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的态度也变得严格了。
但这种严格里带几分“刀子嘴豆腐心”的意味,以至于,左正谊根本不怕他,跟他顶嘴是家常便饭,偶尔被骂烦了,还会反过来“教训”他几句,说他不懂游戏不懂中单,整天站在领导的角度瞎指点,真烦人。
周建康每每被气得要死,又毫无办法。
毕竟,左正谊的carry程度足以令任何一个质疑他的人闭嘴,黑粉骂不动,领导也没话说。
但领导最擅长的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左正谊心想,周建康怕不是更年期了吧?就算对他冒险选伽蓝的举动不满意,也应该打完比赛回基地再开会啊。
比赛打到一半禁止他上场,发的是什么疯?
左正谊在一队待了一年多,除非生病,可从来没替补过。
他不仅是中单,还是指挥。
指挥怎么能不上场?
左正谊黑着脸,到周建康身边坐下。
这是位于主舞台下方的观赛区,和普通观众席在同一侧,中间略有间隔,坐的都是官方工作人员,属于VIP观战区域。
但没有选手喜欢坐在这里。
从这个角度看比赛,是左正谊有生以来第一回 。
“你没事吧?”左正谊毫不客气,阴阳怪气地对周建康说,“有事就喝点中药调理一下。”
第二局比赛还没开始,主舞台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他上一局的精彩操作集锦。他欣赏自己的同时,越发觉得周建康脑子有病。
但仿佛预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周建康没被他的出言不逊激怒,反而问:“不高兴了?”
左正谊冷哼一声,不回答。
周建康说:“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下场吗?”
“知道啊。”左正谊说,“领导对我不满意,就要整治我呗。”
“你知道个屁,兔崽子。”周建康白他一眼。
左正谊噎了下,不服气道:“不然呢?还有什么理由?你说你说你说,我洗耳恭听。”
他伸出双手做“请”的姿势,一脸假恭敬,实际上像一只奓了毛的凶凶猫,已经躬起身体准备战斗,但凡周建康哪句让他不顺心,他就会一爪子呼上去,把周建康挠个满脸花。
周建康却没训他,叹了口气,出乎他意料地说:“正谊,我看着你长大的,太了解你了。可你根本不理解我。”
“我怎么不理解你了?别搞那套‘领导也很难当,领导也有苦衷’的话术好吧?无聊。”左正谊往椅背上用力一靠,打了个呵欠。
周建康难得没被他三句话气出火,心平气和地说:“上一局你的伽蓝玩得很好,全场沸腾,我坐在这里被观众的呐喊声震得耳朵都快聋了。”
左正谊轻哼了声。
周建康不管他什么反应,自顾自说:“每个看过你比赛的人,都会为你热血,我也会。但你知道吗?我的血越热,就越害怕。”
左正谊没听懂,疑惑地投去一眼。
周建康才三十多岁,竟然捏着一副七老八十的感叹腔调说:“电竞圈所谓的天才不少,但你这种水平的,不知道多少年才出一个,至少前十几年我没见过。能拥有你是WSND的幸运,但这种幸运也是压力,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怕没养好你,一不小心‘伤仲永’。”
“……”左正谊微微一顿,低声说,“倒也不必。”
“怎么不必?你现在根本不服管教,谁的话都不听,偏偏又能赢,我想敲打你都找不到机会。上回因为雪灯的事跟你谈了几句,以为你至少能收敛几天,没想到今天你还变本加厉了。把我的话当放屁是吧?”
“但我赢了啊。”
“你能一直赢?”
“能啊。”左正谊昂起头,“为什么不能?”
“……”
周建康被堵了一下,气道:“盲目的自信是自大!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了?膨胀要不得,左正谊!”
主舞台上灯光变幻,第二局比赛已经开始了。
左正谊的替补中单叫小林,年纪比他还小,是WSND最稳定的“饮水机管理员”,今天临时被安排上场,明显很紧张,操作不太流畅。
也不知道指挥是谁。
左正谊盯着大屏幕,不吭声。
周建康很快又消气了,继续唉声叹气。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看重你甚至胜过俱乐部。”他说,“我们战队可能会输,但不管输几场,总有机会赢回来,永远能‘再来一年’。但你的职业生涯只有一次。你今年十九岁,明年二十岁,后年就二十一岁了……你能打到二十几?二十一岁的时候,你还能保持今天这样的巅峰状态吗?不可能,不管是谁,巅峰总是短暂的。”
“……”
“你还可能会有伤病,伤病会加重状态下滑,但即使有伤病,状态不好,你也得继续打比赛。那时候你准备怎么打?继续选非主流英雄?越塔强杀?不顾队友一打五?”
周建康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左正谊的光环几乎能照亮整个电竞圈,他本该高兴,可他却因此而深感惶恐。
“你是罕见的天才。”周建康说,“我不想看你沦为普通人,你应该保持特殊,一直远走,让‘左正谊’成为电子竞技历史上最光辉的名字。”
周建康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这才刚刚开始,要膨胀太早了。”
“……”
左正谊说不出话。
比赛现场太吵,游戏的声音,解说的声音,观众的声音……混在一起,潮水般钻进他的耳朵里,本该盖过周建康的话,但一个字也没盖住。
左正谊都听见了,都听清了。
但他的确是“不服管教”,即使周建康这样明贬暗褒地捧着他训话,他也觉得逆耳。
为什么非要训他呢?
还非要把他摁在冷板凳上,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回基地好好说话他也听得懂。
左正谊心里别扭极了,他自认没做错任何事,只是稍微犯了点小毛病而已,周建康却像天塌了一样——至于吗?
烦死了。
左正谊盯着直播大屏幕,仍然一声不吭。
周建康也在看。
这局失去核心和指挥之后,WSND打得不好,乱,没节奏,没配合,五个选手轮着犯低级失误。
随着场上劣势越来越明显,周建康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XYZ推上WSND的高地时,他的脸都快拧变形了。
左正谊瞥见这一幕,好似终于找到出气口,拐弯抹角道:“你刚才说得很有道理,我都听进去了。但如果我在场上,今天就2:0了噢。”
他满脸写着“这是你的错”,周建康不以为忤,反而顺着他说:“是啊,你不在就赢不了。”
左正谊还没来得及得意,周建康又说:“就因为没有你赢不了,所以你得对WSND负责,你要扛着我们战队往前走,正谊。”
“……”
左正谊微微一愣,周建康指着屏幕说:“看,傅勇被抓了,他这种失误不是第一次了吧?他总是打得很放松,不知道为什么不紧张。你觉得他菜吗?”
“还好吧,偶尔有失误也正常。”左正谊诚心诚意地评价。
周建康点点头,等镜头切到方子航的时候,他说:“这局这么逆风,打野要背大锅吧?以前方子航打野很厉害,节奏特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越来越找不着自己的节奏了,只会随叫随到,跟着你跑,大脑退化了似的。”
“……”
左正谊哽了一下。
周建康又说:“金至秀可是韩国来的FMVP,现在被网友叫‘三流AD’,幸亏他中文不好,不爱上网,否则早就心态崩了。段日——”
“好了,别说了。”左正谊打断他,“你烦不烦啊,看个比赛话这么多,你怎么不去直播间里当喷子……”
虽然还在嘴硬,但左正谊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下巴也低了,蔫头耷脑,耳根微微发红。
“唉。”周建康又叹了口气,“你要长大,正谊。以后不能不把队友放在眼里,还把他们都带坏了,养出一堆坏习惯。”
“……我又不是故意的。”
“认识到错误就好。”
周建康深知这个祖宗吃软不吃硬,只能顺毛哄,便换了副口吻,柔声细气地说:“我们依赖你,你得一直保护WSND,好吗?”
“好好好,知道了!”
浇透左正谊的冷水终于从他身上蒸发,化成热气,渗入滚烫的皮肤,融成血液。
他想,他的确是要保护WSND的,“W”字旗帜扛在他肩上,他就必须要扛得住、走得稳,才能抵达更远的地方。
……
左正谊坐了一场冷板凳,场上比分被扳成1:1。
第三局,他又上场了。
WSND最终2:1获胜。
可能是因为在左正谊这里取得了破天荒的“胜利”,周建康的心情格外好,他竟然在赛后自掏腰包,请全队吃火锅。
左正谊和傅勇坐在一起,命令后者给他剥虾。
傅勇骂骂咧咧地剥了半盘,终于受不了了,和金至秀交换座位,摆脱魔爪。
金至秀倒是挺乐意伺候左正谊,主动把剩下的半盘剥了,问他:“你在,和谁,聊天?”
左正谊说:“一个网友。”
是“绝”。
第30章 不配
最近这些天,左正谊和“绝”一直没联系,毕竟他忙。
当然忙不是全部理由,主要原因是,左正谊确定不了他到底是不是纪决的马甲。
要说是吧,又怕冤枉了他,莫名其妙质问一个无辜网友,对人家有点不尊重。
要说不是吧,左正谊还心怀警惕,不太放心。
这导致左正谊彻底丧失了和他聊天的兴致。
恰好“绝”也不主动发消息,左正谊便顺水推舟,算是和他断交了。
没想到,断交十几天,“绝”刚刚突然“诈尸”了。
绝:“Hi,在忙吗?我刚才看你的比赛了。”
左正谊吃着队友剥好的虾,消息回得很随意,说“吃饭呢”。
绝:“第二局你为什么没上?跟教练闹矛盾了吗?”
End:“没,一点小事。”
绝:“那就好,有点担心你:)”
End:“没事,谢谢。”
绝:“好客气哦,你最近都不理我了。”
End:“。”
End:“你也没理我呀。”
绝:“你没给我发消息我怎么理你呀?”
End:“你也没给我发消息啊。”
绝:“。”
绝:“嗐,开玩笑的。最近我很忙,回老家了。”
End:“回老家?”
绝:“嗯,不搞电子竞技了,我想开了,把游戏当爱好就挺好,不一定非要打职业,我没有那么强的竞技心,所以听父母的话回老家先把书读完。”
End:“哦……”
End:“祝你学业顺利。”
除此之外左正谊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但提到读书他就感觉有点遗憾,当年他上学的时候成绩特别好,稳定全校第一,后来决定来上海打比赛,就不得不中断学业。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难两全,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弥补遗憾。
绝:“那你吃饭吧,我去看书了。”
绝:“对了,以后我不能经常陪你打游戏了噢,别太想我:)”
End:“没关系,陪我的人很多。”
绝:“。”
绝:“意思是我在你的生命里一点都不重要?”
End:“别油腔滑调了,好像我对你有多重要似的。”
绝:“当然,你可是我唯一的princess。”
End:“哦。”
绝:“你好冷淡:(”
绝:“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狗?”
End:“是的,你可以退下了。”
End:“886。”
绝:“好吧,886。”
放下手机,左正谊继续吃东西。
金至秀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见他聊完了,有点好奇地问:“什么,网友?你在,网恋,吗?”
“没。”左正谊说,“是一个可疑的人。”
“可疑?”
“嗯,我之前怀疑他是……一个喜欢我的人的小号,但没有证据。”
金至秀虽然说话不利索,但听的能力相当不错,完全理解了并且很会抓重点,问左正谊:“喜欢,你的,是谁?”
左正谊:“……”
糟糕,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八卦泄露给队友了。
都怪金至秀长得太人畜无害,性格也和善,比傅勇和方子航让人放心。
左正谊立刻住口,把餐盘里的虾分给金至秀几只:“你也吃。”
他转移话题说:“刚才老周找我聊了很多,聊完我也反思了一下,我们最近一直赢,但隐藏问题不少,等会儿回基地,叫上他们三个,我们私下开个小会吧。”
“开小会?”
“嗯,就我们几个,不给郑茂和老周听。”左正谊想了想,坦白说,“我想和你们谈谈心。”
“……”
这真是罕见。
左正谊跟队友们的关系一直还算不错,但要说谈心,真是从来没有过。
金至秀没意见,点头表示都听他的。
待到吃饱喝足,一群人同乘战队大巴回基地。
左正谊有点犯困,忍着没睡,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戴耳机听歌。
听了几首,他忽然想起件事来,打开微博搜战报——今天的第二场比赛是蝎子对战KI,不知结果如何,他觉得八成是蝎子输。
一是因为KI是强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