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审度着一个陌生人。
过了几分钟,阮奕带着律师下车。
何楚把何辛放在床上,轻轻关上门,刚刚准备给方瑜恩打个电话过去,门就被敲响,何楚问了一声,外面传来阮奕的声音。
何楚犹豫了一下,总是想起他今天在医院苍白的脸,伸手打开了门。
门外的阮奕,垂下眼睫冷淡看了他一眼,就带着另一个人进来,也是一个Alpha,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
阮奕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昨天刚刚和何楚谈判过的餐桌旁,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个Alpha站在他背后,两人的目光,一道冷淡,一道客气,都看向何楚。
“何先生,请您过来坐。”
突然间,他的家就好像不是他的家了。,何楚觉得有些冷,右手抱着左胳膊走过去,目光下意识看向房间里他还算熟悉的阮奕。
而阮奕的眼睛像是反光的冰面。
他身后的Alpha先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您好,我是阮总的律师,程礼,阮总委托我来与您谈他儿子的抚养权问题。”
何楚后颈像是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嘴唇张合:“什么?”
律师程礼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是放弃抚养权声明书,说:“您可以看看上面的条例。”
看何楚站着不动,程礼挑了重点阐述:“您这些年支付的抚养费,阮总会以二十倍的数目补偿给您,如果不满意您可以再加。”
何楚知道阮奕是想要何辛的抚养权,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也不清楚这些让他难堪的话,到底是律师自己要说的,还是阮奕交代的。
他嘴唇发白,开口的时候像是含着寒气:“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会答应,请你们离开我的家。”
阮奕嗤笑了一声,示意程礼先出去,然后站起来,压迫感很强地走到何楚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还记得我昨天给你看的东西吗?今天我不带走何辛,蓝姝好的新闻就会登上头条。”
“她现在在联邦新洲,就是她帮你改的国籍那里。现在那里还是晚上,新闻发出去,她的团队来不及处理,我也会通知我旗下的影院下映她所有电影。”
阮奕的手搭在何楚的后颈,忽视了何楚眼中的惊惧,说:“还有吴怒,他那个公司,一年前出过一次事故,我可以找到那家人,让他们告他,不死不休。”
阮奕说的事,何楚都知道。蓝姝好以前恣意轻狂,做过的事只是她的身份不允许——偶像迷人的地方就在于能满足幻想,要是被拉下神坛,那根导火索引燃火药,炸起的尘烟会把之前那些闪闪发亮的都变成过错。
而吴怒的公司是他的心血,现在的所有都是他一个人辛苦搭建起来的,但是对阮奕来说,弄垮它太容易了。
“他们两个帮了你,现在该是你还他们了。”阮奕把笔放到何楚手上,握紧他的手,带着他到那份文件面前。
何楚被阮奕从后抱在怀里,手被他带着放在那份白纸黑字的文件上,这比阮奕给他的威胁还要让人挣脱不开,他慌张道:“你要是想看何辛,我不会不让你见他,而且我会照顾好他,他不能离开我。”
“你怎么照顾他?”阮奕箍着他的腰,像是紧紧抱着他,声音冷得不近人情,“你能给他什么?你凭什么让我的儿子跟着你在这里吃苦?”
何楚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他又变成了几年前那个张口不能言的哑巴,他能给何辛的爱和陪伴,就像他当初给阮奕的爱情和真心一样,在阮奕面前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何楚抬头看向阮奕,脸色灰暗,眼中含着竭力忍住的泪,张嘴喃喃:“我不能没有他……”
阮奕对上他泪光闪动的眼睛,心底痛得麻木,眼前像是起雾了,又不慌不忙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你可以来看他,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阮奕绕了这么大一圈,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里面,他要让何楚再也不敢走。
只是没有想到要把何辛从何楚身边带走,会让他这么痛苦。
阮奕看着何楚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一分钟,否则我会让人把准备好的新闻稿发出去。”
何楚站在前后都没有路的峭壁上,落笔的时候,心如刀割。
阮奕站在他背后,胸膛贴紧何楚纤瘦的后背,沉而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心魂落地。
作者有话说:
哇!大家早睡早起鸭,么么哒 谢谢支持和喜欢
第二十六章
阮奕让程礼来把文件收走,他站在门口,没有马上回头,何楚站在后面,或许就在看着他。
现在明明已经如他所愿能留下何楚,阮奕却没有办法一如既往地狠下心来,转过头继续一条条地提出自己的条件。
阮奕能有什么条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附庸,唯一想要的只有一个何楚。
刚才只差一点,他就要败在何楚的目光下,可是阮奕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留下何楚。
当初何楚走得太干脆,也太绝情,让阮奕太疼也太怕。
他回头与何楚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没有走出半步。
何楚站在光影间,好似一抹削薄的剪影,竭力忍泪的眼睛看着阮奕——阮奕从他眼中看到了恨,心中大恸。
他狠狠掐了一下眉心,出门拿出烟盒的时候,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点燃的火星像是落进了阮奕的眼睛,稠黑的眼瞳有烫人的猩红。
从选择和汪其悦结婚的时候,阮奕就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无法挽回的事,他想要目不斜视继续看着自己的目标,却又偏偏舍不得何楚。
就像展钦说的那样,当初他要是无所谓,就不会在何楚身上设计了一层又一层,而且他知道何楚不会想要自己强加给他的身份。
没有人会忍受自己的爱人娶了别人,而自己只能接受一个备受唾弃的身份。
阮奕明白自己会伤害何楚,尤其是当年知道何楚的无辜后,何楚那天泪流满面求他不要离开的样子变成了心口的刺藤,他自认为的理所应当也不能再给他平静的伪装。
而阮奕没有后悔补偿的机会,迎接他迟到懊恨的是五年的求而不得。
经年后的再逢,阮奕又不得不面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阮奕甚至细想了何楚是否还会爱他。
阮奕把一切都考虑了进去,何楚的感受和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只要阮奕和以前一样狠心冷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怕。
但是他不想怕,懦弱的人才会害怕输,阮奕不是受苦的伟大殉道者,他自负冷血,即使用尽卑鄙的手段,也要高高在上俯视一切。
阮奕按灭了手里的半支烟,他没有什么烟瘾——他不会允许自己对什么上瘾,敛尽了神色,重新回到房子里面。
何楚在厨房做何辛的营养餐,专注地切着一根胡萝卜,背影纤瘦安静,柔软的短发落在白皙修长的后颈上。
他还是没有办法很快理解阮奕让他签下字的那份文件会带来什么,只觉得自己要找点什么事做,好像停下来就会倒在地上,没有力气站起来。
何辛快要醒了,可能会饿,自己做的东西不好吃,但是他的宝宝不挑食。
在被阮奕从后抱住时,何楚僵站着,在Alpha气息的包裹中,阮奕的吻落在他后颈,也没有带给何楚以前那种畏惧,他的腺体好像跟着一起遍体鳞伤,陷入了麻木的迟钝。
“我等会儿把何辛的东西拿给你。他很懂事,可以一个人睡觉,也会自己吃饭,平时喜欢看动画片,还喜欢别人给他讲布偶书,他要是睡不着,可以把他的安抚布偶给他。他身体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是每个月还是需要带他去做检查,可能等到他长大一点就不用了。不要让他感冒,也不要让他哭,他很少哭……”
阮奕打断他:“你在说什么?”
何楚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明明是一直在他身边的人,现在能想到的又只是这些零零碎碎、词不达意的喃喃自语。
阮奕突然明白过来,眼角倏地紧绷:“你不和我走?”
何楚的侧脸好似一块雪白的软玉,五官秀致静美,被什么夺走了应该有的温和神色,空白的脸上很茫然。
何楚肯定是爱何辛的,他那么想要一个家人,他怎么会舍得?就仅仅是不想和阮奕在一起吗?
阮奕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他身上自持的冷静片片剥落,手臂收紧揽住何楚的腰,失控让他几乎没有办法马上做出更好的反应,又问:“你舍得他?”
何楚纤长的眼睫一颤,眼中神色哀戚,他舍不得,可是跟着阮奕走,那何辛的身份不是更尴尬难堪?
何楚从一开始就明白,就算自己一直尽最大的努力让何辛和其他小孩一样,却也还是无法改变某些事实。现在阮奕要带走何辛,何楚只能安慰自己,何辛起码能过得很好,只是不在他身边,或许阮奕心情好,他也能去看看他。
何楚放下剜肉剔骨一样的疼,让自己冷静地和阮奕谈条件,但是阮奕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硬邦邦打断他:“你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我们今天就回去。”
何楚在他箍紧的怀抱里,安静站了一会儿,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到底要干什么?”然后似在喃喃自语,“你有这么恨我吗?”
让自己变成他最厌恶的那种人,又把自己那么小的儿子亲手送上耻辱的位置。
阮奕浑身僵硬如铁,手背被滚烫的泪烫得一颤。阮奕从不相信感情,他不被爱也不需要爱,如果有需要,他可以假装自己对感情是投入的。所以他一直像一个精明冷血的商人,每一步都算得清楚,其中利益得失也都在掌控之中,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他想要的,中间失去的都只是算一种付出的成本。
何楚什么时候变成了例外,他已经不记得,但就算是这样,他给何楚的感情也一直都是强势掠夺的,他拿捏着何楚的软肋,也消耗着何楚对他仅剩的感情,在圈占何楚的战场上少有心软和退缩。
现在像是被何楚身上的骨头硌得太疼,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也无法站在自己高傲绝尘的高台上,凡俗的痛和惧在一瞬间淹没了他。
何楚被阮奕抱得太紧,有些发疼,阮奕的动作,还有他们超高的契合度泄露了一丝Alpha波动的情绪,何楚听到阮奕胸膛挤出的颤抖声音:“楚楚,跟我回去吧。”
阮奕在求他。
原来他也会怕。
这句话每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从阮奕胸膛挤出,沉得让人接不住。
夏季的白天长,现在外面都还是一片亮白,太阳似乎也没有要落下去的样子,就是没有阳光照进这里,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冷。
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还有一道稚嫩的声音:“爸爸,你们在做什么?”
阮奕松开何楚,转身看向何辛——毛茸茸的头发睡得蓬松凌乱,脸蛋上带着浅浅的红晕,小手揉了一下右眼,仰头困惑地看着阮奕。
阮奕半蹲在他的面前,手掌轻轻托住他稚嫩幼小的身体——他身上有着和何楚一样温和柔软的香,阮奕对着他的眼睛,说:“方方,我是爸爸,我来接你们回去。”
因为何辛有一个不怎么会隐藏自己情绪,也不够心狠的父亲,所以他对阮奕的话不算意外,脸上还带着刚睡醒时迷糊的神色去拉何楚的手:“爸爸,是真的吗?”
何辛是何楚最大的软肋,他那么小又那么无辜,何楚畏手畏脚,不敢去看,也不敢摇头。
何辛离开何楚身边时间最长的时候,是他动手术住院的时候。
何楚还记得何辛动手术前一晚,自己整夜没有合眼,一直抱着何辛。早上护士来抱何辛的时候,何辛还睡得很香,离开何楚怀抱的时候他就醒了,一直看着何楚,好像在奇怪为什么爸爸把他交给了别人。
何楚知道自己那个时候一定很吓人,好几晚没有休息,眼睛通红脸惨白,方瑜恩偷偷去哭了好几次,他一次都没有。
最煎熬的四个小时结束的时候,何楚真的虚脱了,耳鸣眼花,什么都看不清楚,也听不见,只是对人笑。
他已经麻烦了别人太多,不能再露出不勇敢的样子,所以每次都是他在安慰别人,好像他一点都不怕。
等待把时间的流逝拉得漫长又清晰,在等着何辛从PICU出来的数十个小时里,何楚时不时就去等候区坐一会儿,有时候是半个小时,有时候是两三个小时。何楚很早就知道没有能看到苦难的神佛,那时候却又一次一次地虔诚祈祷。
等到可以去探望何辛的时候,监护室只能进一位家属,何楚穿着无菌服去探望何辛,他轻轻地握着宝宝的手,不敢用力,明明撑过了最难熬的时候,却又像是刚刚走过很长的一段路,泪水潸然。
何楚俯身想要把何辛看得更清楚一点,眼前又一片模糊,好似离自己的宝宝越来越远,他慌张弯腰伸了一下手,“咚”地闷响了一声,脑袋剧痛,让何楚醒了过来。
何楚坐在地上,后知后觉捂着自己刚才从沙发上摔下来撞到的额角,茫然看了一下周围,他一周前就回到了阮奕以前住的地方——这里一点都没有变,连家具都是何楚记得的样子,一切都是崭新的,空而安静。窗外是朦胧的天色,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何楚从地上站起来,看了一下时间,下午六点十分。
他去卫生间洗了一下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干燥惨白,眼窝深而泛青,显得眼睛突兀地大,血丝浮在白眼球上,像一只苍白虚弱的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