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昭心里还在乱,眼睛直勾勾的,筷子只是搭在手里,什么也没吃。
胃口最好的还是宋玉章,孟家的厨子果然非同凡响,道道菜都是那么精细,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孟老爷今晚能诈尸再死一回。
席内简直静得可怕,就连一向活泼的聂伯年也没怎么出声了,他是个顶聪慧的儿童,院子里那一场架他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大人们是不高兴了,于是乖乖地也不出声。
孟庭静忽然向侧面招了招手,仆佣上前来听了他几声吩咐后退了下去,不多时,桌上重又添了一道芙蓉蟹斗,就放在宋玉章眼前。
聂青云看在眼里,心中愈发肯定:在小院里头接吻的就是孟庭静和宋玉章。
聂青云肚子里揣了个秘密,简直比怀胎十月临盆的孕妇还要迫切地想让那肚子里的东西见见光。
她悄悄留意了宋玉章和孟庭静,两人坐在斜对角,眼神并无交流。
越是如此,聂青云便越觉得有古怪。
她忍了又忍,一直忍到散席,忍不住贴着聂雪屏道:“大哥,我有事同你说。”
聂雪屏单手抱起了聂伯年,“回去再说。”
孟家的葬礼同宋家不一样,率先将外人全送走了,只留有亲缘关系的宾客,再抬棺出殡。
聂家同孟家没有任何关联,自然是要先行离开,走之前聂雪屏远远看向了留下来的宋玉章。
宋玉章同几个兄弟站在一块儿,方才大闹一场的宋明昭臊眉耷眼地站在他身边,全然没了气焰。
聂雪屏收回目光,抱着聂伯年同聂青云一起上了车。
聂青云心中犹豫,想说又觉着不好说,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以聂雪屏的性子,肯定又要说她多嘴。
待回到家中,聂伯年回了院后,聂青云才试探地问了聂雪屏,“大哥,你说孟庭静和宋……”
“旁人的事,不要议论。”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聂青云不出意料地轻叹了口气,“好吧……”算了,她还是自己憋着吧。
说来也不知道是可笑还是缘分,孟焕章同宋振桥埋在同一个山头。
宋玉章上了山,颇想将已经埋好的宋振桥给挖出来鞭尸一顿,这自然不可能,只能偷偷过去踩一下坟头出出气。
孟焕章落棺入土,孟庭静带着孟素珊和几个妹妹一人一锹土,之后跪拜烧香,全程都是鸦雀无声,及至最后结束,也都是安安静静,孟庭静插上了香磕头,撩袍起身拜谢亲友,孟家的叔伯亲眷们也都是面色淡淡地回礼,随后便接二连三地下山去了。
宋明昭出了错,怕宋玉章真不理他了,小声对宋玉章说孟家上下关系都不好,主要是孟庭静不得人心。
宋玉章倒不觉得孟庭静怎么不得人心,看那些亲眷的面孔都是隐忍麻木,就知道这些人恐怕被孟庭静整得够呛。
大家族不都是这样么?斗来斗去的哪有什么真情,宋家不也一样?或许正是如此,宋明昭才额外地在意他,他得稍稍冷一冷宋明昭才是,免得再闹出什么乱子。
孟庭静最后来送宋家人。
当着宋明昭的面,他面色平平一视同仁地致谢道别。
两面都是彬彬有礼,宋晋成说:“既是一家人,就一块儿下山吧。”
两家人一块下了山,下山途中亦是悄无声息。
山下车辆已经在等,宋晋成要陪孟素珊回孟家,便同孟素珊一起上了孟家的一辆车。
宋齐远牵着宋业康要走,被宋玉章叫住了,“三哥,今晚让四哥去你那住吧,你们也好久没在一块了。”
宋明昭呆住了。
宋玉章看向他,温和道:“去吧,四哥。”
孟庭静看着宋明昭失魂落魄地被赶上了车。
等宋孟两家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孟庭静向宋玉章走了过去,他背着手目送着宋家的车离开,道:“你这是在惩罚他?”
“这叫什么话?”
“他喜欢你。”
宋玉章偏过脸看向孟庭静,倏然一笑,“我以为你要生气。”
“气什么?气你招人喜欢?”
孟庭静这段时日真是瘦了不少,然而面色要平和了许多,以宋玉章的角度来看,就是疯劲没那么外露了。
“你到底应承了聂家什么条件,叫聂雪屏转投了你那儿,别同我说那些玩笑话,我不爱听。”孟庭静冷冷道。
宋玉章笑了笑,“不如你先说说你应承了聂家什么条件?”
孟庭静转过脸,冷然道:“商会主席。”
宋玉章神色一动,孟庭静立刻察觉出异样,“你……”他话未说完,便被不远处车辆驶来的声音打断。
漆黑的车由远及近,稳当地在两人附近停下,下车的是聂茂,聂茂跑到后头拉开车门,聂雪屏便从车里下来了。
“聂先生?”宋玉章略微有些惊讶。
“小宋先生,孟老板。”
聂雪屏下车后过来,分别同两人打了招呼,随后温和地对宋玉章道:“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来接你。”
宋玉章微微一怔,孟庭静却是更敏感地皱起了眉,他看向聂雪屏,聂雪屏正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宋玉章,孟庭静心中觉得不对,却是想不出哪里不对,亦或者说他脑海中有一股力量克制着不令他继续想下去。
宋玉章点了点头,对孟庭静很客气道:“孟兄,那么我先走了。”
他转身走向聂雪屏,脚步刚迈开,手臂却被拉住了。
宋玉章回过脸,孟庭静面色眼神倒都没什么,依旧还是淡淡的很平静的模样。
“孟兄还有事?”
孟庭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手拉住宋玉章,然而手不听使唤,完全是不假思索地伸了手,就那么本能般地抓住了宋玉章。
他这般僵持着抓着宋玉章,宋玉章在心中便轻叹了口气,心想不管是宋明昭还是孟庭静,该冷的都要冷,该说的也都要说,继续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反正葬礼都已经结束了,不如就把话说个明白,他总不能偷偷摸摸地瞒着孟庭静一辈子,这样断个干净,其实更好。
宋玉章干脆道:“前夜我其实是同聂先生一起过的夜。”
一旁的聂雪屏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
孟庭静几是出窍一般地看着宋玉章,宋玉章的面容、神情都是他所熟悉的潇洒风流,包括宋玉章的声音也是熟悉的温柔中带着一股天然的淡淡笑意,仿佛天生就会说俏皮话逗人开心。
“庭静,这回不是玩笑。”
第91章
宋玉章双手手指相扣地搁在膝盖,在车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聂雪屏,“聂先生,怎么这样好兴致来接我?”
聂雪屏亦淡淡一笑,“是廖局长急着见你。”
宋玉章人坐直了,“廖局长?”
聂雪屏道:“今日孟家葬礼,廖局长不敢现身,已将修建铁路的方案报了上去。”
“这么快?”
“他很忌惮孟家。”
“这是要趁他病,要他命了……”宋玉章喃喃道。
聂雪屏伸手按住宋玉章膝盖上的手,“方才孟老板的脸色很不好。”
宋玉章略作了回想。
的确,他说完之后,孟庭静面上的血色便褪得一干二净,旁的不说,孟庭静这一身披麻戴孝的,加上他那张惨白的小脸,真是够招人疼的。
可惜这些都只是表象罢了,孟庭静并非什么柔弱可怜的小白脸,以孟庭静的心性和本事,反倒是他和聂雪屏该小心才是。
宋玉章并不后悔同孟庭静坦白他和聂雪屏之间的事。
反正铁路方案一推,迟早也都要反目,于公于私,双方终也是个敌对的关系,没必要遮遮掩掩,孟庭静又不是他老婆,他跟别的男人睡个觉还要怕他知道不成?
再说聂雪屏也不是小玉仙,孟庭静就算真想抽聂雪屏,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么大的巴掌。
这么一想,同聂雪屏交往的确是经济实惠,办事舒服,不用花心思哄,不必担心他会受他的连累被孟庭静整死,交到这样的情人,真该惜福才是。
宋玉章抽出了手,反握住了聂雪屏的手,柔声道:“庭静的性子我知道,他不过一时难接受,很快就会想通的,倒是铁路的事万万不能耽误,否则等他缓过了精神,我怕事情会有变。”
聂雪屏微一颔首,淡笑道:“是该抓紧一些。”
孟焕章的葬礼,廖天东很犹豫去不去,去与不去各有利弊,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去了,孟庭静的处事风格素来就没有折中一说,他既已选好了路,就不必再犹豫回头,干脆就把事情给做绝了!
廖天东手上拿了一支雪茄烟,缓缓地吐出白雾,“方案我已经往上推了,不出意外……不,没有意外,明天可就要昭告天下了,”微眯的眼往宋玉章脸上瞥了瞥,“宋行长,要大地震哪。”
海洲几年前是有铁路的,只是很短,全然不能同传统的海运相提并论,之后又被炸毁,算是彻底废了那条铁路。
这次廖天东提的方案不仅是重修被炸毁的铁路,而且是将海洲与四周的城市全部由这条铁路延长串联起来,一旦通行,整个海洲都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先受到影响的自然是孟家的海港,而依附在孟家之上的各个产业行当也将受到冲击,海洲的整个商会格局或许都将颠倒,廖天东说的“大地震”很是形象。
“廖局长怕了?”宋玉章道。
廖天东笑了笑,他笑起来很亲切柔和,一点没有险恶城府,同街边叫卖的小贩一样是那种叫人看了就觉着他是在讨好谁的笑容,兴许官场上混惯了都会这样笑,笑里藏刀只见笑而不见刀。
“怕,我肯定是怕,我不怕我就不会受他们这么多年的气,”廖天东大方道,“一个人单打独斗,本事再大心里也没底,现在有了宋行长和聂先生你们两位,我心里也就踏实多了,宋行长,你是从英国回来的,兴许不大了解,在这个地方,有些人做事是不讲规矩的,聂先生应该最知道。”
聂雪屏淡笑了笑。
宋玉章看了聂雪屏一眼,聂雪屏是喜怒不形于色,很少从他脸上看得出故事。
廖天东走后,宋玉章问他:“廖局长的意思,孟庭静会下黑手?”
聂雪屏道:“孟老板的行事作风不至于到赶尽杀绝这一步。”
宋玉章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虽不至于赶尽杀绝,但也不会手软就是了,他的手段我领教过,银行亏空的消息就是他传出去的,聂先生你最好也有个心理准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铁路一行,艰难险阻自不必说,但回报也一定是巨大的。”
聂雪屏简短道:“我明白。”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宋玉章忽然将手搁在了聂雪屏的大腿上,他上下摩挲了一下,低声道:“庭静说他原本许了你年底的商会主席。”
“不错。”
“他肯做这样的让步,我倒是没料到,既然他肯这样让贤,聂先生你一开始答应他,倒是不足为奇了,还是要多谢你当初肯给机会听我将话说完。”
聂雪屏按住了宋玉章的手,将宋玉章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偏过脸看向他,“玉章,你好像总和我生分。”
宋玉章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公归公,私归私,该谢的还是要谢。”
聂雪屏温柔地注视着他,缓声道:“你怕我太偏心你?”
宋玉章笑了笑,抽回了手,他心里倒不怕聂雪屏爱他,只是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和模式还是有些陌生。
他如今可不是能够拍拍屁股就走人的时候了。
聚是好聚,散怎么个散法,还真正难说。
以前散不了的时候,他都是选择一走了之。
而显然聂雪屏不是他能一走了之就能解决的,未雨绸缪一些,总不会错的。
“聂先生,同庭静我说了实话,我想同你也说两句实话。”
“我这个人没有定性,说不准哪天就变了心,这我也控制不住,每个人生来个性不同,按我一贯的心思,我们既在公事上有合作,我就不该招你,只是……”宋玉章对聂雪屏微微一笑,他那笑容是极其的温柔动人,“……你叫我有些情难自禁了。”
聂雪屏静看着他,原本是不动如山水,听了他这样说,看了他这样笑,便伸出了手直接抱住了宋玉章的腰身,将他整个人都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宋玉章坐在他大腿上笑着摸了下他的脸,“雪屏,我这样说,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是真的喜欢你,我也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只是我也不敢说长久,来日若是分开,你答应我,分开时不要闹得像庭静这样难看,好吗?”
聂雪屏单手按了他的后颈,将他的脸微微压下,宋玉章顺着他的力道低下了头,嘴唇似碰非碰有些嬉戏般地轻碰着聂雪屏的嘴唇,像是同聂雪屏在玩捉迷藏,聂雪屏嘴角扬起笑容,“我一开始便说了,你我之间你是有余地的,我未曾想过要逼迫你什么,”他掌心微一用力,叫宋玉章愈深地滑落进他的怀里,“玉章,你不必怕。”
“我从来什么都不怕……”宋玉章边说,嘴唇一起一落,在聂雪屏的唇间轻跳,“就怕受不了你——”
秋日午后,原本便是温暖而慵懒,小公馆里的壁炉还未开始烧,雪白的雕花,木头的香气隐隐散发,宋玉章慢吞吞、懒洋洋地前后挪动着,一点也不心急地享受这放松的时刻。
衬衣的纽扣解得刁钻,只开了中间那几颗扣子,聂雪屏的头发有些刺痒地点在肌肤上。
宋玉章单手抓着沙发一侧的扶手,另一手抓了聂雪屏的肩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