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路见星慢慢地答,“老师。”
划好点名册,英语老师的声音温温柔柔的:“那个,你们班盛夜行……”
“他不舒服,老师。”路见星突然出声。
前座的顾群山愣在那儿,自己还没来得及说盛夜行在禁闭室呢,没想到小自闭倒先抢了一嘴。路见星不知道其实昨晚男生寝室的事儿早就传遍了。
他喉咙不舒服,头也疼,呼吸略有些急促。
他好想说,盛夜行没那么吓人。
你们,不要用,这种带有距离感的眼神——
看着我旁边的桌椅。
似乎是看出了路见星的抗拒,英语老师也没再多问,掏出手机给唐寒发了个短信询问情况,再打开书本,“来,我们继续上一讲的内容……”
路见星头一次趴着上课,感觉心肺都要被课桌挤压得喘不过气。
他的胳膊下压着上次在图书馆借阅出来的那一本书,下边儿还有个小笔记本,能随身携带的大小。
路见星翻开本子拿笔勾勾画画,看得云里雾里的。
书上说——躁狂症病人兴趣广,喜热闹、交往多,主动与人亲近,与不相识的人也一见如故;与人逗乐,爱管闲事,打抱不平。
也没有吧,他明明不太喜欢和人走太近,管闲事儿还是量力而行的。
握紧拳头之后,路见星又继续忍住眼部不适往下看——
凡事缺乏深思熟虑,兴之所致狂购乱买,每月工资几天一扫而光。
呃,这不是现代大部分年轻人都有的问题?
不靠谱,再往下看看。
精力充沛、不感疲乏,活动增多,难以安静,或不断改变计划和活动。
这倒是真的。
虽然盛夜行自己话并不多,但他很享受周围的吵闹与噪音。甚至会因为一些尖锐、冗杂的声音而感到兴奋。
路见星拿便签把这几条重要的摘抄下来,又接着往下看——“睡眠减少,即使几天不睡觉仍有很大的精力。对姓的要求比平常显著亢进。”
睡眠?晚上不怎么动,好像确实睡得晚起得早。
书上还说这样容易得肝病。
最后一个“姓”相关……看得路见星耳根子发烫起来,开始深呼吸。
算了,也不关我事儿。
又翻了一页,路见星终于找到自己想看的“如何缓解症状”,抓过便签本开始抄,把上边儿什么“食用碳水化合物”、“维生素B6及钙”等等记下来,再抄了五份贴在自己课本的最后一页。
两节课上完后有一个大课间,本来是用来跑步的。
但是今天早晨下了暴雨,刚刚才停,CAO场跑道湿滑得厉害,大课间的跑圈儿活动就暂时取消,走廊CAO场又成了不少学生撒欢儿的地方。
“哎!路哥!”
顾群山从禁闭室回来后,一嗓子喊得教室里所有同学都扭头往这边看。
路见星望过去,看顾群山表情还挺不好意思的,扯着他校服往窗边走,“老大关禁闭了,是因为老大欺负你,我也给你赔不是……但是呢,你是我同学,老大叫我得招待招待你。”
说这些的时候,顾群山心里还纳闷呢,老大和小自闭不是不熟吗?
路见星听他这么较真的一段话,没忍住有点紧张,浑身紧绷起来。
在以前学校,“招待”就是要打架了。
路见星又确定一次:“招待我?”
“嗯,老大叫我招待你……”顾群山捏住教室窗帘的一角,表情神秘得不得了,赶紧挥手招呼几个在窗边傻站着的哥几个闪开。
话音一落,穿着蓝色校服的小男生猛地掀开遮掩住阳光的窗帘,“哗啦——”一声,透明干净的窗户玻璃展现在众人眼前。
顾群山凑到路见星耳畔,悄悄地说:“看今天的彩虹!”
红,橙,黄,绿,青,蓝,紫——
路见星小声地一个个数完,眼里亮亮的。
远处,城市的三环边界线上,正为他搭着一道彩虹。
第17章 黑白配
那天,顾群山和一众同学,陪着路见星在教室看了好一会儿的彩虹。
路见星平时从来没注意过“彩虹”这种存在,现在却被震撼了。
发了会儿呆,他才反应过来顾群山说的“招待”是给自己“礼物”,并不是说要打架,也不是要伤害他。
而顾群山还不知道自己刚刚正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接下来的两天,唐寒日常除了给路见星进行干预辅导治疗之外,就是去禁闭室看盛夜行的情况,不过盛夜行倔得很,说什么也要三天待满了再出来。
盛夜行还说,处分该给就给。
除此之外,盛夜行还明确表示,除了老师,自己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
——但是他不知道路见星多少次借着要去上厕所的借口,在上课期间跑来过禁闭室的门口。
盛夜行偶尔瞟到门上小窗口边有一闪而过的身影,也没多在意。
浑浑噩噩的,没有盛夜行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路见星还有点儿不习惯。
“你没事儿了吧路见星?”
带路见星回宿舍的任务交给李定西,李定西倒是特别上心,边走边跳,在街上蹦迪似的,“还疼吗?哥哥给你吹吹!”
路见星在出校前就去厕所换了校裤穿上,现在挽起的裤腿儿都是拿女生头上的夹子卡着的,他这一装扮在街上吸引不少目光,还以为市二哪个学生把腿给摔折了。
“不疼了。”路见星揉了揉干涩的眼。
“你走慢点儿啊,别摔他妈……”
李定西一句话没说完,路见星路感差没看到坎儿,一趔趄下去,半条腿磕在井盖儿上,李定西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过去扶人:“路见星!哎我说你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呢!”
“没事,”路见星拨开他的手,又开始倔:“我能站。”
“行行行,你自己站,站好了啊,”李定西松开他,“不知道哪儿那么犟,牛脾气!”
又走了一半的路,李定西围着路见星蹦跶个不停,路见星终于忍不住了:“你,好好走路。”
“不成,我一停下来我浑身不舒服,”李定西又从左边换到右边,“我有多动症,你没有?我听说有些自闭症小孩儿也会得这个病的。”
路见星横眉冷对的:“我不是小孩儿。”
“哎呀,较真儿。”
李定西笑死了,“自闭症是天生的吧,阿姨生你的时候把你捂着了?我看好多都是在妈妈身体里就受挤压了怎么地怎么地怎么地……”
听他这么说,路见星总算对李定西的叽叽喳喳有了那么点点可怜的兴趣,“不知道。”
李定西思维过于跳跃,迅速转换话题:“星星,你今天的痣好红。”
摸了摸眼下,路见星抿抿嘴:“嗯。”
“为什么有时候我看着是蓝色的?”李定西瞪大了眼,“我的天,我是不是色盲啊?”
路见星笑起来:“嗯!”
“……”
李定西头又痛了,怀疑自己又得了一种病。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路见星就觉得自己还“挺贱”的,被揍了还一大早起来点个大红色的。
哦对了,盛夜行要是一生病,还得在本子上标记。
刚过了小吃摊儿,路见星就蹲下来把书包打开,在大街上就开始在笔记本上打叉,李定西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学霸都是在路边儿说学就学的?
然后,他看到路见星收了笔和本子,再继续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李定西又“啊啊啊”地喊着追上去。
回寝室,李定西万幸自己和路见星度过了没有盛夜行的平安一夜。
早上起床,路见星在床边磨蹭了许久。
慢慢回忆起相处的这些天,他发现盛夜行喜欢穿深色的鞋。
大概是黑色耐脏好搭配,盛夜行有黑靴、黑篮球鞋、灰篮球鞋,连跑鞋都是深色的,白的也有几双,但很少穿。
大清早的,路见星坐在凳子上想了一会儿,把自己那几双白鞋摆出来,挑了双纯白的篮球鞋套上,再弯腰把鞋带儿系紧。
他潜意识就是觉得:黑白挺搭的。
接下来,盛夜行待满三天,自己把自己放出来了。
他先是回了趟寝室换衣服洗澡,再调闹钟睡了半把个小时,决定下午去上课。禁闭室的洗漱间太小了,根本洗不了澡。
除了关禁闭冥想,他还趴在窗边写了份检讨,是教务处主任布置的,说要他拿回来到班上念。
下午午休结束,上课铃一响,路见星看盛夜行把书包拎成单肩包似的进了教室,再把书包往讲台上一放,震得粉笔都往地上洒了几支。
然后,盛夜行掏出自己在兜里都快揣热乎的检讨,展开。
全班同学熟练地鼓掌。
顾群山带头开始吹口哨,李定西大喊“好!”,其他同学也跟着喊:“好!”
跟着盛夜行进屋的教务处主任被气得快背过去,拿教鞭往黑板上狂敲几下,怒道:“犯错了念检讨这是光彩的事儿吗!还鼓掌!我进屋你们怎么不鼓掌呢!”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二七班的盛夜行。”
抖了抖落粉笔灰的检讨,盛夜行表情特别严肃,“第一,我不该在校不好好吃药,以至于伤害了我的同学。第二,我不该在校医室不配合治疗,危害公共安全。第三,我不该翻墙,还把墙翻塌了。”
教务处主任又怒道:“这不是重点!”
“哦,”盛夜行咳嗽一声,继续朗声道:“第四,我对我的同学,未来应该加倍爱护,绝对不让他再受我的欺负。”
教务处主任严厉道:“那你说说,你接下来该做什么?”
“按时吃药,配合治疗。”
“那你翻墙呢?”
盛夜行:“少吃点儿。”
教务处主任要抓狂了,拎起教鞭就跳起来,“盛夜行,这跟你吃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盛夜行从容应对:“不能翻塌了。”
“难道不应该是走正门儿吗!”主任一教鞭敲到讲台上,瞪圆了眼睛,“你还没意识到你自己的错误!学校修个大门儿你不走偏要走墙!”
“……”盛夜行没说话。
那还不是因为大门儿走不通。
全班都在憋笑。
就是这么一份简单的检讨,硬是被盛夜行念出了“誓言”的感觉,这种检讨也只有在市二的校园内有。
顾群山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带头又开始疯狂鼓掌。
在主任的骂声和兄弟们的鼓掌声中,盛夜行目光锐利,顺利地穿过人群又落到路见星头上,小自闭正安安静静地望着自己这边儿,嘴唇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夜行表面佯装淡定,其实手心都汗湿了。
检讨念完,盛夜行回座位第一件事儿:擦三八线。
他简直觉得当时的自己就特么一只小学鸡,屁大点儿事都要跟小自闭计较。
盛夜行倒不是多顾面子的人,看路见星手一抖把可乐弄到桌子上了,赶紧找顾群山他们借了湿纸巾,往课桌上先扔了个十多张,擦餐桌似的乱擦一通,确定三八线被自己擦没了,才把脏的纸巾全扔进了垃圾桶。
路见星:“……”
他不是没看出来盛夜行的“掩耳盗铃”,有点儿想笑。
哼。
“看什么,”盛夜行表情挺不自然的,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背,“好好儿上你的课。”
小自闭还是愣着不动。
盛夜行先是一巴掌拍到前座顾群山的凳子上,吓唬了句“别他妈抖”,又瞬间压下火气,瞪着路见星:“路见星你上不上课?不上课出来,我给你道歉。”
我真的想给你道歉。
但是盛夜行没说出这一句。
“要。”路见星抿抿嘴,眼神还是不停往盛夜行身上瞟。
道歉就算了……生病也不是错啊。
怎么还这么凶。
他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还没好”,但是怕伤到盛夜行,又给憋回去了。
路见星很少有这种特别想讲话的时候,太少见了。
盛夜行极其讨厌被注视,但面对路见星,这条容忍线往后一挪再挪,深吸一口气,一句厉害话还没说出口,只见路见星突然凑上来,伸手把他凌乱的衣领给捏住。
一只属于少年人的手在自己颈项边将衣领整理好,又拍了拍,再点了点。
那一瞬间,呼吸近在咫尺。
路见星退开,有些难开口,“我……不舒服。”
“什么?你哪儿不舒服了?”盛夜行瞬间紧张。
他指了指盛夜行的衣领,解释道:“看着乱,不舒服。”
“……”盛夜行愣了会儿。
还好他们坐的最后一排,不然路见星这一在老虎屁股上薅毛的行为一定会引起全班的注意,然后一群屁大点的小孩儿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盛夜行得听得烦死。
“路见星,我看看你的腿。”盛夜行撑着下巴,朝他勾手指,“来,腿伸过来。”
路见星没动,盛夜行直接单臂伸过去把他凳子扯着往自己跟前一带——
“呲——”凳子脚磨过地板砖,发出极大一声响。
不少同学转头往这边儿看。
同学们目光一过来,路见星浑身不自在,刚想挪回去,椅背又被盛夜行以“我就靠靠不干嘛”的姿势给牢牢固定住。
路见星觉得自己小腿烫伤了特别难看,未结痂的地方又肿又红的,不太愿意展示给别人。
他把球裤往上拉一点儿,语气不情不愿的:“那,就看一下。”
“就看一下,你配合点儿,”盛夜行一脚踩住的凳子下面放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