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发信人金至秀,简短的一句:“End,我要,回韩国了。”
左正谊愣了下,问:“转会?”
金至秀显然听说过他谁都不理的传闻,见到回复很开心,发了一串表情,答:“对,转会,F6。”
左正谊:“……”
回老东家?
对金至秀本人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但应该又少不了风波流言和诋毁。
左正谊想了想道:“能好好打比赛最重要,祝贺你。”
金至秀似乎从这句话里嗅到了左正谊的个人情绪,反过来安慰他:“你的,手伤,会好起来,别担心。”
左正谊道:“谢谢。”
金至秀道:“以后,世界赛见。”
他想起当初左正谊和傅勇一起离开WSND时,傅勇说过的那句话。
“是兄弟就来砍我。”金至秀发了句语音,用蹩脚的中文模仿了一遍傅勇的腔调,说,“再见,End。”
左正谊回:“再见。”
天地浩大,飞蓬各自远。
每一个选手都奔向自己的前程了。
左正谊发了会儿呆,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失落。
他忽然觉得,不仅是他在离开,他身边的所有一切都在离开。成长似乎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
他沉浸在伤感里,微信却仍在不断振动。
绝:“End哥哥。”
绝:“你已经二十三小时四十八分钟没理我了:)”
左正谊:“……”
说什么来什么。
纪决就是一个不会离开的人。只是有点烦,他不肯给左正谊一点喘息的时间,无论如何都要黏上来。
End:“你好讨厌。”
绝:“谁叫你总是晾着我,都快把我晾干了。”
End:“……”
绝:“你知不知道,你不回我消息的时候我有多煎熬?”
End:“我管你。”
绝:“:(”
绝:“我想见你。”
End:“不见。”
绝:“别这样,我们应该当面聊点事情。”
End:“聊什么?”
绝:“你不想聊的那些。”
End:“……”
左正谊沉默了下。
微信上纪决不断地“正在输入”,但过了半天,他只发来一句。
绝:“来吗?下午四点半,我在这里等你。”
绝:“[定位]”
是一家咖啡店,离他们基地所在的电竞园区不远,离左正谊现在住的小区也不算太远。
纪决之所以选择约在外面,而不直接问他地址,显然是知道他不愿意回答。在陌生的地方见一面,他更能接受。
即便如此,左正谊也心怀几分抗拒。
但他理智上知道,纪决说得对,他们应该见面聊一聊。如果自己迟迟不能做决断,他就需要有个人在背后推他一把,陪他面对这一切。
不论纪决是什么身份,男朋友也好,兄弟也罢,哪怕只是普通朋友,左正谊都承认了,他需要他。
“……”
左正谊长出一口气,决定去赴约了。
乘地铁去,出站后有一小段步行路程。
下午四点钟的太阳已经不烫了,左正谊刻意放慢脚步,在街边游荡。他卡准时间,腕表的指针刚刚转到四点三十的时候,才终于推开了咖啡店的玻璃门。
这家店叫“雪山”,店内客人不多,有些冷清。
左正谊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纪决,纪决也抬头看过来,目光在他身上凝滞了几秒。
左正谊在对面坐下,纪决才收回视线,低声道:“你是不是又瘦了?”
“有吗?”左正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也打量纪决。
半个多月不见,纪决似乎过得并不怎么好。
他本人不像在微信上表现出的那么活泼,相反,有点过于消沉了。眼神都暗沉沉的,眼底不见光,唇角像挂了千钧重担一般,抬不起来。
左正谊心里一紧,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纪决趁他沉默的空隙,说:“能见到你真好。”
“……什么怪话。”左正谊低下头,面前摆着一杯拿铁,纪决刚才帮他点的。
他端起咖啡杯,一时心不在焉用了右手,沉重的瓷杯在手上一晃,手腕传来的痛感迫使左正谊猛地松开手,杯底撞回托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左正谊飞快地收手,面色没变。
他习惯了,但纪决愣了一下,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卡回喉咙,好几分钟都没发出声音来。
有些心情无需用语言描述,沉默令它更鲜明。
事实上,左正谊的右手不仅端不动咖啡杯,握筷子时都会有点发抖。那是一种失控的抽搐感,让左正谊的情绪也屡屡失控,阴晴不定。
但他在别人面前,就会表现得正常点。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换左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你别只盯着我看。”左正谊说,“我们现在算什么?网恋奔现?我应该演戏演全套,对你的真实身份表现出一点惊讶吗?”
“……”
他还有余力开玩笑,纪决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去做手术吧。”纪决把事先打好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哑声道,“马上就去做,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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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by李白
第126章 留宿
左正谊没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咖啡杯上,面容沉静得仿佛冻结,连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
他似乎一点也不想听纪决说话。
但如果真的不想听,今天就不会来。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联系医生。”纪决说,“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我也害怕。如果你以后不能打职业,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要不要继续打了。”
纪决苦笑了声:“对我来说,追求冠军始终是次要的,我更在乎和你一起奋斗的过程。”
听了这番话,左正谊还是那副表情,静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把他连日来强撑的力气都泄掉了,左正谊终于肯在纪决面前露出真实一面。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撇开脸,松口道:“我知道了,做手术。”
纪决立刻说:“你同意就好。医院、医生还有术后复健需要的一切,我都会帮你安排好。”
左正谊点了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说:“谢谢。”
“……”
每当他说这两个字,纪决都会有点伤心:“为什么要说谢?就算我不是你的男朋友,难道不是你弟弟吗?”
“好吧,弟弟。”左正谊应了声。
纪决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改口道:“不对啊,我就是你的男朋友,说好的网恋奔现呢?”
左正谊抬头看了过来:“我还没追究你骗我的事呢,你好意思要名分?”
纪决噎了下:“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你要道的歉可太多了。”左正谊说,“建议你多写几份检讨书,一次性道清。”
骂起人来左正谊脸上终于有了颜色,纪决顺杆就爬,微微往前一倾身:“然后就能恢复名分吗?”
“……”
左正谊瞥他一眼:“到时候再说。”
这一句话好比给纪决画了张大饼。左正谊谈恋爱毫无章法,全凭心情,他高兴时怎么都好,不高兴时纪决呼吸都是错。
但左正谊也并非完全不讲道理,只是小脾气比较多。这些小脾气像是长在玫瑰枝条上的尖刺,靠近才摸得到,冷不防触到时扎手,但习惯了就只觉得,它不让人疼,只惹人痒。
没有人比纪决更习惯左正谊。
这种习惯已经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其实纪决也想过爱情究竟是什么,以前他觉得是占有,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左正谊,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否则他活着没意义。
但后来,当左正谊第一次主动吻他,他有了不同的感受。
也许爱没有定义,它更像是一种永远也填不满的欲望。单向占有不是爱的尽头,他也希望左正谊能够占有他,会因他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偶尔有一些时候,纪决又觉得,爱是一种无能为力。
当左正谊难过,失意,躲起来谁都不想见,端咖啡都手抖……这些时刻,纪决恨不能以身代之,但不能,不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还有一个可能,也许爱是一种愿望。
就像纪决此时的心情,他希望左正谊今天明天都快乐,不要再伤心了。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做。
但左正谊仍然话不多,并不差遣他做什么。
他们离开咖啡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差不多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纪决送左正谊回家。
一开始,左正谊不想让他送,因为不想暴露住址。但转念一想,都答应让纪决陪着做手术了,再隐瞒也没必要,只好别别扭扭地同意了。
左正谊这人有一项特殊技能,他心情别扭的时候,也不肯让对方好过,于是抓住纪决的小辫子,问他:“你当初为什么要用小号来骗我?”
纪决道:“不是骗,太想你了忍不住接近。”
左正谊盯着他。
纪决诚恳道:“我怕你讨厌我,大号加不上,就用小号来试试。没想到这样和你相处还挺有趣……”
左正谊瞪他一眼:“那天我们一起吃火锅,你本人在我面前,我给你小号打电话,是谁接的?还有后来那次。”
“花钱请的人。”纪决如实交代,“或许你不知道,现在网恋诈骗行业什么服务都有,代接电话,代开视频,微信变声器,虚拟定位,可持续更新的假照……只要我愿意,伪装成女生也很简单。”
左正谊:“……”
眼看左正谊面露不豫之色,纪决更加诚恳地说:“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骗你,好不好?”
“随便。”左正谊昂着下巴,指着纪决的鼻子说,“有本事你就再试一次。”
他大步走远,纪决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左正谊现居的小区。纪决看了一眼楼牌号,记住地址,上楼的时候,左正谊按电梯,他掏出手机在外卖软件上买菜。
纪决做菜很好吃,左正谊过生日的时候他就露过一手,今天又有发挥的机会了。
喂饱左正谊的肚子,是给他顺毛的第一步。
网上订的菜很快就送到了,纪决很自觉地拿去厨房清洗处理。左正谊自然是不会帮忙,这祖宗什么都不干,无聊地趴在沙发上玩《猫咪大庄园》。
他不仅玩自己的,还要玩纪决的,远远地冲厨房喊:“纪决,把你手机借我用用。”
“干吗?”
“我有一个互动任务。”左正谊说,“不用你帮忙,我来双开。”
纪决没多想,把手机递给了他。
左正谊蹭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两台手机,同时开着游戏,在茶几上横排摆开。
他的手指左戳戳,右戳戳,屏幕上的两只布偶猫开始进行交互,一起喵喵喵地叫唤。
纪决在厨房里也听得见游戏声音,起初是任务互动语音(猫语),后来有喂猫时猫粮消耗的音效,“biubiubiu”地响了半天。
纪决竖起耳朵,忽然又听见了邮件发送声。
他很警惕:“左正谊,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不小心按错了。”左正谊无辜地道,“你的猫粮都跑到我的邮箱里来了。”
纪决:“……”
“‘都’?”纪决抓到了一个关键字。
左正谊佯装不好意思:“是啊,都。你竟然有这么多猫粮,但现在都是我的了。”
纪决又无语又好笑:“恶霸啊你。”
“恶霸怎么了?”左正谊理直气壮道,“我奉劝你对我恭敬点,现在你的猫没饭吃了。如果你肯求我,我就给它喂两口。”
纪决:“……”
这游戏里的猫粮只能通过做任务和时间累积获取,不能氪金。
左正谊玩得相当开心,被萌到几乎有点弱智的游戏气氛同化,双商也变成了九岁。
四十分钟后,纪决做好了晚饭。
两道菜一道汤,一份水果沙拉,一齐被端到餐桌上。纪决打开餐厅的小灯,从外卖袋子里拿出刚才一起买的几罐啤酒,问左正谊:“喝点吗?”
“你自己喝。”左正谊坐到餐桌前,吃了口沙拉,“我一喝就头晕。”
“好吧。”纪决把炒菜时系的围裙摘了,挽起衬衫袖口,坐到左正谊对面,不无遗憾地说:“我们好不容易又能一起吃饭,不喝几杯庆祝一下可惜了。”
“……”
其实才分开半个多月而已,却被纪决说得好像几年不见了。左正谊抬头和纪决对上视线,从后者眼里看见了伤感。
左正谊沉默了一下,心想,原来情绪不稳定的人不只是他,纪决也是。明明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又毫无预兆地晴转多云了。
“你坐近点好不好?”左正谊脸不红气不喘地使唤人,“我右手疼,你帮我夹菜。”
纪决把座椅搬到他旁边,顺着他,往他碗里夹了几筷子。左正谊用左手拿勺子连米饭一起舀着吃。
其实不至于这样的,左正谊没残疾到这种地步,只是大发善心哄纪决罢了——虽然他哄人的方式别具一格,竟然是让人家伺候他。
纪决也很奇异地被哄到了,他盯着左正谊咀嚼时微微鼓起的脸颊,着了魔似的,竟然觉得可爱,想亲一口。
纪决情不自禁地靠近,贴到左正谊耳畔,身躯几乎要将左正谊笼罩。后者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纪决如梦初醒,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