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先生呢?”
“聂先生正在待客。”
宋玉章“哦”了一声。
“五爷您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宋玉章按了下肚子,“有甜的吗?想吃点甜的。”
“好,您稍候,马上有。”
聂茂踮着脚跑了出去,同时吩咐佣人去通知聂雪屏宋玉章醒了。
聂雪屏正在客室,仆佣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聂雪屏慢慢点了头,对来客道:“真对不住,家中还有事忙。”
“好好,聂先生那您忙吧。”
聂雪屏起身,命仆佣去送客,回到自己院内,宋玉章正在吃一碗酒酿圆子,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事情,聂雪屏却是一见便面上露出了笑容。
宋玉章吃东西的样子他很喜欢,觉得心里很舒服。
宋玉章吃得如痴如醉,丝毫没有在意聂雪屏的归来,两大碗吃完喝尽,尽兴似的摇了摇头,手掌抚了下肚子,平坦倒是平坦,只是腹肌摸不着了,被温暖香甜的食物填得平平整整。
而这一切在聂雪屏的眼中都很美好。
宋玉章在聂雪屏这安心睡了一夜,他满脑子第二天要做的事,所以心中毫无旖旎,只想着养足精神,故而睡得格外死心塌地。
一觉醒来,衣服倒是全准备妥当了,不是聂雪屏的旧衣服,聂雪屏正在看报纸,道:“我派人去你惯常做衣服的师傅那取了一套现成的,你穿上吧。”
巴黎师傅制的成衣也很好,宋玉章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一套黑色的西服上身,将他衬得宛如时装杂志的摩登先生。
“很好看。”
聂雪屏含笑道。
宋玉章指了下胸口暗红色的丝巾,“这是你的么?”
聂雪屏含笑未答,“车已经备好了。”
宋玉章走了过去,俯身在聂雪屏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等我回来。”
前后共五辆车浩浩荡荡地驶出了聂宅,宋玉章指挥了车辆先前往沈宅。
沈成铎几乎一夜未睡,见宋玉章前来,双脚直接离地跳了下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玉章摆了摆手,“我需要人手,越多越好。”
沈成铎刚想开骂,忽然发觉宋玉章身后的车是聂家的,他立即偃旗息鼓,只眼神狐疑道:“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瞒了我这么久。”
宋玉章笑了笑,“带上人再说,以防万一,让他们都带上枪。”
银行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幸而小门隐蔽,同百货公司的后门在一块儿,没叫人察觉,宋玉章很顺利地进了银行。
时间还早,银行内还是一片漆黑,宋玉章走到墙边,“啪”地一声将灯打开了。
银行大厅倒是干干净净,没了昨天的乱相,灯一开,睡在柜台里的有些职员便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清了来人后,惊呼道:“行长!”随即立刻大喊道:“行长来了!”
楼上半梦半醒的宋齐远立刻站了起来,在看到楼下冲他微笑的宋玉章时,他那一夜悬着的心才放进了肚子,宋齐远冲下了楼,直接将宋玉章给抱住了。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宋玉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三哥以为我跑了么?”
宋齐远胳膊使了下劲,“混蛋,少开玩笑,”他放开宋玉章,面上又是忧心忡忡,“还有两个钟头银行就要开市了,你只人回来可不管用!”
“急什么,沈成铎,手脚快点——”
八点二十,银行外已是人山人海,廖天东气急败坏道:“叫巡捕房维持秩序,让人群都散开!”
“欸,好!”
不多时,巡捕房的人便来了,吹着响哨挥舞着警棍硬生生地将拥挤的人群分成了两道。
淡色长袍倾泻而下,孟庭静钻出车内,秋日的早晨,风也格外凉爽,吹动着他略微长了一些的头发,秀美的脸上面无表情,他仰头看了一眼银行鎏金的顶,在那刺目的光线中微微眯了眯眼。
说来奇怪,他的心情此刻应当是高兴才对,可不知怎么他心里竟连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平静,平静到了麻木。
马上,这个地方就会崩溃,有一个人会绝望,那是他逼他的,他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肯,那就怨不得他了。
孟庭静站在车外,静静地凝视着银行紧闭的门。
他等着那扇门打开,等着那扇门被踩成粉末,他会救他,将他从里头抢出来,然后他会把他死死地攥在手心里,从他的肌肤骨肉中攥出泪,攥出血,而那每一滴泪,每一滴血都将属于他一个人。
佳偶是天成,怨偶是强求。
既然天生不是一对,那就强求吧。
八点三十。
银行开市的时间终于到了,人群显而易见地骚动起来,孟庭静站在离人群不远处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门开始动了。
廖天东等候多时,第一个冲上前,其余冲上来的亦有一些官员。
巡捕房的人拦着人群,厉声道:“吵什么,排队!”
“他们凭什么能先进?!”
“让开,我们要取钱!”
“我们要取钱!”
声嘶力竭的口号入海浪般透过门缝涌进银行,廖天东同一些人沉着脸站在最前头等着门打开。
两扇大门向内彻底拉开,廖天东他们刚要往里冲,脚步却是不能挪动半分,所有人都被面前的场景所惊呆了。
银行大厅里堆起了一座金字塔。
底部耀眼无比的是货真价实的黄金,一块块金砖层层叠加,耀目到了刺人眼球的地步,黄金之上则是一层一层又一层的美钞,一路叠得快要逼近上头的水晶吊灯。
银行内外一片死寂,巨量的财富将所有人的心神都给震住了,他们眼中便只有那座金山与金山之巅上的那个人。
宋玉章独立二楼,他微微一笑,声音清晰地传遍了空旷的银行,“谁说银行里没钱了?”
第83章
“昨天不知哪里传来的谣言,说我们银行亏空,里头没钱了,”宋玉章转过脸缓步下楼,那座金山将他的人影斜斜地切割在光影两端,黄金的光芒与阴影一齐打在他的面上,“传谣之人用心险恶,昨日为避免银行发生暴动,才不得已提前闭市。”
宋玉章人已走到了楼下,暗处的银行保镖以及沈聂两家的仆从紧迫地盯着他的身影。
宋玉章从容地立到众人面前,“银行绝无亏空,也绝不会辜负每一位储户的信任,”宋玉章伸开手臂,他人在那座金山面前不过恒河一沙,只是众人的视线已不自觉地从那座金山悉数转移到了他身上,“有我宋玉章在这儿一天,我的银行就绝不会取不出钱!”
宋玉章放下手,面向众人道:“季度结余到期的请取用,未到期想取用的也请取用,放心,昨日既提前闭市,今日我们银行将彻夜通明为各位取款!还请大家不要着急,慢慢来,别伤了碰着,那就真是上了有心人的当了。”
宋玉章说到最后,似笑非笑地看向冲在最前头的廖天东,廖天东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轻咳了一声,挥手道:“这个,嗯,这个,百姓优先百姓优先,我今日就,呃,先不取用了,不着急用不着急用。”
廖天东转身即走,前排的几个人闻风而动,立刻跟着离开,他们这些人也信了谣言,未免有些丢丑,冲得快,走得也快。
“他们怎么走了?”
“银行里有钱!”
“啊?有钱?”
“有钱!就堆在银行大厅里头,金山哪!”
“真的?”
银行外人太多,前头的传话给后头,后头的又喊着话问前头,又是沸反盈天的架势。
巡捕房的人也是看傻了眼,宋玉章彬彬有礼道:“劳烦各位兄弟在这儿维持秩序,等会儿我请诸位喝茶。”
隐没在暗处的银行保镖也出来将金山围住,其余仆从都出来帮忙引导人群进入银行。
第一批进入银行的人群被那壮观的金山看得目瞪口呆,几个原本想取款的傻愣愣地都不知道该不该取了,试探着取了钱,钱拿到手里还有些不敢置信,指了那金山道:“钱不都堆在那吗?这钱哪来的?”
银行职员微微一笑,“那些不过是金库里拿出来的九牛一毛,钱有的是,您放心取。”
一批又一批取钱的人出去了,取到第五批时,里里外外的人终于相信了,宋氏银行有钱!那么大一座金山呢!有钱!一些闻风来取钱的人犹犹豫豫了一会儿,终于在头一个咬牙离开的人开始之后,银行的离潮群也开始了。
挤兑的人群慢慢散去,甚至有些提前取了想要再存的,被银行职员毫不客气道:“银行从下个季度起要下调利率,您想好了再存。”
“啊?下调利率,为什么?”
“您还问什么?昨儿个那谣言摆明了是眼红我们银行,不敢,得罪不起,利率下调了,您不愿意存可以换个地。”
“换就换!”
那人拿了钱转身就走,他后头的人紧迫地问道:“下调多少啊?”
“不多,一小半吧。”
“这么多啊?”
“先生,下调一小半也比别的银行要多一些吧?实在是没法子,昨天的场面再加上今天,您也是看得清清楚楚,旁的就不多说了,咱们行长也心寒哪……”
“哎,你存不存?”后头的人听了着急,“不存后面去,哪那么多话,我存,下调利率是吧?我存,如今世道那么乱,好些银行都倒闭了,能有利息拿就不错了!”
宋玉章一直立在大厅金山之前足足半个钟头,他招了招手,一夜未合眼的柳传宗便过来了,“派人下来,将这些钱全搬到金库去。”
“是。”
搬运钞票又是一项奇景,取钱的人眼看堆积如山的钞票一点点搬离,搬运的人群是往上走的,没出银行,取钱的柜台又有条不紊从容不迫,他们的心思终于慢慢真的定下来了。
“利息降了?”
“降了,外头那么乱,银行如今也确实不好过,不过您放心,利息虽然降了,但只要咱们银行在一天,咱们行长在一天,您随时随地来取,该多少利息一分不会少您。”
人们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坐镇银行的男人身上。
高大、俊美,笑容温柔,神情潇洒,目光锐利。
这样一个人,拥有着令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的魔力。
风波平息,银行内重新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秩序,利率下调的公告已由人抬了出来,就立在方才堆的那座金山处,只是所有人看一眼便平淡地收回了目光。
宋玉章方要转身上楼,却见银行外走进来个人,淡色长袍,面容华美,宋玉章一看见他就停住了脚步,微微笑了,“你来了。”
孟庭静人看上去瘦了不少,玉石一般的面容一瘦下去,便显得有些阴鸷,双眼极其的明亮有神,两点寒芒射出,如利箭一般扎在宋玉章脸上。
宋玉章边笑边道:“在外头站了许久,累了吧?上楼坐坐?”
孟庭静长久地凝视着他,宋玉章便大大方方地让他看,他今日容光焕发,每一处都经得起细瞧。
“行长,”身后有人汇报,“钱和黄金都搬进金库了。”
“好。”
宋玉章微一点头,对孟庭静挥了下手,“有事忙,回头再说。”他转过身,侧过脸低声对身旁的职员说话,只是没走出几步,胳膊就被拽住了,脚步停顿的同时,暗处沈聂两家的随从便四面八方地涌来,宋玉章眼神扫过众人,示意他们没事,回头看向了孟庭静。
孟庭静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似有千言万语,其中应当也是没两句好话的。
宋玉章生性豁达,一向不同人结怨,行走江湖,何必呢?广结善缘才是保命的法子。
只是同孟庭静之间的缘分,实在算不得善缘,只能说是孽缘。
宋玉章伸出另一只手捏了下孟庭静的胳膊,温和道:“上去说吧。”
见孟庭静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他压低了声音,声音中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听我一回吧,好庭静。”
“行长。”
“行长好。”
宋玉章边笑边同擦肩而过的职员点头,“辛苦。”
他脚步轻快地上了楼,推开办公室的门,回身对孟庭静道:“请进。”
孟庭静走入办公室,目光缓缓地在办公室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办公桌上那颗耀眼的鸽血石。
宋玉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坦然道:“那是你送的吧?”
宋玉章人走过去,伸手在那鸽血石上抚了抚,“又大又漂亮,我很喜欢。”
宋玉章在座位上坐下,端了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是隔夜的冷茶,宋玉章不讲究,还觉得挺爽快,伸手指向面前的座位,“坐。”
孟庭静没动,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道:“钱,哪来的?”
宋玉章低头笑了笑,“看来你派来监视的人功夫不到家,没有发现我昨天下午便开车离开了银行,你也别怪他,我开的是宋齐远的车,走的是银行的小门,他一个错眼没看着也不是他的错。”
“我问你,钱哪来的?”
孟庭静再次道。
宋玉章低着头,双手慢慢交叠了,不紧不慢道:“庭静,你认为呢?”
孟庭静疾步过来,双掌按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力道震得那鸽血石都跟着一齐颤动起来,以一种审问般的语气道:“我再问一遍,钱,哪来的?”
宋玉章目光落在那闪耀着重重光彩的鸽血石上,语气轻而缓,“昨天下午我去了聂家,”他抬起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