指又摸了上去。
是枪伤。
孟庭静眼前阵阵发黑,跪在地上的膝盖坚实而疼痛,不会的,这不是宋玉章,宋玉章不会死的,不可能,这不可能……
孟庭静忽而暴怒了起来,他站起身,猛地从腰间拔出了枪,对着那具尸体“嘭嘭”开了两枪。
外头小兵听到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进了恶臭的仓库,却见孟庭静提着枪出来,面色冰冷道:“那不是他。”
小兵莫名其妙道:“怎么不是?”
“我们过去的时候,人烧得还没那么厉害,那就是他,你看那高鼻梁,错不了,就是你们主席的遗体,就是那身衣服……”
孟庭静手臂一扬,枪托重重地砸在了小兵头上,小兵“哎呦”倒地,孟庭静回过身,神情可怖,一字一顿道:“别咒他。”
宋玉章被套上了黑色的头巾,视线一片黑暗之中,他感觉到自己被傅冕抱了起来下了车。
阳光从布料的缝隙中隐隐钻入,宋玉章边咳边道:“你要带我去哪?”
傅冕笑声愉悦,“你猜?”
宋玉章心跳如鼓,在傅冕的臂弯中微微摇晃,他低声道:“叶城?”
傅冕又是一笑,“你以为我会将你随口编纂的地方那么放在心上?竹青,好好想想,别再把我当傻子看。”
宋玉章静默了一会儿,道:“安晋?”
“不对。”
“东城。”
“也不对。”
傅冕抱着他轻快地上了船,宋玉章在摇晃之中忽然被扔了出去,他陷入一片刺人的柔软,头顶的黑巾被除去,宋玉章稍稍适应了下外头的光,眨了几下眼之后,他发觉自己正身处草垛之中,四面木板钉得很死,像是船上的仓库。
“你可以慢慢猜,”傅冕捏着那条黑巾,伸手捻了宋玉章发间的草屑,“从前都是我猜你的心思,也该轮到你了。”
“路途漫漫,怕你闲着无聊,我特意找了个人陪你。”
傅冕拍了拍手。
外头有人拖着个人进来了。
那人一身白袍,只是白袍上头血迹斑斑,破烂不堪,人丢到宋玉章的身边,连呻吟都没有。
宋玉章定定地看着那张惨白的脸,胸口涌上一股窒息般的憋闷。
“这人的骨头一点也不硬,”傅冕俯身揪了宋玉章的头发,将宋玉章的脸靠近了昏迷中的人,“我不过折磨了他几天,他就什么都招了,竹青,看看你都是什么眼光,真是贱货凑一双。”
宋玉章只是看着小凤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傅冕拉起了他的脸,柔声道:“我怕你倒胃口,特地还给他留了一张好脸,我是不是很体贴?”他低头亲了下宋玉章的鬓角,“竹青,今晚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干他的,你行不行?”宋玉章一点一点地扭过脸看向了傅冕。
“不行,我就安排别人,”傅冕温声细语,“你只需要看,不会累着你的。”
宋玉章久久不言,只是定定地看着傅冕。
傅冕在他的注视中哈哈一笑,放了手直起身,扬声道:“开船——”
第159章
船上的仓库门一关上,光线便变得晦暗不明,阳光从木板缝隙中射入,将这狭小的仓库射成了个万箭穿心的光景。
宋玉章其实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虚弱,他只是故意作出那副样子,想让傅冕降低些许警惕。
手掌撑了草垛,宋玉章拖着伤腿站起了身,他这个人能走,就不愿意爬,短短两步路疼得他冷汗淋漓,他靠近了小凤仙,先撩起了小凤仙的头发,小凤仙头发有些长了,乱蓬蓬的打了结,宋玉章伸手替他梳理了一下,梳不开。
目光顺着白袍下去,上头纵横交错,是鞭打过后留下的血痕,宋玉章轻拉开衣袍,往里头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那具匀称而美好的躯体皮开肉绽,新伤叠着旧伤,几乎是没有了一块好皮肉。
宋玉章很茫然,他现在没有任何感觉,就只是很茫然。
他想傅冕竟然这样恨他吗?
小凤仙又犯了什么错?
他平生但求潇洒,却要一个无辜可爱的青年为他受这样的罪过?
宋玉章慢慢坐下了身,他扶起小凤仙的肩膀,将小凤仙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低低道:“小凤仙?”
小凤仙昏迷着,双目紧闭,嘴唇上爆开了皮,一张清秀的脸孔瘦得只剩下了个底子。
“凤仙?”宋玉章温柔地又唤了一声。
怀里的小凤仙似有所感,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宋玉章继续道:“凤仙,醒醒。”
如此唤了三五声后,小凤仙忽然在他怀里发了抖,那颤抖起初是很轻的,随后便突然加剧,小凤仙抽搐着在他怀中翻滚了两下。
“凤仙——凤仙——”
粗嘎的哀鸣声刺激了宋玉章的耳朵,小凤仙竟然闭着眼睛硬生生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像条落入油锅的鱼一般在地面闪躲扑腾,乱发夹着草屑,状似疯癫。
宋玉章两手还维持着抱他的姿势,他呆呆地看着小凤仙,忽然意识到了小凤仙是在“躲鞭子”。
宋玉章拖着伤腿过去按住了他。
“凤仙,醒醒,凤仙,是我,别怕,是我……”
宋玉章俯卧在地,双臂死死地抱住了乱跳的小凤仙。
小凤仙似乎没存多少气力,挣扎了一会儿便哀哀地开始抽泣,宋玉章撑起身,目光注视了他,“凤仙……”
小凤仙还是在哭,眼睛里却没有眼泪流出,只是在干嚎。
宋玉章心痛难忍,重又将他抱回怀中,边抚边道:“没事了凤仙,我在这儿,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凤仙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宋玉章小心翼翼地拨开了他脸上的乱发,目光低垂着从小凤仙脏污的额头看下去,他对上了一双发怔的眼。
那眼睛浑浊不堪,在台上一个媚眼便摄人心魄的光芒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珠像颗掉入泥潭的玻璃珠子,正定定地看着宋玉章。
“凤仙,”宋玉章心疼又痛楚道,“是我。”
小凤仙还是发愣,宋玉章的衣服还算干净,他攥了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替小凤仙擦拭面上的污渍,待擦到嘴边时,小凤仙忽然张口咬住了他的虎口。
钻心的疼痛从虎口传入肺腑,宋玉章忍着欲咳的冲动一动不动地忍耐着。
小凤仙咬了他很久,几乎是要生生咬下他手上的一块肉。
“是我,凤仙,”宋玉章忍得满面发烫,强撑着镇定道,“是真的,不是梦。”
小凤仙人颤了颤,嘴上慢慢松了。
宋玉章虎口被咬得血肉模糊,手掌微微发着抖,他在衣服上蹭掉了表面的血,重又继续替小凤仙擦拭面上的污渍。
小凤仙干涩的嘴唇上沾了血丝,红艳艳的,仍然是无比的病态,宋玉章用袖子给他压了压嘴唇,目光极尽温柔地凝视了小凤仙瘦得脱相的面孔,小凤仙的眼珠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活力。
宋玉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下头亲了下他的眉心。
这一亲,小凤仙又是在他怀里发了抖,两条枯瘦细长的手臂从袖子里出来用力推了一把宋玉章,小凤仙从他怀里再次跳了出去。
他像是彻底明白了目前的情形,一瘸一拐地去拍打四面的木板,像个悲痛而无助的孩子一般歇斯底里地用力拍着,然而外头没有回应,一丝一毫的回应也没有,只有缝隙里的阳光被他拍得扭曲了起来。
宋玉章半躺在草垛上,腿上又渗出了血,他轻闭上了眼,沉浸在这比任何肉体上的打击还要更痛苦的世界里。
他忽然明白了傅冕的用意。
傅冕是在折磨他。
用这个伤痕累累的小凤仙。
拍打的声音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宋玉章重又睁开眼才发觉小凤仙是在用肩膀撞,瘦长的身影一下一下地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