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纷杂,周念不为所动。于是这些哄劝便成了唾弃和咒骂。
“要我看,她就是自私!不想仙师给咱们祈雨!”
“两条命换我们大家的命,值的!真是妇人之仁!”
“要我看,和她费什么口舌,直接拖下去便是!”
“快!拖下去!时辰马上到了!”
围观的人群沸腾起来,很快便有自告奋勇的人拉扯着哭倒在地的周念,生生拖了下去。
君离便听着周念哭的残破沙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捂了下去。
人群中,忽有同样穿着黑袍的年轻小修士摇了下手里的铜铃。
叮铃铃一声脆响过后,那杵在湖边当石像的黑袍仙师终于动了。
君离就站在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抽出腰间佩剑,口中似是念念有词的舞了一套剑法。
舞完之后,他手腕一扬,那锋利的剑刃便挑断了绑住小船的缆绳,小木船带着两个可怜孩子慢悠悠向湖心飘去。
黑袍仙师又入定般盯着那小船看,直到小船在湖心沉默,湖面一片平静。
那黑袍仙师转身,还剑入鞘,挂回腰间,神色肃穆的往回走。
君离总算看清了他的脸孔:宽额,扁鼻,尖下颌,一双不怀好意的眯眯眼,嘴唇旁边,还有一颗黑痣。
呦,他勾唇笑了笑,这不是赵莆,老熟人啊。
赵莆,紫御门掌管武司堂的长老,专管各种刀剑兵器和法宝法器。
君离之所以会与他相熟,还是因为当年自己修了鬼道,去找仙门百家寻仇的时候,随手捣碎了赵莆的丹田,将他打成了再也无法修仙的废人。
思索间,赵莆已背着手走进岸边围观的百姓中间。
彼时天空突然阴沉,雷雨大作,竟是立时见效,大雨当即倾盆而落。
岸边的百姓顿时雀跃,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口中山呼「仙师高明」,把头嗑的砰砰作响。
君离瞧着自湖心涌起了两道白色灵光,趁乱被收进了赵莆手中的小瓶里。
是那两个被献祭孩子的灵。
有禁术记载,用纯净的孩童魂灵练出的丹药,能修补破损的丹田。
君离喟叹一声,真真是因果报应,没想到这一切的源头竟是他自己?
不过这黑气缠身的赵莆,倒也真不是什么好人。
只怪自己当初没直接将这人杀了,无端让其多作了许多恶。
祈雨已成,湖边人群渐渐散去,君离手指一掐,便离开了这段记忆。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主动找上周老头的凌墟仙君,他也得去瞧上一瞧。
又在周老头浩海的记忆中探查一番,不多时,君离便寻到了另外一段。
这次,他的魂体直接站在了周老头家破败小院的门口。
似是傍晚时分,天边云霞殷红,小院偏僻,依稀能听见远处热闹的人声。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听见窄小巷子的尽头,传来「刺啦刺啦」拖拽摩擦的声音。
一个穿着破旧麻衣的干瘦老头,拖着两条鲜血淋漓的腿,拼命用两只手肘往前爬着。
他一下下挪动,因为疼痛,枯槁的脸上面容扭曲,地上被铺出两条长长的血印,像晚霞一样刺目。
君离敛下眉眼,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挪到了门口。
周老头枯瘦的手扒住门框,脊背剧烈起伏的喘着气,他脸色惨白,想要推门竟没有半分力气。
“在那呢!”
突然,小巷子里传来一声喝喊。
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凌乱的脚步声。
三五个手持棍棒,锄头铁镐的汉子面目狰狞的冲了过来。
君离了然,这些人想必就是向那富户赵之淮告密的那家人,周老头查到了他们,本想动手杀掉,却失了手,被扭送进了衙门。
这些人,如今是血冲脑门,跑来灭口的。
但周老头已无还手之力,为首那汉子扬起手中锄头,直朝他的后脑敲了下去。
咣!
血光四溅,老头无力的倒了下去。
“死……死了?!”
那汉子一惊,脑子似乎清醒了些,带着那几个人一溜烟的跑了。
老头了无生气的趴在地上,君离正想蹲下身探探他的鼻息,小院的破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他抬眼望去,那院中站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人。
这人梳着惯常的男子发冠,五官平平,没有半点特色和值得记住的地方。
不同于刚才的赵莆,这个人的长相毫无特点,君离并不认得。
他正想仔细打量下这人的衣着配饰,多寻些线索,却见这人抬了抬手,一股黑气自指尖盘桓而出,在周老头鲜血直流的后脑上聚拢,那血便很快止住了。
继而又手指一勾,那团黑气便攒成一顶黑皮帽子般,紧紧扣在了周老头的后脑上。
君离的脸色瞬间冷寂,这人手背上有一枚黑色的团印,又能操控怨气,应当是万鬼门的人。
不过这万鬼门,不是已经关门闭派数百年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五了!和emo说拜拜——
第14章 龙骨(修改)
这长相平平的凌墟仙君用那团黑气包裹住周老头的脑袋之后,就一挥衣袖,转身往破屋内走去。
老头趴在地上愣了很久,才拖着断腿跟在他身后也往屋里爬去。
君离提步跟上,但他还没步入小院,眼前突然白光乍现,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直接弹开。
耳畔是嘈杂的各种人声,有笑有闹,有哭有癫。这是走马灯,是周老头所经历的一辈子。
君离叹了口气,知道是这老头最后的那口气儿去了,撑不住了,他被强行送了出来。
魂体周围的蓝焰托着他,将他送回自己的身体。
片刻后,君离眼睫轻颤,睁开了眼。
入目,是周老头已经皮肤青白的尸身,他的身后飘着一抹炽烈的红。
红?君离眉头一皱,抬头就对上了周念那双黑漆漆淌血的眼珠。
“你怎么出来的?”他问。
周念周身缠绕着黑色的怨气,嘴角一扯,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你要去找当年为清水镇祈雨的那个仙师?”
君离点头。
周念声音寒厉:“带上我。”
“那可不行,”君离伸了个懒腰,一掀衣摆,从地上起身,“跟你老爹说好的,可没说带你。”
周念指甲尖利的手指,往周老头的鼻子底下探了探:“反正他现在死了,你可以带上。”
“不可以。”君离摇手,眯了眯凤眸。
“为什么不可以?”
“不为什么,不想带。”
“你……”周念简直要被他气死。
“师尊……”
旁边,一道稚嫩软糯的声音突然响起。
君离感觉自己的袍角被扯了扯,一低头,就看到还没到他腰际的洛重渊,正伸手扯他的衣袍。
“干什么?”
洛重渊一手拉着君离的衣角,一手指了指一旁的大石头:“江师兄昏过去了。”
君离侧目望去,看到倒在石头上意识全无的江涣。
“……”
“刚刚周念从小瓶子里出来,把江师兄吓昏了。”洛重渊道。
君离眯了眯眼,抄手把这小崽子拎起来,与自己对视,他一双凤目如鹰隼般锐利,直穿人心。
问洛重渊道:“是周念自己跑出来的,还是你放的?”
“不是我放的。”洛重渊目光毫不闪躲。
君离没再问,将他放了下去。
然后走到大石头旁边,干脆利落的抬手往江涣脸上扇了一巴掌。
啪!
江涣浑身一抖,悠悠转醒过来,看见君离面上一喜。
“师……师尊?你回来了!”
君离「嗯」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理江涣。
他从自己袖中摸出之前装周念灵魂的纳魂瓶,盖子打开,朝周念勾了勾手。
周念:……
这红衣女鬼杵着不动,一旁的江涣躲在君离身后,颤颤开口:“你……你快进去吧。”
“你说你想最后再见你爹一面,我……我也帮你完成夙愿了。”
周念还是不动,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深凹的眼窝处,黑色的血像流不完似的,哗哗地淌了下来。
这若是个活人,想必也是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可周念已经死了,这就显得极为诡异了。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找那个仙师。”周念坚持道。
“可……可是……”
这事江涣可没法做主,他小心翼翼的觑着站在自己前面的君离。
君离轻笑一声,这孩子有趣。
明明自己怕鬼怕的不行,听到瓶子里周念的请求,还敢将鬼放出来,结果倒把自己吓晕了,还真他娘是个人才。
“既是你放的,那还是你同她交涉吧。”
君离说着拉过江涣的手,将纳魂瓶放到他手心里。
然后理理衣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拿出那把百折纸扇摇着。
江涣手里拿着那小小的瓷瓶,仿佛烫手一般,他想将瓶子还给君离,但君离根本不看他,兀自摇扇子,摆弄他那赤红的袍子,把上面每一个褶皱都细细理平。
“这位小哥……”
看出江涣是个性子软好说话的,周念放开了周老头的尸身,朝江涣飘过来。
江涣瞧着她那张脸就双腿打软,偏偏周念还咧开嘴朝他笑了一笑。
周念生前多少有几分姿色,如今求到别人,自然是要笑脸相迎,她这自信一笑,嘴角直接就咧到了耳叉子上,血红的嘴唇,一口森森白牙,那漆黑的眼珠骨碌碌转着,瘆人的很。
江涣差点没直接被她给送走,周念往前他就后退,手上一抖,小瓶直接脱了手。
这一变故更是吓得他六神都无了主,僵在原地,挪不动步了。
啪嗒——
一声轻响,纳魂瓶被洛重渊接在了手里。
他挡在江涣面前,手里拿着小瓶,一张小脸冷淡严肃,镇定的比江涣更像个大人。
“其实不是我们不想带你。那仙师应当也是仙门中人,仙门重地,结界封印不知下了多少层,你进不去的。”
周念血红的嘴唇颤了颤,不说话了。
“进去吧。”洛重渊把纳魂瓶送到周念面前。
见她还是不动,想了想道:“我们会带信物回来给你的。”
“好。”周念还是点了头,她盯着洛重渊看了一会儿,似是在确认这小孩到底有没有说谎。
但最后,她还是闪身飘进了瓶中。
瞧着那抹血红消失在纳魂瓶内,江涣狠狠的松了口气。
洛重渊拿着纳魂瓶站到君离面前,一双白胖的小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小崽不说话,君离朝他笑笑,接过小瓶收进袖子里。
他准备起身,洛重渊还是杵着不动。
君离无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夸道:“做的不错。”
洛重渊冷淡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嘴上却认真道:“谢师尊夸赞。”
君离:……
看着小孩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脸,君离啧啧咂舌,突然问道:“你小时候是不是缺爱?该不会没人夸过你吧?”
洛重渊淡淡的看着他,没回答,扭头便走。
“啧,”这祖宗唇角一卷绽出一个勾人魂魄的笑来,声音慵懒清冽,“幼稚。”
周老头的尸身还横在地上,君离想了想,手上捏了个诀,这旁边的槐树便哗哗落了一地的叶子,将老头的身体遮了个严实。
然后招呼缩在一旁,低着头的江涣道:“走了,还得回一趟蛙神庙。”
江涣讷讷的跟在他身后。
这一路上,君离牵着洛重渊走在前面,江涣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进了槐树林,他终于憋不住了,试探的问君离:“师尊……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
君离一手牵着洛重渊,一手摇着扇子,声音懒洋洋的:“你说呢。”
“我……不应该放她出来?”江涣犹豫道。
但刚刚那周念在瓶中哭的凄惨,有絮絮叨叨的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她悲惨的经历,自己实在是可怜她,这才将她从瓶中放了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君离的声音响起,已然正经了不少,“如果她今日心怀歹意,很可能趁我施入魂之术时,将你们俩个杀了,甚至……连我也要栽在她手上。”
“但,但她那么可怜,不像是恶鬼……”江涣道。
“呦,”君离突然停步,手腕一抖,将折扇合拢,回身敲在江涣的头上。
「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是不是恶鬼你看出来了?怎么,比我还懂?”他声音戏谑,噎的江涣垂下头去,捂着脑袋,不说话了。
“心软要不得,你若是不改了这毛病,迟早要吃亏的。”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江涣听的一愣,应道:“我记住了。”
再抬头,君离已经牵着洛重渊继续赶路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一时间,没人再开口。
这时,洛重渊却突然脚下一滑,跌坐在了地上。
君离停下来,皱眉看着他。
这小崽扬起头,软乎乎的包子脸上根本没有小孩子的哭闹。
他语气平静道:“师尊……崴脚了,疼。”
君离:……
小孩若是装的不像,咱就别装了行么,毕竟他也不会哄。
瞧着坐在地上,明明屁事没有,却不肯起来的洛重渊,又瞥了眼跟在后面装鹌鹑的江涣,他特别想一甩袖子,直接将两人丢了算了。
但片刻后,他还是臭着一张脸,抄手将洛重渊抱了起来。
“麻烦。”
方才还在跟自己的傻徒弟说「心软要不得」的人,此时抱着小崽,脸黑的很。
洛重渊伸手环住他脖子:“师尊,我下次小心。”
君离:“你还想有下次?”
终于消停了,三人很快回到了蛙神庙。
君离将洛重渊和江涣留在外面,只身进了庙中。
这次没了周念和那些黑蛙捣乱,庙中盘桓的怨气似乎都和之前不大相同了,全部都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