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整理一番后,去了李总办公室。
李总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茶具,正在装模作样地泡茶。他不熟练,茶盘上的水都溢到了桌面上,整张会客用的桌子被弄得湿哒哒。
李总看到他进来,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很快调整成平时的样子,不过又跟平时的样子不大相同。
孟玉成心里感到奇怪,但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喊李总好。待他坐下后,李总一边给他泡茶,一边问他:“你的病没事吧?”
孟玉成解释说不是他生病,是家里妹妹感冒发烧了。
“哦,是吗?”李总居然轻轻笑了一下,手里的茶碗抖动,茶汤洒到地毯上。
他自己都觉得尴尬,孟玉成也有点尴尬,他不懂他为何笑,他又没有撒谎说是自己生病,只是把夏青生病换成了孟玉娇生病。
“没事了就好。”李总给他倒了一杯茶,“听说这是福建顶级的铁观音,你尝尝。”
孟玉成端起茶杯,淡青色的茶汤看起来和茶π没两样。他喝了一口,就是带着涩味的白开水,远远不如在有山茶舍喝到的茶。
“不错吧?”李总兴冲冲地问他。
孟玉成点头:“嗯,挺好的,是好茶。”
李总嘿嘿地笑开,孟玉成这才意识到,今天的李总好像心情很好,动不动就笑。他以前不这样,起码对他不这样。
“不过跟金总的茶相比,还是差远了的。”李总望着孟玉成笑,“小孟,你说是吧?!”
孟玉成随便点了点头:“那是。”
李总端起茶杯嘬饮了两口,声响很大。金石川也是这么喝茶的。李总转着手中的茶杯,装得好像很无意地问起:“听金总说,他约你后天吃饭?”
孟玉成料到叫他过来是问这个,他看到金石川的微信了,不过还没回复。
“看来金总很喜欢你啊。”李总边说边打量着孟玉成,视线扫来扫去的,带着莫名的探究和好奇。
他以前并不这样,孟玉成压着心里的不舒服,陪着笑道:“也谈不上喜欢吧。”
李总愣了下,马上变话:“那是,那是,金总说了,觉得你是个做事的人,他喜欢做事的人。”
孟玉成看着李总藏都藏不住的讨好,竟走神想起夏青来。他说:“你辞职吧,别工作了,我养你。”他突然有点后悔,当时没有转身看一下夏青的表情。
李总又说了什么,孟玉成一会儿听一会儿没听,脑子里断断续续地想着夏青,担心他会不会好好吃药,又担心他离开时会不会多穿点衣服。他乱七八糟地想着,眼睛直直盯着李总手上转个不停的茶杯。
“小孟,你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李总放下茶杯,发现孟玉成的眼神跟着下走,神情微微呆滞。
“小孟?”李总抬高声音。
孟玉成眼神上移,回到他脸上。“你说的是。”他应得很快。
“我知道——”李总话到一半,欲言又止。
孟玉成回过神来,专心等着他后面的话。
李总没有往下说,重起了话头:“你要重视这次见面,人家金总可是主动先约你,不,我们的。他是给我们机会,你要珍惜啊。”
孟玉成嘴上应着“那是应该的”,心里却始终提不起什么干劲。他又想到金石川和夏青的关系,更加没什么动力了。
“这个项目落地后,公司肯定会好好奖励你的。”李总搬出糖衣炮弹。
孟玉成表现出渴望和期待,这让李总很满意。他拍着孟玉成的肩膀,特别笃定地说:“我知道你一定可以!”
与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孟玉成觉得不对劲,但又找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
聊完了正事,李总留孟玉成喝茶,孟玉成看着满桌的茶水,摇头说还有工作。
李总好心情的呵呵笑着:“那你去忙吧。”
孟玉成松了一口气,他刚起身要走,埋头准备泡茶的李总漫不经心地扔了一句:“早上我给你打电话了!”
孟玉成被他说懵了,他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
李总抬头见他发愣,笑着摆摆手:“你去忙吧。”
孟玉成边往外走边掏出手机查看通话记录,最新的一个通话就是李总,早上七点半打过来的,通话时间居然长达十多分钟。
孟玉成努力回想着这个时间段的一切。他早上七点二十起床,随便冲了澡,出来时夏青突然发疯……
孟玉成想到头皮发麻。
背后李总突然说话:“新资料我让老廖部门重新准备了,你别忘记找他们要。”
孟玉成从头凉到脚,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好”,落荒而逃。
☆、第 13 章
早上剧场排练,每个见到夏青的人都要惊叹一番。对于大家的围观,夏青不以为意,他不过是剪掉了长发而已。
游星河问他:“你怎么舍得的?”
剧场的人都知道,他长发很多年了。前一部剧要求主演剪发,他直接放弃了主演,演了一个戏份不多的长发配角。
夏青反问他:“有什么舍不得?”
“你长发很好看啊!”游星河说。剪掉了长发的夏青看起来更不好接近了。
“我短发更好看,不是吗?”夏青故意挑着眼角看他,看起来像是在勾引游星河。
游星河推开他,骂他胡闹。
夏青还真就开始胡闹,趁他不备把他拉到怀里,凑到他耳边轻佻地吹气:“如果哪天梁明月不行了,可以找我哦!”
游星河狠狠踩他脚:“神经病。”
夏青夸张地跳着脚喊疼,游星河翻着白眼走开了。
早上排练开始,夏青前所未有的投入,可惜只演了半场,便因体力不支晕倒在舞台,把游星河他们吓坏了。
从李总办公室出来后,孟玉成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什么也没干,就对着电脑发呆。
开始想夏青。
早上夏青不仅接了李总打给他的电话,还看到了金石川发给他的微信。他不是突然发神经。他总是喜欢干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又想了会儿金石川和李总,让人头疼。
孟玉成从过去想到现在,从现在想到未来。命运给他的选择,少的可怜。一步错,步步错。根本没有回头路。
中午金石川打来电话,问他怎么不回微信。孟玉成说忘了。
金石川笑得暧昧:“孟总这么忙啊!”
孟玉成沉默。金石川直接问他后天有空吗。孟玉成想说没空,可是说的却是有空。
“请你吃饭啊!”金石川说。
孟玉成抠着机械键盘的空格键,换了个语气:“哪能让您请我吃饭啊,得我请您啊!您看哪个时间有空,我去找您。”
突然的客套让金石川静默了几秒,语气冷淡了很多:“哦,这样吗?”
孟玉成察觉到他的变化,轻声笑了。金石川和夏青一样,都不喜欢被敷衍呢。
金石川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孟玉成答得很快。
金石川说:“你真有意思!”语气重新暧昧。
孟玉成沉默,等着他继续说。反正金石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李总说的,都是工作。
“怎么了,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啊?”金石川故意问的。
“哪能呢。”孟玉成客套着。
“那就这样吧,后天下午3点来我公司。”金石川没有跟他废话,说完正事直接挂了电话。他这点也和夏青挺像的,霸道干脆,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孟玉成瘫坐在办公椅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和对面同样灰蒙蒙的写字楼,暗色的玻璃上印着他们这栋楼。对面楼里相同的位置上,是不是坐着跟他一样的人?应该不同吧!对方可能是女孩子,上海人,有一个爱她的男人。下个月准备结婚。婚房在徐汇,90平,两室一厅。
寻常的,但令人羡慕的人生。孟玉成想到苦笑。
助理敲门进来,后面跟着开发部的老廖。老廖张口就说恭喜,孟玉成挤出笑脸问:“恭喜什么?”
“听李总说,金总很看重孟总的能力呢!”老廖坐下来,放下手里的文件袋,笑得格外热情,“这是李总要的,让我亲自给你送来呢。”
孟玉成拿过文件袋,打开翻看。
老廖说:“还是孟总厉害,能搞定金总!牵上了金总这条线,以后可就好办了。刚刚我去找李总,他一个劲儿的夸你厉害呢。”
孟玉成随便翻了翻文件,指出两处错误。
老廖还不信,问哪里。
孟玉成挨个指出来,都是些外行人看不出来的小错误。孟玉成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错误。”
老廖表情瞬间变了:“可能下面的人没注意。”
孟玉成只笑不语,他是故意指出来的。这些问题他早就发现了,但一直没说,毕竟是开发部的事情。这些问题遇到不懂的人,就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遇到懂行的人,就是大问题。孟玉成刚进公司,从没想过为难老廖。
“金总约我后天下午见。”孟玉成说完,老廖开始额头冒汗,那俩错误可不是两天能搞定的。
“后天一定能给孟总一份新的。”老廖心虚地保证。
“那就麻烦廖总了。”孟玉成笑得很假。
老廖匆匆忙忙走了,孟玉成敛去一脸假笑,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
下班时,孟玉成在地下停车场看到了李总和HR主管,肩并肩地走在前面,不知道李总说了什么,HR主管发出很大声的惊叹,惊叹完还回头四处看。
孟玉成及时闪身躲到了一边,一等到两人开车离开后才露面。他在车库里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才找到自己车,左边一辆上海车牌的奔驰,右边一辆苏A车牌的奥迪,他的二手马自达挂着鲁D车牌夹在两车之间。
外地车牌早晚高峰期不得上高架,违反规定车辆单次罚款200元。孟玉成刚买车时被罚过一次,那会儿他对这个规定一无所知。孟玉成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准备绕道回家。
一个多小时后,孟玉成开进小区,常停的车位被人占了,他在小区绕了十几分钟,找到另一处停车处。他刚下车,带着黄袖章的小区保安走到车前问他要这个月的停车费。
“一共780元。”安徽口音的保安举着收钱的扫码器说。
孟玉成记得上个月才720元,他问保安怎么回事。
保安说领导要涨价,他按照领导说的做而已。
孟玉成忍不住抱怨停车费一年涨了三次,保安也跟着一起抱怨:“啥都涨,就我们的工资不涨。”
小区的保安都是外地人,平时都住在保安亭的小屋里,一张折叠床短得连腿都伸不直,上厕所得从东边跑到西边。一个月工资四千不到。在上海的外地人,谁都没有资格说自己最惨。
保安的抱怨越来越多,孟玉成听了几句赶紧给了付款二维码。保安收了钱,嘀咕着天气冷跑向另一辆新开进来的车,挂着赣字牌儿。
这个旧小区70%都是外地人。
孟玉成顶着寒风回到了家,家里黑乎乎的,孟玉娇见到他直喊饿。
他问孟玉娇为什么不开灯,孟玉娇说灯不亮,煮饭的火也不亮。他检查发现是家里停电了,和燃气灶坏了。
楼道里都有电,就他家没电。他下楼查看电箱,发现电闸被人掰下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弄的。他把电闸推上去,孟玉娇在楼梯间细声细气地喊:“亮了。”
孟玉成上楼,刚好遇到楼上住户下楼,是个高瘦的年轻人,穿得很氵朝,看起来很面生,大概是新搬进来的。他看到门口的孟玉娇,很明显的放慢了脚步,边走边回头看。毫无戒备心的孟玉娇还冲着对方笑,孟玉成赶紧把她推进屋。
晚饭孟玉成叫了必胜客的外卖,孟玉娇特别喜欢吃,孟玉成不喜欢,随便吃了一块。孟玉娇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剩下的,还喝了很大一瓶可乐。
孟玉成问她:“吃饱了吗?”
孟玉娇打着汽水嗝儿,满足地拍着肚子说很饱很饱,又对孟玉成说:“哥哥,真好,哥哥,好。”
想到她饿了一整天,孟玉成都不敢看她眼睛。他摆弄着桌上的披萨盒子,试探地问孟玉娇:“你想回家吗?”
孟玉娇语气瞬间变了,少有的干脆:“不想。”
孟玉成抬头看她,孟玉娇躲闪地低头掰手指,这是她紧张时的表现。
“玉庭说,回家不好。他说不好。不能回家,不能回家。玉庭说,不回家,不让回家。” 她说得很慢,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难得不是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
孟玉成听出了大概,问她:“玉庭说不能回家,是吗?”
孟玉娇没有回答他,缩着脑袋大声重复了一遍,听起来有点害怕。孟玉成想,大概孟玉庭当初带她出来时,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吧。孟玉娇胆子小,不经吓。
孟玉成心疼地拉住她的手:“那哥哥跟你一起回家呢?”说完他自己都有点懵,他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居然就这样脱口而出。
孟玉娇怯怯地抬头看他,兄妹俩你看我我看你。孟玉成看到孟玉娇眼中的自己,再无当年初到上海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
孟玉娇抓紧他的手:“哥哥,不回。”
孟玉成点头:“嗯,不回。”
孟玉娇往他怀里靠:“哥哥,不想回。玉娇,不回。”她说的特别小声,像是说给自己听。
孟玉成眼角酸得说不出话。孟玉娇双手紧紧抱住他,紧贴的身体传递着暖意。
抱了一会儿后,孟玉娇说:“漂亮哥哥,抱我。”
“嗯?”孟玉成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