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是个聪明的,本来我还想拿她来炼法阵,既然她自觉缩到五楼去,我就没动手,毕竟她那里有阵法护持,真动起手来还是会闹出点麻烦的。你说的是我徒弟,改天有机会,就让他过来跟你见见,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何疏,新任阎王大人,我数到五,不把阎王令交出来,前三殿殿主的残魂,我都会毁掉,作为你拖延时间的惩罚。”
周判官还在笑,只是笑容变得淡漠,他看似温柔的皮相之下,有一颗永远自私残忍的心。
“五、四——”
“老周,你背叛了那么多人,有没有试过被人背叛的感觉?”
何疏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周判官没有搭理他,数数的声音也未停止。
“三、二——”
“老周,来不及了。”
何疏说了一句更奇怪的话。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周判官眉头微皱,忽然感觉到危险从后背快速接近。
但何疏跟广寒明明在他前面!
是谁偷袭?!
顶楼那个女鬼吗?
简直不自量力!
周判官回身拂袖的瞬间,已经作出判断,他毫不犹豫启动摧毁法阵的关键,刹那间天地崩塌,广寒只觉脚下震动,连立足之地也开始寸寸碎裂下沉,人跟着往下急剧坠落!
何疏伸手抓住他,与此同时广寒长枪出手,杵在脚底虚空,白光乍起,瞬间蔓延开去,黑暗被照亮,一切了若指掌,丝线纵横,如刺绣行家往返穿梭织就的半成品。
那些隐隐泛着黑红不祥光芒的丝线,此刻都被何疏手中的红光开路,如巨硕刀锋由上而下劈开,广寒的长枪随后跟上,威慑与压迫排山倒海而来,绝不给周判官任何喘息的机会。
但让周判官脸色大变的,并不是来自前面何疏与广寒的猛烈攻击,而是身后的偷袭!
对方似乎知道他的软肋弱点,一点精光直奔周判官后颈靠近右肩的颈窝处!
那是他从阴间逃出来之后,一直受伤未愈的弱点。
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
周判官双手挥出,丝线化为利刃掠向何疏广寒。
然后他看也不看两人,直接回身抽出勾魂锁链,劈向身后来人!
光芒过处,周判官终于看清偷袭者的脸!
竟是他新收不久的徒弟?!
勾魂锁链落在对方身上,却抽了个空,与此同时,身后刀锋般的光芒也已转瞬而至!
周判官一动不动。
他身上多了两条裂缝。
这裂缝迅速扩大蔓延到全身,像瓷器破碎被慢动作播放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片片分开。
但躯壳下面,黑光从裂缝透出,化为黑雾弥漫四周,炸向广寒何疏与偷袭者!
“青玺在此,八方鬼类莫有不从,吾以此玺,镇八方邪魅,定天地安宁。”
青光骤起,叮铃璁珑之声悦耳不绝,如天籁之音划过天际,神光降下,大局底定。
黑雾被青光掩盖并迅速吸收殆尽。
何疏适时拿出阎王令,将周围阴气悉数聚敛收容。
那种冰寒至骨的感觉迅速退去,周围虽然还是黑漆漆,但他们已经不再身处虚无缥缈的法阵之中。
角落里,李助理抱膝蜷缩,表情茫然,好像刚刚苏醒过来,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他旁边的门后,何疏刚才见过的小孩子也怯生生探出头,满脸泪痕。
没了阵法的禁锢,夏橘冲进来,将儿子一把抱住。
“你没事吧,小越!”
“小冰、小冰不见了!”小越抽抽噎噎道。
不止谢婧婧养的小鬼被周判官弄死了,前三殿殿主的残魂,同样也在最后一刻没能逃脱魔掌。
刚才周判官想要最后极限翻盘,捏着三道残魂混杂在锁链之中挥出去,谁知残魂意志甚坚,不愿意被他左右,竟以最后一丝残念选择玉石俱焚,将勾魂锁链摧毁,所以何疏他们才能如此顺利将周判官制裁,也彻底破解了法阵。
不过,事情发展能如此效率,还有一个原因——
何疏望向偷袭周判官的人。
“多谢你了,程道友。”
对方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蹲下身去察看周判官消失原地的痕迹。
这人一身阴沉,像千年化不开的阴天,十个太阳也没法让其展颜。
“要不是你,我们可能没法这么快将他制服,如果你还想要什么……”
“答应我的东西呢?”对方打断他。
何疏从口袋里摸出罗盘,递过去。
对方迫不及待拿过来,眼神微动,很快揣入口袋。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
何疏喊住他。
“程道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姓名,不知道可否告知?”
对方回头,顿了顿,好像不情愿,又有所忌惮,不太敢得罪他们。
“我叫程缘,可以走了吗?”
“程缘道友,后会有期。”
对方行色匆匆跑上台阶,差点跟冲下来的云滇撞了个满怀。
“这人是谁?”
云滇奇怪道,他刚才忙着在大楼四周奔波勘察,驱除法阵残余,没有急着进来。
“他是周判官的徒弟,周判官出来之后,在这里布阵吸魂,都少不了此人帮忙。刚刚我过来时遇到他了,发现他不是鬼类,而是活人,就尝试跟他沟通说服他跳反,结果他居然很轻易就答应我了,愿意里应外合,一起除掉周判官,也不要什么报酬,就要求事成之后不要拦住他,让他顺利离开,最后索要的报酬,仅仅是我随身常带的这个罗盘。”
何疏描述时,脸色也很古怪。
不过总的来说,一切还算顺利。
第158章
“他为什么要你的罗盘?”
云滇作了个嗅闻的动作,露出微微不适的神情。
“他身上的阴气太重了,好像在鬼窝里待了一整年。”
这个诡异的比喻有点搞笑,但谁也没笑出声。
何疏也觉得那人很古怪,但对方的确又是个大活人,而且他也用阎王令暗中察看过了,程缘身上没有杀孽,也就是说,人家可能因为修炼了什么法门,阴沉一点,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他跟周判官相提并论。
论迹不论心,在对方什么都还没做之前,他们也不能做什么。
甚至如果没有程缘背刺周判官,这次根本不会那么顺利。
虽说周判官有伤在身,实力大幅缩减,但也烂船还有三寸钉,连广寒都不敢大意。
再怎么说,这也是个曾经以一己之力搅动阴间的人物。
何疏仔细回忆起来。
罗盘是外公传给他的,真正要追溯到当年从閣皂山出走,创立了蕴海山致虚派的那位祖师爷,这么说,罗盘应该也是閣皂山的东西,风水先生用罗盘来看穴点龙,盗墓的用来分金定位,至于捉鬼驱邪的,自然也是用罗盘来感知周围气息变化,以此判断吉凶。
用现代点的话来讲,哪怕同一间屋子里,方位不同,磁场也各不相同,罗盘呈现出来的信息也不一样,何疏这个罗盘,从他大学毕业后开工作室起,到后来金盆洗手几年又重新拿出来,陪着他也算历经艰险,是在他持有阎王令之前,除了朱砂笔之外的除鬼利器,动可当钝器砸,静可算阴阳经纬,加上罗盘本身用雷击木所制,纹路暗合周天二十八星宿,是一件驱邪镇魔的难得宝物。
但这件宝物跟阎王令比起来,又不算不可舍弃的。
所以程缘提出想要罗盘当报酬时,何疏马上就答应了。
“也许,他想要这个罗盘去增强感应,辅助自己跟阴魂沟通吧?”何疏不确定道。
周判官会收程缘当徒弟,必然是程缘有某些过人之处,对方既然阴气浓重,应该就是擅长与阴魂沟通的通灵师,这么一想,何疏那罗盘的确也对他有所作用。
但何疏还是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回头我给李映打电话,让他帮忙留意此人吧。”
何疏一边说,一边走到李助理身旁,手在他面前晃几下。
“你没事吧?”
李助理的表情从刚才茫然无措,到现在逐渐平静,惊魂未定,已经开始恢复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是被不干净的东西迷住了,进来之后就被困住,所幸你福大命大,现在已经没事了。”云滇热心给他解释道。
李助理脸上浮现出惊恐后怕的神色。
“果然是剧组不干净吧?”
何疏道:“是摄影棚的缘故,这里太闷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李助理左右看看,疑惑道:“你们看见唐飞了吗?就是一男的,跟我差不多年纪,比我矮半个头,戴个眼镜,比较斯文。”
何疏他们都摇头。
“你说的是谁?”
李助理道:“他是我发小,今天过来探班,当时快吃饭了,袁哥那边有人在,我就招呼唐飞到处逛逛,他没来过片场,挺好奇的,还发现这里有个地下室,非说要下去看看,我只好跟他下去。后面的事情……”
他皱起眉头。
“我都不记得了。”
何疏挑眉:“他们说你是一个人失踪的,也没提到你有同伴。”
他说的时候,还望向广寒。
广寒也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李助理有点急了:“他是不是也在这里头失踪了,我得去找找他!”
说罢,他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去另一个房间搜索。
其实地下室就那么大,一共两个房间,走几步路就一目了然。
别说唐飞了,连只老鼠都没有。
何疏道:“也可能他先上去了,我们出去找找再说吧。”
这句话纯粹是安慰,周判官死之前,绝不可能有人从这里的法阵逃脱出去,在周判官死后,更不可能有人跑了他们还不知道。
果不其然,当何疏他们上去之后,众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李助理口中的唐飞。
洪先生跟小曹师徒也都平安出来了,周判官本来打算拘住前者,后来嫌他大吵大闹又肥头胖脑,可能没有当人质的价值,就把人丢在二楼一个废弃车间里。
至于小曹,被夏橘拘在五楼,一直反复绕圈鬼打墙,早就吓得麻木了。
经验丰富的江湖骗子没想到夜路走多了真撞上鬼,还差点丢掉小命,这会儿哪里还敢逞能,师徒俩在一块瑟瑟发抖,看何疏跟广寒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倒是小越跟夏橘母子团聚,夏橘上下打量儿子,见他平安无事,总算松一口气,又对何疏和广寒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何疏没有阻拦,反是严肃道:“就算你想修鬼道,也没理由拉着儿子一起,他现在还小不懂事,长大了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更何况这栋大楼迟早会被拆迁,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夏橘苦笑:“我不是想修鬼道,只是觉得做人太苦,还不如做鬼自在,就算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那不也比困在一具躯壳里,奔波劳碌几十年,到头来可能还什么都没有,要好很多吗?但是多谢您的提醒,小越的确还小,他有权利选择。”
何疏道:“还有,虽然你本该前往阴间报道,但因为你自己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但希望你好自为之,如果犯下什么杀孽,被发现了,我一样不会轻饶。”
夏橘认真回答:“是,请您放心。”
何疏越来越有当阎王的自觉了。
广寒发现,对方并不把这份职责作为可以炫耀的身份,而是挺认真去履行义务。
跟大多数时候的懒散不同,偶尔严肃起来的何疏,好像也挺可爱的。
广寒微微翘起嘴角,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当然,在他眼里,何疏渐趋完美,似乎没有地方是不好的。
游老板跟导演赶过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何疏、广寒、云滇三人对着前面空气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
洪先生师徒俩则在旁边目瞪口呆,好像已经不会说话了。
游老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之前好像进错了庙,拜错了神。
第159章
导演不像游老板那样见微知著,看见洪先生坐倒在地上,还亲自上手去搀扶他。
“哎呀呀,洪先生,你们没事吧!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摄影棚的问题解决了?”
导演生怕拍摄进度被耽误,赶紧就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洪先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求助也似望向何疏他们。
经此一事,这个老江湖也知道了,何疏跟广寒才是真正大隐隐于市,深藏不露的高人,就连云滇都比自己有本事,自己之前所有装模作样,都被人家看在眼里,当成笑话呢。
但他反应也快,借着导演和徒弟的搀扶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游老板面前。
“长江后浪推前浪,是时候给年轻人让路了,这里面的东西异常凶猛,说来让你们见笑,当时我为了救小曹,差点就将这把老骨头给搭进去,幸好年轻人给力!”
他自己给自己圆场,又对游老板道:“高人就在身边,我本来也不必走这一趟的,倒是应了命中的劫数。”
游老板笑眯眯,也不知道看没看穿老洪的把戏。
“洪先生说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一趟来得倒是不亏,还结识了两位高人,这么说,人找到了,摄影棚应该也没事了。”
何疏道:“有事的是五楼,那里有人在住。”
游老板疑惑:“人?”
何疏意味深长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