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的宋濂,就是朱元璋安排给朱标的师父。
朱标所知道的关于宋濂最著名的作品,就是那篇《送东阳马生序》,他上初中的时候背了好久,现在一提起来,也满脑子都是句子,还是忘不掉——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写得很好,但是真的好难背。
到了马秀英特地吩咐收拾出来的地方,宋濂早已经等在了里面。
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对古代人来说不是个年轻岁数,但是在这灵气充沛的世界里,倒也就算不上是个大岁数了,可以说是不上不下,胡子白了一些,头发也坠上雪花,腰杆却还挺得笔直。
也许是为了留下好印象,宋濂把自己收拾得特别干净,着装也很整洁,有些长的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嘴抿得很紧,把下颚的线条都连带着绷紧了,朱标一进来,他就瞪起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这是天生的好师父。
朱标赶紧弯腰鞠躬行了一礼,努力让自己的恭敬信号四散出去:“弟子朱标,见过老师。”
看到他是个懂礼听话的孩子,宋濂的表情才柔和一点,回应道:“起来吧。”
书房里简单的放了三张桌子,一张是朱标的,一张是宋濂的,还有一个放着书本笔墨等的教学用具。
窗边有几盆花,简简单单的,不艳丽也不过分素净。墙上挂了山水画,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
宋濂打量朱标一番,满意道:“公子请坐。”
朱标立刻道:“师父先坐。”
情况特殊,得各论各的,就好像你管我叫哥,我管你叫爹一样。朱标是上位,但是宋濂又是老师,宋濂不可能太过逾越,朱标也不可能太过放肆。
但是放在宋濂这边,他可以适当得只做一些表面工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不提感情的问题,是否尊敬师父会严重影响一个人的名声,何况师徒在古人眼里简直是不能更加可靠的关系,朱标拜了宋濂为师,相当于他们已经永久的捆绑在了一起。
宋濂搬来几本书,朱标一本他一本,念道:“《诗经》、《礼记》、《春秋》,先学这几本。”
他突然又道:“嗯……想必公子已经学过三字经论语等书了?”
朱标道:“学过了。”
“字呢?有没有临摹过帖子?练得怎么样?”
“临摹过了,练了一些唐人的帖子。”
宋濂考了朱标几句,发现他都回答得很好,不由更加满意,抚须笑道:“很好,公子的基础很是不错,等五经稍稍学过了,就可以学些史记等书。公子不需当官,也不需学得太过明白,学这些东西主要还是为了明智。”
朱标松了口气,看来宋濂并不是特别迂腐的文人,不仅懂得因材施教,还会挑选重点来教,自己的学习生涯应该不会特别痛苦。
他这么想只是因为他学得不错,又听话的原因。等到朱樉、朱棡上了学,宋濂被派了临时教书的任务后,怕是能被他们气个半死,老朱同志的鞋底子到时候也就又会多出除了走路以外的任务。
两个人磨合了一下午,对彼此的初次印象都很好,一个因为师父的才学更加尊敬,一个因为徒弟不骄不躁更加满意,愉快道别后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还没进院子,六出白就甩着尾巴出来迎接朱标,舌头吐出来喘气,蹦哒着去蹭朱标的腰。
朱标狠狠摸了摸狗头上的白毛毛,心里想着明天早点起来去见见刘基。
翌日有雾,露水结在落叶上,湿漉漉的铺了一地。
小厮来报说朱元璋回来了。
第15章 幕后黑手
“标儿,来,让爹抱会儿。”
朱标木着脸躲开沉重的父爱,闷声道:“爹,我已经长大了,你可以去抱三弟。”
朱元璋瞪眼道:“那能一样吗?过来!咱就要抱。你是咱的儿子,不让咱抱让谁抱?”
这是喝了酒在犯浑。
有人喝了酒会倒头就睡,有人会大发脾气,还有些会性情大变。老朱同志喝酒以后容易上头,明显变得比平时幼稚一点。
马秀英端着一碗醒酒汤过来,有心给朱元璋灌下去,见他摆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捉弄儿子,无奈道:“重八,来,你先喝了这碗汤再说话。”
老朱同志接过碗,看也不看这是什么,直接一口闷了,笑道:“妹子啊,这次咱出去,平定了一些地方,也安排了一些将领,别的不说,地盘起码是稳定了。”
“我知道你是打了胜仗回来的,不然也不会大早上就喝酒。”
朱元璋道:“咱手下都是些大老粗,喝起酒来恨不得用缸喝,那舀酒的勺子,比藤上的葫芦都大,咱要不是他们的老大,怕是能喝到栽过去,醒来时发现头在土里。”
马秀英被他逗笑了,边笑边替他挂衣服。
安抚了自家妹子,交代了情况,其实朱元璋也是变相安抚了自己,他的这些话没人可以听,也不会让别人听,只有回到他自己的“家”里来,才会向外吐露,吐露出来了,精神也就变得平和稳定一些,少掉战场上拼杀的戾气。
心事让别人知道,有时也会让自己觉得安心的。
老朱同志一安心,就开始继续针对朱标。
“你娘抱你可以,咱就不行?”
朱标躲到桌子对面去,反驳道:“娘也不能抱,爹你是从哪里看见过娘抱我的?”
朱元璋道:“这……咱不记得了,反正她就老是抱你,还不让咱抱——怎么了,就算你娘一次也没抱过,还关咱什么事?”
马秀英笑呵呵地坐在不远的椅子上,沏了壶茶看他们父子两个闹腾。
朱标转移话题道:“爹,我有妹妹了。”
朱元璋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马秀英的肚子,喜道:“妹子,你什么时候怀的?怎么也不和咱说一声?”
这酒的后劲未免也太大了,朱标立刻切断老朱的幻想,出声道:“是孙姨娘生的妹妹,就是前几天的事。”
朱元璋高涨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态度减退下去,带着点疑惑,问道:“孙氏?”
“对!”朱标道,“爹,你给妹妹取什么名字?”
这个年头重男轻女,很多女孩出生,父母对其不重视,几乎不给取名字,又或者是取了名字也没人喊,多叫些小名。
朱元璋虽然不会不给他的女儿取名字,但是取起来估计也不会快,可能要过很久才会取好。
朱标这么做,是想通过这个方式来让孙氏的日子好过点,名字取出来以后,后院的人就会知道朱元璋还是看中自己的女儿的,才不会轻视她们母女。
朱元璋沉思起来,琢磨道:“女子文静点好,还记得你奶奶在的时候,她总想着……”
他突然住了嘴,沉默片刻后道:“叫朱镜静吧。镜子的镜和安静的静。”
回忆与现今交织,汤水起了作用,朱元璋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头脑一清醒,想起正经事来。
“标儿,咱收到你娘消息,说镜静被——鬼偷了,是怎么回事?”
朱标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朱元璋认真听了,结合马秀英在信上告诉他的内容,立刻就把事情掌握的七七八八,问道:“你怎么看?”
“我……”朱标反道,“这还是要看爹你的意见。我赞同娘的观点,妹妹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生辰八字也十分寻常,估计也不会是招人嫉恨。”
朱元璋道:“前段时间,长江南边的陈友谅称帝了。国号是汉,改元大义,定都在武昌。他这个人倒是一直和咱不对付,只是奈何不了咱,要说近些日子最想咱出事的,除了这个人没别的!”
马秀英道:“他是杀了徐寿辉才称帝的,为人臣子,不忠不义,却还胆敢改元大义,这种人……耍歪魔邪道手段的可能性确实大些。”
“标儿,你见过那刘伯温了,他怎么样?”朱元璋突然想起自己的新下属。
朱标道:“长得挺好看的。”
朱元璋笑骂道:“你这兔崽子光看脸不成?咱说的是他的才学和本领!”
“博古通今,为人矜傲。”朱标按照客观印象来回答,“反正儿子是比不上的。”
朱元璋道:“哦?你哪里比不上他?”
朱标道:“哪里都比不上……这倒不重要。我其实不明白的是,您会把他放到哪里去用。”
朱元璋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去看马秀英,乐道:“妹子啊,你看咱的标儿,才八岁就想着驭下之术了。好!不愧是咱的种,实在,上进!”
马秀英也笑,两个人好像根本没有把朱标的烦恼放在心里。
朱标颇感无语,但是没有反抗的能力,父母笑孩子的情况实在太正常了,逗着玩乐意看孩子哭也寻常得很。
笑够了,朱元璋才趁朱标不注意,拉着袖子把人拽过来,按在旁边坐下:“标儿啊,你还小,做上位者的,其实未必都有多聪明,懂得制衡就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呢,要懂得用人,谁会干什么,就让他去干什么,不懂的呢,找人去监督就是。”
朱标道:“那也不能笨到被人卖了还数钱啊。”
朱元璋嗤笑一声,淡淡道:“有咱在,谁敢卖了咱的标儿?你放心,爹绝对把你教得妥妥贴贴的,那些个牛鬼蛇神,通通都成不了气候。”
死了就成不了气候了。
死人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马秀英听出他的潜台词,瞪了他一眼,对朱标道:“你别听你爹瞎说,他这堆话里只有一句对——你还小呢。别着急,慢慢来。爹娘都教你。”
朱元璋道:“你娘说的也对。”
老朱同志毫无骨气,迅速修正了自己的错误思想,转移话题道:“宋濂这个人怎么样啊?”
眼瞅着话题越来越歪,朱标也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爹娘压根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大概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他们地狱模式般困难的人生里一个很普通的麻烦,积极应对也就是了。
“宋师很好。”朱标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对老人家很尊敬,何况宋濂是真的很有才学,“只是宋师刚来这里,为方便上课,还要爹你拨个附近的宅子过去才行。”
朱元璋应了一声,说道:“小事情。人不错就好。”
马秀英在旁笑道:“宋濂很有名气,重八,你要尊敬他,尊敬他就表示你尊敬文人,这样下去才会有人愿意来投奔你。而且他现在成了标儿的老师,更要恭敬些。”
“知道了。”
朱标盘算着闪人,交代道:“娘,刘先生说要替我算算卦,我还没去看过呢,现在正好有空,我就……”
马秀英还没来得及回答,朱元璋倒是摆手道:“去吧去吧,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哎!”
门开又关,发出两道声音。
等他走了有一会儿,马秀英才放下手里的茶碗,低声道:“重八,你怎么想的?”
朱元璋往床上一躺,动也不动了,好像马上就能睡着,含含糊糊问道:“想啥?”
“你女儿的事儿!”马秀英道,“还能想什么,你看看标儿多上心,你再看看你。”
朱元璋乐道:“这说明咱的儿子好,懂事,知道心疼自己的兄弟姐妹,这点像咱。”
马秀英没理他,又问道:“你真觉得是陈友谅派人干的?”
“肯定是他。”朱元璋的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芒,本来温和的神色也变得冰冷,“妹子啊,你不用担心,咱这次出去也办了其他事,后手多着呢。”
马秀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话,安静地绣了几朵花,过一会儿,见他横躺在榻上累得睡着了,就站起来替他盖上被子。
屋里暖融融的,温暖如春,只剩两人的呼吸声,一片平和温馨之意。
这一边朱标出了门,看看天,其实还算早,大约是八点的样子,老朱同志的酒是五点多快天亮时喝的,喝完庆功宴就过来了,并不迟。
现在去找刘基就正好。
朱标先回了屋子,叫上六出白才出门。一人一狗问了路,就朝着目的地走。
昨夜刚下过雨,今早起来就干透了,天边云霞四起,晨雾四散而去,一缕缕在竹林间徘徊,飘散着到远处消失。
刘基站在院中,背负双手,盯着地上的几个铜钱看,长风鼓荡,掀起他的袍角衣袖,猎猎作响声中乍看如同神仙中人。
朱标在门口看着,暗叹一声这人的仪态实在是太好。
刘基头也不回,朗声道:“公子请进。”
“先生好。”
“嗯。”刘基指着地上的铜钱道,“在下已替元帅与公子算了几卦,卦象显示出些许风险,但结果都是无害的。”
朱标道:“这样当然好,那么幕后黑手是谁,先生查出来没有?”
刘基道:“有点眉目,这人在南边,许是有点偏西的地方。”
这可不就是陈友谅吗。
朱标搞清楚了这件事,明白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也就不着急,下定决心防备起来,预备着以后再慢慢解决。
他又提起另外一件事:“先生,我妹妹已经没事了,现在也取了名字,叫朱镜静。”
刘基点点头:“在下正好也查了些古籍,有些推测请公子听听。这鬼动手前曾在屋中贴了好些黄符,想必是用来消磨人气的。”
“嗯。”这些事朱标已经对刘基讲过了。
“女子属阴,怀孕的妇女若要生产,本就九死一生,阳气更加不足,何况生的孩子也是女子。”刘基道,“符纸与生产,两者的影响叠加,才使得这等鬼物能勉强从帅府中偷出孩子来。除此以外,叫她害人,却是不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