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蒙住,一路上只虞机的呼吸在耳边清晰可闻,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下一刻,巫棠后背落入厚软如云层的锦被中,雕花床头畔的蛟纱落在他脸上,乍明乍暗间,微微闪着光的,是虞机的眸子。
“你和他有什么情谊?分明是我先同你结识,我和你才是同门,你我师兄弟从启智便同拜在师父门下朝夕相处,你却要在我面前维护一个和你结识不过半载之人?”虞机的声音深深切切,语调显得起伏怪异,在巫棠耳旁低声道。
巫棠闻言愕然。
“你可打听到了他的下落?还是见到他了?”虞机接着追问,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和过往的云淡风轻截然不同,让巫棠不由晃了个神。
巫棠手撑在虞机胸膛上,隔开两人的距离,先是点了点头,下唇立时被重重咬了口。
“何处?见了多久?”
巫棠吃疼,被逼问得连忙又摇头。
虞机的脸色稍霁,慢慢便缓和了下来,凑下来在巫棠颊侧覆上一吻。
他容貌本就冲击性极强,冷淡时像柄未出鞘的长剑。而此时眼角眉梢的冷意都已经如冰山融化,唇角还带着丝弧度,如云间惊鸿见之如朗月入怀。
巫棠只是稍稍晃了个神的功夫,虞机的唇便下移到了他唇角,闭着眼睛动作愈发煽情,还有更往深处走的趋势,这湿濡的触感顿时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潮热暧昧。
“你我何时结为了夫妻?我被毒蛛所伤有些记不清。”巫棠指尖发热,在虞机失控之前回神打断。
他发觉虞机的记忆虽然自有一套逻辑,但对于他的打乱试探还算纵然。
果然虞机听闻并未怀疑,只是立刻又检查了一番巫棠的身体,发现并无损伤才放下心。
“我便觉得你此次回来行事反常,竟是全忘了。”虞机的脸色并不好看,是藏于深处的嫉恨,“我的事你记不得,那人的事竟还记得清楚。”
第128章 来自未婚妻的逻辑
巫棠不敢反驳,垂着头稍稍为自己辩解。
“关于他的事我也只记得零星几点,在师门中曾见过他,那时我叫他师弟,其他的也并没有那么清楚。”
“我本是你师弟,他却趁我闭关时趁虚而入,不止占了师父爱徒之位,也将你从我这抢了去。”
许是虞机自认为是巫棠师弟的缘故,他说着这话时,半点不似平常的稳重自持,反而眸中带着身处下位对于师兄的觊觎。
巫棠恍惚,竟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温燕珂的影子。
“既然你是我师弟,那我们如何能结为夫妻?如何辨明阴阳?”
无论是尘世间或是修仙界中的夫妻,指的都是男女阴阳调和,还从未有过两男子结为夫妻的道理。
“自然是日久生情,你我两情相悦才结为夫妻。”虞机微微蹙了蹙眉。
也不是是虞机也没想好,又或许是不愿回答,总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又回避了巫棠的问题,用的还是原来那套日久生情的说辞。
巫棠发现了,虞机的认知似乎将自己放到了原本温燕珂的位置,而将温燕珂视为外来者排斥。
但虞机又并非全然将自己当成了温燕珂,他还往前进了一步,编造出了夫妻孩子出来。
但假的毕竟是假的,他有数不清的佐证可以拿给虞机看,来证明他们并非是师兄弟,自然也不是夫妻。
这便应当是虞机此次发病的症结所在,若是巫棠非要推敲问个明白,虞机逻辑便难以自洽,病症或许会破碎,但破碎后虞机会变成什么样也不得而知。
此处毕竟是虞机的地盘,巫棠也不敢冒险。
“狸奴在何处?”巫棠转了个话头,他确实想见识见识虞机要把什么东西拿给他看。
既然是用了他的小名叫狸奴,莫非还真要抱个猫过来说是他们的孩子。
“他平日里这个时辰已经睡醒了,今日到没了动静,我带你去看。”
虞机拉着巫棠从床上起身,穿着层层叠叠的纱幔,到了内殿。
此处更宽敞些,巫棠顺着看过去,却是空荡荡的雕花木床,床上被褥整齐,没有半点人睡过的痕迹。
“狸奴呢?”巫棠问,“莫不是自己醒了跑了出去?”
意料之中的事,巫棠并未有多惊讶。
“我去寻他回来。”
虞机脸色还算平静,说完便径直出去。
也没过多久,虞机便折返回来,脸色难看。
“狸奴被他给带走了,他还给傀儡下了禁言咒,若非是我逼问,傀儡们也不肯承认。”
虞机脸色泛白,看上去焦急的神情不似作伪。
第129章 来自未婚妻的双簧
巫棠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虞机病的厉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重一些。
那些傀儡没有自己的神志,全然听命与他,自然会顺着他的意思说话,他竟然还能唱双簧不自觉的同时,把罪名推到温燕珂身上。
“那我们赶紧去寻狸奴回来。”但巫棠面上丝毫不显,依旧顺着虞机的话头,还有两份焦急的意味。
但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一道低哑人声。
窗棱映出了傀儡的身形,声音阴沉:“禀尊上,后山的泉眼传送出一样物什。”
“拿来……”
傀儡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从中递过来一样金灿灿的物什,放在窗沿下的梨木桌上。
巫棠放眼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串链子,尾端系着一颗铃铛,看起来有些眼熟。
巫棠灵光一闪,想起来他胸前挂着的那串虞机送给他的细金链子,和桌上这串颇为相似,只是要稍微大上一圈。
“这是你的?”巫棠问。
他等了会,没等来虞机的回复,扭头望过去,便发现虞机正凝望着那串链子,面色苍白。
“是狸奴的。”
巫棠一愣。
还没等虞机说,巫棠便已经能猜出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是温燕珂送来的。”
果然,虞机紧接着便说了这句话。
巫棠都不知该如何拆穿这一眼能看穿的漏洞,只顺着他的意思:“狸奴可是有危险?”
却见虞机皱紧了眉头,眼尾泛红,垂下的胳膊颤抖得厉害,他艰难地开口,嗓音有些破碎。
“这链子是我送给他的,已然失去神魂联系,说明他……神魂俱灭。”
巫棠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虞机靠着自顾自的双簧,对温燕珂的恨意越来越深,连他插进去辩解的功夫都没有。
“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也未必就是温燕珂所做,毕竟他和狸奴无缘无故。”巫棠试探着解释。
“你不信我?”
虞机抬起头,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唯一的血色便是眼眶上的微红,如荼蘼残颓几近入画。
巫棠只看了一眼便撇过视线。
“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我记得那链子能在狸奴受到伤害时将你传送过去,那时你可有察……”
然而巫棠还没等把话说完,虞机却直接打断他。
他果然如同巫棠担忧的那般,完全听不进去。
“这时候,你还要为他说话?”他垂下眼皮,惨然一笑。
“你我是夫妻,我自然不会为他说话,我只是觉得或许狸奴并非是你想的那般被害,温燕珂也未必是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巫棠硬着头皮解释。
他固然想挑起虞机和温燕珂的矛盾,但并不想要这般虞机神志不清醒,却一副要去和温燕珂拼个你死我活的结果。
“不如你先给他传信询问,或者干脆去找他,总之先把事情弄清楚。”巫棠斟酌词句,小心劝哄。
虞机闻言,握着链子的指尖泛白。
在巫棠一连串的劝道中,虞机却插进来这么一条。
“你想去见他?”
巫棠一怔,他关于自己的字一个未提,怎么又扯到他身上来了?
“你想让我离开,然后自己去找他?”说着这话时,虞机已然站起身来,走到巫棠面前,抚摸着他的侧脸喃喃。
他动作轻柔,却无端让巫棠不寒而栗。
巫棠当真百口莫辩,无论他说什么,虞机总要把话题拐到温燕珂……还有他身上,进而对温燕珂的敌意更深一层。
他十分怀疑,虞机同温燕珂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藏得太深以至于发了病才爆发出来,以致于如此念念不忘。
“你误会……呜……”巫棠还要解释,但说到一半嘴却张不开了,也不知是虞机用了什么咒法,不由呜咽着抗拒。
“我不想听你再解释,左右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满口假话只会哄我。”虞机说着在巫棠唇上咬了一口。
双唇并不深入纠缠,只是那般缱绻挨蹭着,远远看去如交颈鸳鸯。
“你也心疼心疼我。”虞机声音低沉喑哑,呵气如兰拂在巫棠唇角。
他睫毛低垂,掩去泛红眼尾,不沾滴点酒却像有了三分醉意,分明是借着酒气才能说出来的话。
这话如同引火索,惹的巫棠也快醉了,原本的焦急被虞机这突然而来的动作搅乱,一时间脸上升起了热度,耳根通红。
许是虞机这些话造成的结果,又或许虞机毕竟是他曾经日思夜想之人。
即便他此时已经放下,但这张脸夜夜入梦带来的本能反应还是让他招架不住。
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和虞机结为夫妻,寻处桃花源朝夕相伴同修,而今都被实现,这不像是虞机发的病,反倒像是他的又一个梦境。
第130章 来自二世祖的拖鞋
不过巫棠的恍惚也只是片刻而已,回过神来眸子便又冷了下去。
“既然你不愿让我见温燕珂,也不愿自己去找,那你要如何去救狸奴?”巫棠开始挣扎推拒,手放在虞机胸膛处将他推开。
“我救不了他。”虞机纹丝不退,反而将巫棠压坐在床头。
虞机头靠在巫棠肩头,巫棠看不清他神情,却察觉到有点点湿意在他衣服上蔓延开来。
分明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也不知对狸奴有多情真意切,此时却坚信狸奴已然死去,半点怀疑也无。
“他已经没了。”虞机声音微哑。
巫棠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虞机的这幅模样实在少见,让他受伤抗拒的动作不由减弱了两分。
但他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虞机说话做事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让他插不进去。
也就是愣怔的这一瞬,虞机转回来和巫棠面对面,脸上干干净净只有眼眶微红,和一双眸子晶亮,折射出幽暗、细碎的光。
在他背后窗外斜射进的朦胧光线下,高岭之花弯折了枝干,头栽进了水洼,又被清晨的露水打湿。
半边是尘屑泥点,半边是露水,颓靡绮丽,想将其彻底摘下又怕被刺扎到。
是巫棠只在梦中见过的画面。
巫棠像是从梦中惊醒,意识到他方才看着虞机的脸出神,神色顿时变的难看。
“你也别哭啊。”
“你不伤心吗?”虞机开口。
像是那支花落到了他手中。
巫棠又是一愣,回过神此地无银三百两撇过了头。
“伤……伤心……”
“那你打算要如何补偿我们?”虞机抚摸着巫棠的后颈,动作轻柔,话头一转。
巫棠疑惑,“什么补偿?”
“自然是再生一个孩子……”虞机说的颇为自然,“我记得小棠曾经告诉过我,想要你的血脉延续。”
巫棠愕然,回想了片刻,发现这话他确实承认过,但却是在被虞机拉到古树林中的那次。
可那时虞机还未发病,也就是说虞机对于以往的是是有记忆的?
巫棠眨了眨眼,一瞬间怀疑虞机是在骗他,但转念又想那般傲然的虞机,定然不愿露出这样一面,更别提在他面前哭。
“我只是随口一说,也并未有多喜欢。”
巫棠脸色发白,他们根本生不了孩子,因此本能觉得危险,生怕虞机又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
然而虞机显然不相信,自顾自忽略了巫棠这句话,把他的反应认定为羞窘。
“你我是夫妻,阴阳交合乃是天经地义,小棠无需害羞,不然你以为狸奴是怎么来的?”虞机语调轻缓,仿佛猎人在诱哄猎物走向陷阱。
巫棠脸色更白,那股后背发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他察觉到虞机眼神的变化,意识到对方是说真的。
“你别装了……”巫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你故意想吓我,你想干什么就直说好了,没必要遮遮掩掩。”
“装什么?”虞机眉心微蹙,神情半点不似作伪。
巫棠没诈成功,更觉得不妙。
他开始慌乱,偷偷召出瞬行符藏在手心,准备撕开符咒逃跑。
这是他唯一的瞬行符,意念一动或者撕碎符咒都能瞬行千里,只是方位和距离随机不由他控制,因此他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小棠想去哪——”
然而还没等巫棠动手,耳畔便传来虞机声音。
被发现了。
巫棠瞳孔骤缩,他分明动作隐秘,不可能被虞机发现。
他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连话也来不及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撕开了符咒——
然而他等了半晌,人由激动变为慌乱,最后是茫然恐惧。
他怎么还没走?
额上瞬间沁出了冷汗,他的瞬行符就算结界也能破开,就连他师父都没办法限制,他想不出虞机有什么术法竟然能限制符咒。
“不可以乱跑。”虞机从巫棠手心抽出撕成两半的符咒,又夸赞了一句,“小棠画出的符咒当真是厉害,若是修为再高些连我也留不住你了。”
巫棠开始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跟着虞机过来,更不该留下来。
但转念又一想,虞机连他的符咒都能控制,即便他早些跑也肯定能跑掉,就算能跑掉也会被虞机轻而易举抓回来。
他就不该单独一人来邙山,最根本的是,不该招惹虞机。
巫棠慌不择路,把自己所有能防身和攻击的法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