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好线。
江珩没有提前通知父母,母亲打开门时愣了半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小珩,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她说完有些紧张似的,转身躲进厨房,“桌子上有水果,吃一点,我做饭呢啊。”
四个月的身孕已经明显显怀了,江母第一反应是躲。江珩坐在椅子上,塞了一颗圣女果在嘴巴里,看见墙边几道模糊的痕迹。那是几条身高线,他八岁之前几乎每年都会画上一条,之后就剩下一条十岁的线。七岁离开家去哨向学校上学后,江珩在学校的时间就逐渐多过了在家的时间。
江父下班回来,看见江珩开心地给了儿子一个拥抱:“好小子,悄悄就回来了。”他在家里找了一圈,没看见江珩的行李箱,“没带行李回来?”
“就回来待……两天,今年不放暑假,在学校集训。”
“哦哦。”江父点点头。
房间里沉默下来。
不知道江珩回来,父母只准备了普通晚餐,江珩吃不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他们好像都在等对方开口。江母放下筷子:“小珩。”
“嗯。”江珩轻轻应了一声。
母亲打量他,在她的印象里,儿子好像还是那个只到她腰的小男孩,之后的岁月就像被偷走了一般,等回过神来,她已经需要仰头看他。
“妈妈……怀孕了。”
“……嗯。”江珩看见母亲的眼圈发红,然后哭了起来。
“哭什么?”江父给她擦眼泪,“咱家要添一个新成员了,是喜事不是么?”
江母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对。”
江珩在房间里打着游戏,父亲敲开了门,端进来一份特制的无盐无油的晚餐:“饿了没?你妈妈孕期比较敏感,没什么事。”
江珩乖乖地吃起饭,点点头。
江父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半天,问道:“在学校怎么样?”
江珩想说,很好,实操课都是第一,他是这届最优秀的哨兵。但他想了想,说:“还行。”
江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夏日的暮色很晚才降临,江珩打开窗户,熟练地钻了出去,他家住二楼,这点高度在他十二岁时就已经不成问题。
清泉镇很小,晚上街上已经没什么人,江珩沿着熟悉的小路,爬上小镇里唯一一座山头。山腰上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到了山顶反而因为视野开阔,月色明朗。
江珩坐在山顶一条石凳上,看了会闪烁的星星,山顶的晚风宜人,耳边都是希希虫鸣,他有些难过。
他小时候很喜欢晚上偷偷来这里看星星,偶尔会幻想有一天长出翅膀在星空里翱翔,他从小就总是仰望天空,想着飞翔。他不知道现在自己算不算离天空越来越近,但是他发现他忘记给自己准备一块降落的地方。
江珩打开手机,划过一个个联系人,首先跳过409四个人,他们对他过于关心,经常小题大做,再跳过一众老师,略过几位学长和学弟……他的手指停在顾云川的名字上。
也许这时候应该找个最聪明的聊一聊。
没等他点下去,顾云川的消息跳出来了。
顾云川:「星空图片」
顾云川:有没有看见一只小猫。
江珩点开图片看了看,只能看见闪烁的星星,他发了个「?」过去。
顾云川:「用橘色线条连起了几颗星星,组成一个猫猫头」
江珩:……
江珩抬手也拍了一张,他这里离星空更近。
猫:「星空图片」
猫:有没有看见一只小鸟。
顾云川点开图片努力辨认了一下。
顾云川:没有。
猫:嗯,我也没有。
顾云川笑了,他再次点开江珩发给他的那张图片,仔细端详了一会,抬头寻找,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小山。
江珩等了一会,又看见一条来自顾云川的消息。
顾云川:霍元甲减肥之后变成了什么?
江珩:?
顾云川:售货员甲(瘦霍元甲)。
顾云川:小明女朋友对小明说:“我昨晚做梦梦到你成了一名水手,你会离开我吗,我好害怕。”小明说:“不会的,梦是反的。”于是小明变成了火腿。
江珩看了半天,没忍住笑出声。除了冷笑话好笑以外,顾云川讲冷笑话这件事本身更好笑。
猫:顾云川,你有病啊?
猫:还是你被盗号了?
顾云川:猫在晚上笑得太大声会有什么后果?
猫:什么后果?
顾云川:会觉察不到身后有人靠近。
江珩愣了一下,回头看见顾云川。他站在阴影里,如果不是江珩夜视能力好,可能发现不了。
顾云川一步步走进星光里,走到江珩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江珩问他。
“嗯……来旅游的。”
“不是来找我的。”猫不高兴。
“是。”顾云川立刻顺毛哄,“是来找你的。”
“来找我干什么?”江珩的睫毛上盛了一湾月光,认真地问他。
顾云川打开掌心,里面躺着一颗糖:“来给你今天份的糖。”
第15章 15
“顾云川。”江珩看着夜空闪烁的星星,开口。
“嗯?”顾云川在看他被月光镶了银边的睫毛。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妈妈的事?”否则解释不了顾云川怎么会跟着他回家。
“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和我说了。”顾云川点点头,“你说你不怪她。”
“嗯,我确实不怪她,我能感觉到她爱我,她知道我是关不住的,总有一天要离开。”小镇山顶上没有一丝来自城市的喧嚣,只能听见虫鸣嘈嘈,江珩的声音轻轻缓缓的,要融化在夏夜的风里,“我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如果能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其实也挺好的。”
顾云川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倾听着,他知道江珩不需要过分的关心和无法感同身受的安慰。
“我是不是很乖?”江珩笑了一下。
“很乖。”顾云川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觉得心脏酸酸软软的,“太乖了,可以不用这么乖。”
“嗯?”
“你可以难过。”
“刚刚正难过呢,被你的冷笑话打断了,好冷的笑话。”江珩露出嫌弃的表情。
“抱歉。”顾云川笑了一下,“那……你可以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做一些很想做但是平时做不了的事情。”
江珩说他想吃辣。顾云川听了依然觉得猫好乖好乖,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后悔。
夏天是夜宵的季节,街上虽然鲜少看见行人,但是转过一条小巷,灯火通明的烧烤摊处人声鼎沸。
辣是一种触觉而不是味觉,但烧烤又重盐重油,因此顾云川在试探江珩对触觉的感知程度的同时还需要兼顾他的味觉。这边顾云川还在小心翼翼地调节江珩感官的阈值,那边猫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了两串洒满辣椒粉的牛肉串了。
“你要吃吗?”江珩递给顾云川两串。
顾云川接过咬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立刻充斥了整个口腔。
“江珩。”顾云川有些担心。
江珩看出了他的意思,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色泽诱人的肉串:“最后一串。”
顾云川说不出“不可以”来。
两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只吃了五串牛肉串,结账时烧烤摊老板都忍不住打量了他们好几眼。
江珩看了一眼顾云川,他不吵也不闹,但是委屈都要溢出来了,顾云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罪无可赦的坏事。因此他们又买了一袋麻辣鸭脖,猫总算开心起来,把它啃完了。
江珩是真的很久没有吃过辣味的食物了,久到他早就忘了胃疼是什么感觉。实际上他不能吃辣和是不是哨兵没有什么关系,从小他只要吃多了辣椒必然会胃疼。
顾云川并不知道。他和江珩约好了明天去逛一逛镇上的集市,在路口分别,一个准备回家,一个准备回宾馆。江珩摆摆手,说了句“再见”就要转身离开,突然被抓住了手腕。
顾云川看着他,问:“哪儿疼?”
江珩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他看起来没有任何破绽,头顶的路灯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表情甚至显得冷淡。
得不到回答的顾云川放出试探的精神力,只能察觉到江珩轻微的情绪波动,他们没有互相标记,他还没办法完全感知江珩的感觉。
“胃疼?”顾云川没有放开江珩的手腕,夏夜气温仍旧不低,他的手心因为焦急有些汗津津的。
江珩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瞒不过顾云川,他垂下眼帘:“有一点点。”
那一瞬间顾云川有点生气,但很快又变为庆幸,他不知道江珩在忍痛这件事上的表现也是s级的,竟然连他都差点发现不了。
“附近有药店吗?”顾云川的语速有些快。
江珩点点头,指了个方向:“往前拐个弯就有。”
“在这等……”顾云川准备让江珩在原地等,又觉得有些不放心。
江珩摇摇头:“一起,我知道要买什么药。”
江珩的步伐很稳,灯光落在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上,最多只会让人觉得他心情不好而已。进入药店,江珩熟练地找到一盒胃药,熟练地问店员姐姐借了一杯热水。
走出药店,江珩对一直紧跟在身边的顾云川说:“吃过药了。”
“还在疼对不对?”顾云川看着江珩的眼睛,虽然是问句,但他语气笃定。环顾四周,自己住的宾馆就在马路对面,顾云川拉住江珩:“先和我回去。”
江珩蔫蔫地靠在床头,难得显出几分脆弱。顾云川蹲在他面前柔声问:“想吐吗?”
江珩摇了摇头。
“逞什么能?”顾云川说。
“……丢人。”江珩低头盯着地上看,小声说。
“你丢人的样子我也见过好几次了。”顾云川笑道。
江珩翻了个身,把后脑勺对着他。
“抱歉,不丢人。”顾云川补救道。
江珩并没有动,不想理顾云川。他的头发很软,服帖极了,露出一小截后颈。
顾云川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猫很警惕,但是顾云川指尖微凉,夏日里显得很熨帖,他很快被摸得放松下来。
听到江珩呼吸放缓,顾云川也放轻了手上的力道,他收回手,小指尖擦过一点凸起。花了半秒钟意识到那是江珩的腺体,顾云川的指尖开始发麻。从小指顺着爬到小臂,到手肘处的某条敏感的神经,让他整条手臂都变得僵硬,血液艰难地流动着,麻逐渐变成了热,顾云川的思绪难得有些混乱。
床上的年轻哨兵身高腿长,弯腰蜷成一团,身上的t恤被绷紧了,裹出了背肌线条,低腰牛仔裤露出了一截后腰。顾云川的脑子里出现了江珩演练时战斗的英姿,他有绝对的力量、速度和精度,有造物主能够给予人类最优秀的身体。而这样一件造物主最满意的作品现在正安静地卧着,以一种猫猫抱尾的姿势,露出毫无防备的后背。
顾云川的人生被设置了很多目标,他一直在因为别人的推力而前进,自身的渴望被忽视久了似乎也就消失了。
但是这一刻,顾云川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正在侵占他的理智——他想要拥有眼前的这个人,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拥有他。
他的心脏是这么告诉他的,剧烈的心跳声在静谧的夏夜中难以忽视。他的欲望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顾云川闻到了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第16章 16
窗外驶过一辆汽车,一束橘色车灯照亮了这间只开了床头小灯的房间,光从顾云川脸上掠过,他鼻梁上的镜片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
顾云川捏了捏手心,回过神来。颈后的腺体正在发热,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钻心的热痒蔓延开来。
哨兵和向导在15岁之后就基本发育完全了,如果遇上心仪的对象,出现结合热的症状不足为奇。顾云川取下因为体温升高而泛起雾气的眼镜,他的近视度数不算很高,但是离开眼镜后眼前的一切也朦胧起来,连带着思维迷糊不清。他尝试离江珩近一些,坐在了江珩身边。
但他甚至还没有坐实,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的防御机制下意识地要反抗,精神攻击甚至已经探出了一半,但是在反应过来钳制住自己的是谁以后强行拉住了这些自发的攻击。
咔哒一声,顾云川感到肩膀剧痛,江珩的速度太快,他知道即使自己当机立断攻击了江珩精神领域,这条胳膊还是会被卸下来。
一小块晕黄的光落在江珩脸上,他的眼睛闪着无机质的光,像浸了寒冰的剑锋,冷静极了。他眨了两下眼睛,眼里致命的锋芒变得湿润了些,面上却仍没有什么表情:“你也没有常识,顾云川?”
江珩钳制住顾云川的手腕,将他牢牢钉在床上,全身肌肉紧绷,显示出不容忽视的爆发力,他正处于一种应激状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精神触手犹如利剑指向他的大脑,却在咫尺之遥停下,像悬崖边被勒住而跃起的骏马。
像是一种角力,在长达几秒的沉默中,谁也没有先动,空气中好像紧绷着几根弦,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他们贴得太近,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热度和剧烈心跳,宾馆隔音效果意外很好,方寸之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顾云川松开握紧成拳的双手,指甲里带着点点血迹。生生止住精神领域自发的保护机制对他造成了不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