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不久,他便忍不住要同宋玉章闹一闹,否则总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跃跃欲试地要作怪。
两人又继续拆礼物,拆着拆着宋明昭“咦”了一声,宋玉章看过去,宋明昭手里打开了一个漆黑的珠宝匣子,宋明昭手掌转动,将匣子面向宋玉章,匣子里铺陈着深蓝色丝绒,里头静躺了一颗姆指盖大小的鸽血石。
“真有意思,”宋明昭道,“谁也送了你这么一颗鸽血石,好大,瞧着比我送你的那颗要大上一倍都不止吧?”
宋明昭嘟嘟囔囔着“谁这么大手笔”摆弄着那匣子想找找看有没有哪里署了姓名。
宋玉章从盒子里取出了那颗鸽血石。
这鸽血石确实要比宋明昭送给他的那颗来得更大更璀璨,里头藏匿着宝石天然的絮状物,转动之间极为绚烂神秘。
“没写名字。”宋明昭实在找不到机关了。
宋玉章对他笑了笑,“没关系,就收着吧。”
之后宋玉章又拆到了一件没名没份的礼物,装在个黄花梨盒子里,是一枚通体乳白的玉质印章。
宋明昭看到之后直呼“漂亮”。
“这人真有巧思,送了你一枚玉做的印章。”
宋明昭忙找来一沓纸和印泥,拿了印章一盖,红色隶体的“宋玉章”三字便清晰地印在了纸上,宋明昭啧啧称奇道:“这是哪位大师手笔,字儿真是写得不一般。”
宋明昭在“玩”这上面是行家里手,细细把玩了一会儿后,越看越喜欢,对宋玉章道:“这东西很贵重,又花心思,不知道是谁送的。”
他拿了黄花梨盒子翻看了一下,又道:“这盒子好像也有些年头了。”轻嗅了一下后道:“还挺香。”
“怎么这样奇怪,”宋明昭扫了一眼桌上满满当当的礼物,笑道,“偏是两件最贵重的礼物无人署名,要不我给你对对宾客名单,把人找出来?”
“不必了,”宋玉章道,“既然他们不愿署名,自然有不署名的道理,就都收着吧。”
礼物齐整归纳,宋玉章将那枚鸽血石与玉印章收在一块,连同他攒下的支票。
都是值钱的玩意儿,放在一块儿,拿走的时候方便。
歇了两天后,宋玉章又回到了银行,回银行的第一件事便是查阅柳传宗的履历资料。
柳传宗乃是宋晋成派给他的高级秘书,约莫四十来岁,性情来说是异常的寡言少语,宋玉章坐在办公室里头,他坐在办公室外头的小隔间里,但凡宋玉章不找他,他便能像个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在外头猫上一天,叫人都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宋玉章翻阅了他的履历后,心悦诚服地发觉这也是个不同款式的天才。
天才柳传宗是个地地道道的苦出身,家中无产无业无父无母,蹭学堂蹭了三年,考学失败,又蹭了一年,这回考上了,没钱交学费,只能卖身给宋家当家仆,当家仆之后又继续上学,学成出山后进入银行,在宋家银行干了十几年,是颗无论放在哪都能盘活的棋子,且从未出过任何岔子。
宋玉章合上纸页,轻吁了一口气。
这不是宋晋成的人,这是宋振桥的人。
宋振桥竟然悄无声息地给他送来这么一个万全的人才,难不成宋振桥真存了将银行交给“宋玉章”的心思?
真是不可思议。
宋家又不是没有儿子,为何要把偌大的一份家业交给一个二十年不见的私生子呢?
诚然宋家儿子是不像个能成器的样子,可宋老三绝对不傻,宋玉章不信宋振桥会看不出这三儿子是个人才。
难不成是宋齐远不愿接受这份家业?
确实是有这样的人,不仅有,还真不少。
宋玉章接触的富家公子哥多,这些公子少爷自小锦衣玉食,不食人间烟火之辈比比皆是,往往头脑异于常人,尤其是留过洋的,嘴里不是梦想便是自由,对那份供他们挥霍的家业却是嗤之以鼻。
对此,宋玉章觉着也不奇怪,人总是对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不屑一顾,却酷爱追逐那些自己所没有的。
好,退一步来说,就算宋振桥的确是寻不着个合适的人选继承家业好了,那他凭什么就觉着“宋玉章”合适呢?
宋振桥对“宋玉章”这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宋玉章更不觉着“宋玉章”会是子凭母贵才得到宋振桥的另眼相待,宋家老夫人死了好多年了,宋振桥要真对“宋玉章”的生母珍爱如斯,早就把人接回国娶进门了,续弦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二十年都不闻不问的,宋振桥对这对母子不太可能会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宋玉章百思不得其解,照例是先将问题放在心中,以待后日解答,他拿起电话便将柳传宗叫进了办公室。
柳传宗放下电话后,立即就到,“五爷,您找我?”
宋玉章上下打量了下他。
柳传宗的穿着打扮是最普通的银行职员打扮,衬衣长裤,胸前夹了一支钢笔,人站得笔直,头微微垂着,看着是个挺老实本分的中年男人。
“今天来办贷的人多么?”
“回五爷,上午来办贷的一共十七人。”
“嗯,”宋玉章点了点头,“你先坐。”
柳传宗人坐下,他坐也是坐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宋玉章双臂随意地搁在桌面上,目光斜斜地看着柳传宗,他轻声道:“我听说你是宋家的家仆。”
“是。”
“签了多少年的卖身契?”
“死契。”
宋玉章静了一瞬。
这可真算得上是心腹一流了,宋振桥竟然舍得把这么个人物放在他身边?是为了助他,还是监视他?
宋玉章道:“银行里的各个职位你好像都做过。”
“是的。”
“可惜你没有留过洋,”宋玉章道,“现在海洲洋人这样多,要同洋人开展业务,你这样不会说洋文,对你的职位上升很受阻碍。”
这不是个问题,所以柳传宗选择了沉默。
“这样,既然爸爸把你派到我的身边,你就好好教教我怎么在银行做事,作为回报,我为你请一位洋文老师,让他教你洋文,你看如何?”
柳传宗微低的头抬了起来,他静静地看向宋玉章,一眼过后又低下了头,“五爷,我本就是家里的奴才,您是少爷,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必与我做什么交换回报。”
宋玉章还未听过他说这么长的话,听罢后他笑了笑,“话不是这么说的,难道你真想当一辈子奴才么?”
柳传宗又是静默不言,正当宋玉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柳传宗平淡而又寻常道:“不想。”
第47章
郊外马场,天气正好,清风拂面,夏日残余的热度飘散上脸,宋明昭拿手套在鼻子前扇了扇,嘟囔道:“一股马粪味。”
一旁的宋业康险些把嘴里的汽水给喷出去,“老四,你胡说什么呢。”
宋明昭板着张脸,叹息道:“真没意思。”
宋业康又乐了,“这怎么就没意思了?”他遥遥地指向不远处穿着骑装并骑的聂青云与她的好友,“雁云大学最漂亮的姑娘在那儿,你说没意思?”
宋明昭兴趣缺缺地看了一眼,“漂亮是漂亮,可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呢?”
“真是稀了奇了,不知道是谁几个月前哭着喊着想要认识李梦华啊?”
“我哪里哭着喊着了,二哥你别胡说,我只是好奇罢了。”
“哟,这不可像是你宋老四说出来的话啊,”宋业康翘起腿,似笑非笑道,“转性了?”
宋明昭转过脸,回避着从伞外钻进来的阳光,“什么转不转性的,我就是觉得没意思,大夏天的在这儿这么晒,还不如回家歇着。”
“回家歇着?”宋业康脚尖一荡一荡的,胳膊肘轻碰了下宋明昭的,“是回家找老五玩吧?”
宋明昭面色一红,心里对宋业康的语气很不舒服,脸上笑嘻嘻的,“怎么,二哥你见不得我跟老五好啊。”
“哪的话,”宋业康拨弄了下汽水吸管,“老五最近忙得很,我看你还是别打扰他了。”
宋明昭闷声道:“我知道。”
宋业康道:“我原以为他不过是在银行混两天日子,宽宽爸爸的心,没想到他还挺认真,搞了个什么职员洋文班,昨天我过去瞧了,坐得满满当当,有老有少的,他还亲自坐镇陪同,”宋业康边摇头边笑,“咱们这五弟,搞得声势挺大的啊。”
宋明昭听了宋业康的话后心中冷笑,人往后向椅子里靠了靠,边笑边道:“爸爸让他进银行,自然是希望他好好做事,上进是好事,总不能全像我似的,什么都不会。”
宋业康放下汽水,单手撑在脸上,“哎,老四,我听说是你陪着他一起去医院看的爸爸,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爸爸怎么会突然想让他进银行呢?”
宋明昭盘起双手,闲闲地扫了宋业康一眼,哼笑了一声,“我说二哥你怎么突然约我出来骑马,合着是来我这儿探听消息的。”他站起身甩了下手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想知道爸爸的用意,那就自己去问爸爸吧。”说罢,宋明昭提步向聂青云那走去。
聂青云见他过来,忙单手勒住马缰将马停了下来。
“我先回去了,”宋明昭脸往后扬了扬,“二哥陪你们玩。”
聂青云眼睛微微睁圆,压低了身道:“你在拿我寻开心哪,今儿个不是给你牵线搭桥来了吗?”
宋明昭看了一眼不远处马上的佳人,甩了甩手套,没头没尾道:“我走了。”
聂青云只能看着他先行离开,待将李梦华送回去后,聂青云在车上询问宋业康,“宋老四怎么回事,有些不对劲啊。”
“你也瞧出来了?”宋业康手掌搁在膝盖上轻抚了一下,摇头道,“他现在成天除了找老五玩,什么正经事都不干。”
聂青云笑得前俯后仰,“你们兄弟感情真好,真奇怪,我同我两个哥哥关系就没这样亲密,是因我们是兄妹的缘故么?”
“也不是,我们兄弟也有打架的时候。”
“哈哈,就是感情好才打架嘛。”
聂青云扶着脸道:“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前两天他拍了份电报回家,说是还在外头忙,也不知道他成天都在忙些什么,说是在找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找了小半年了还没找着。”
“是么?”宋业康沉吟片刻,道,“那你更应当让他回海洲了,咱们这地方消息四通八达,情报贩子一抓一大把,要找人不更方便吗?”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聂青云喜道:“我回去给他回封电报,叫他早些归家,也好了却我大哥一桩心事。”
宋业康道:“最近怎么不见伯年了?”
聂青云叹了口气,“那小崽子又病了,在医院里猫着呢。”
宋业康“哦”了一声,拉了聂青云的手,柔声道:“他一个人在医院肯定很闷,我陪你一块儿去看看他,顺便也叫上老五吧,伯年不是喜欢他嘛。”
“好啊。”
宋业康指挥司机改道银行,同聂青云一起去“请”宋玉章。
聂青云没有来过宋家银行,好奇地四处张望,道:“你们这里头不比花旗银行差什么呀。”
宋业康心念一动,边走边笑,“怎么,想改换门庭了?”
聂青云摆了摆手,很直接道:“大哥说了,像咱们这样结了亲的,不方便。”
“这话有趣,不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宋业康被聂青云清凌凌的眼神扫了一眼,忙道:“我只是同你讨论,并没有那个意思。”
聂青云笑了笑,“大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也干涉不来。”
宋业康点了点头,略过了这个话题,他虽然与聂青云订婚在即,也没有妄想用这桩婚姻绑架聂家注资宋家银行,来日方长,他只需要一点助力即可,相信即使聂雪屏再怎么吝啬,应当也不会对自己的妹夫连一点点帮助都不许的。
两人来到宋玉章办公室前,宋业康轻敲了敲门。
“请进。”
门打开,宋玉章正坐在办公室后,椅子后头站着低着头影子一样的柳传宗,宋业康只看了柳传宗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二哥,青云姐姐。”宋玉章笑容满面地站起身。
聂青云对他笑着点了下头,宋业康过来抄起桌上的文件,很随意地翻看了两页,又笑眼看向宋玉章,“老五,这么用功。”
“闲着也是闲着,想着能帮大哥二哥你们分担一点儿是一点儿,”宋玉章伸出手,指向一边的沙发,“你们坐。”
“不坐了,”宋业康合上文件扔到桌上,“我们俩来是来绑架你的。”
“绑架我?”宋玉章淡笑道。
“伯年病了,我同业康想去看看他,”聂青云微笑道,“不知你是否有时间同我们一起去,伯年可是一直很挂念你。”
宋玉章恍然地一点头,痛快道:“好啊,我同你们一起去,”他扭过脸对柳传宗道:“这些事儿还是按照昨天一样,你帮我处理了吧。”
柳传宗说了声“是”。
宋业康随即笑道:“看来我方才是夸错了你,闹了半天,事儿都是别人做的。”
宋玉章边旋盖钢笔边大方地露齿一笑,“总要做做样子嘛。”
三人一起前往医院,路上宋业康旁敲侧击着同宋玉章说话,宋玉章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到后来宋业康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五弟太坦荡,显得他好似追问太过了一些。
“原来如此,你开设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