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现了!
她的衣着很熟悉,还是当日何疏见过的那一套,唯独脸依旧模糊,看不明晰。
饶是何疏见惯这种场面,也禁不住移开视线,想假装没看见,偏偏那条通道是离开茶馆的唯一出口,怎么都绕不过去。
他只得加快脚步,眼不见为净。
“霞山路,山脚……”
虚无缥缈的声音仿佛在云端,又隔着薄薄的纱,若远似近。
何疏猛地回头!
屋檐下,女人却不见了。
霞山?
那是本市郊区一片山脉,原名是鹤栖山,但宋代知名文人到这儿来题过一首诗之后,鹤栖山也有了广为人知的别名,就是霞山,甚至许多外地人提到它,都是叫霞山。
霞山山脚那条路就叫霞山路,早些年很荒凉,现在设了个公交车站,但也只有每天早晚两班往返,那片地方很大,除了已开发的旅游活动区,还有不少未经开发的区域,资深驴友过去都很容易迷路,官方经常提醒游客不要乱闯未开发路线。
何疏带着这个疑惑回到家,当天晚上他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山路上。
一个女人走在他前面,像在给他带路,他几次想开口询问,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沉默地跟在后头。
这条山路是何疏从未来过的,但周围一切似乎又并不陌生。
何疏走了很久,他腰酸背痛,只想躺平,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不下来。
终于,女人停下,侧身指着前方某处。
她究竟要说什么?
何疏疑惑与好奇达到顶点,他看着女人好似张张合合的嘴,忍不住凑近。
还是听不清,再凑近点。
寒意悄悄爬上脖颈,何疏浑然未觉,直到肩膀上多了只手——
他忽然睁开眼!
一双浅色琉璃眼珠近在咫尺,带着兴味探索,仿佛何疏是实验室里引颈待戮的小白鼠,下一秒就要被麻醉剥皮躺上断头台。
在这样的眼光下,何疏感觉自己所有秘密隐私悉数被搜罗一空,就连昨天洗澡用时比往常多了那么十几分钟都无所遁形。
他没顾得上追究对方突然闯进自己卧室的行为,下意识就伸手去推,谁知手腕反被攥住,上半身越发牢固与床面相贴。
何疏开始怀疑广寒进来合租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什么没钱走投无路,而是觊觎自己的美色。
果然这年头不止女孩子独居危险,男孩子也是啊!
几秒内无数涌过的念头足以出版成书,但下一刻,广寒说了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你眼睛里有那个女人的倒影。”
这句话换成罗曼蒂克的思维,自然有许多文艺形式的理解,但何疏知道广寒不是那个意思。
对方说的,就是字面上的含义:何疏眼睛里出现一个女人。
但何疏视线里,现在只有广寒。
这就是个恐怖故事了!
“现在呢?”何疏嘶的一下,感觉牙齿有点发冷。
“没了。”广寒皱眉,似乎一时也想不明白。“你做了什么梦?”
何疏这才想起兴师问罪:“应该是我先问你吧,我在睡觉,你进我房间干什么?”
广寒哦了一声,若无其事下床,他甚至没脱拖鞋,何疏看着自己被子上多出来的鞋印,咬牙切齿。
“你刚睡觉的时候一直乱叫,凤凤发现你手脚还动个不停,看着不对劲,让我进来瞧一眼。”
原本站在窗台的鹦鹉早已不知去向,估计又跑去外边招猫逗狗了。
被鬼压床了?
何疏揉着额头将自己的梦说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一直在走山路,梦里走到虚脱,醒来也腰酸背痛,跟真爬了半天一样。
但这个梦跟白天曲婕说的事情对上,好像就没那么简单了。
广寒道:“那个人的尸体被埋在那里了?”
何疏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随即又摇摇头。
“宁冰雪当时的葬礼我记得上过热搜的,她是海市人,死后也葬在海市的墓园,不可能跑到这里来。”
但如果不是宁冰雪,又会是谁?
难道曲婕没有说实话?
广寒道:“既然你总能梦见她,那就在梦里问问她。”
他对何疏的描述无可无不可,趿拉拖鞋走向客厅。
“不对!”何疏后知后觉想起来,“我房间门是反锁的,你怎么进来的?!”
“凤凤开的。”广寒头也不回,又去看他的新闻联播重播了。
鸟怎么开门,用爪子开吗?扯谎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接纳这两个同居室友之后,他们不说朝夕相处,起码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何疏对广寒始终存着一个疑惑:这家伙不像个正常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很难用具体言语来描述。
虽然对方不怕阳光,白天也能出门,太阳下有影子,除了对工作赚钱和认知世界有着异乎寻常的狂热,又稍显自闭寡言之外,基本与常人无异,但何疏发现他对外界的反应有些古怪,仿佛总要比旁人格外迟钝一些,不知冷热,未闻寒暑。
对此广寒的回答是:心静自然凉,心暖更美好。
何疏:……扯犊子!
不过,广寒还不算麻烦,最麻烦的是凤凤——
何疏默默关上空无一物的冰箱,转身问在电脑前专心看剧的鹦鹉。
“你又把冰箱里的东西吃光了?”
“里面只有两盒牛奶跟几个面包啊!”凤凤回头,何疏只能看见它其中一只圆溜溜无辜灵活的眼睛。“你没说不能吃。”
何疏揉揉眉心。
更大的麻烦,自然就是这只食量巨大的鹦鹉了。
他绝不相信凤凤是只凤凰,在翻阅过关于金刚鹦鹉所有资料之后,何疏认为它很可能确实不是一只鹦鹉,只是外形像鹦鹉的动物。
至于究竟是什么,不好说,因为凤凤是绝对不肯去动物园接受鉴定的。
何疏现在才明白广寒明明有工作,却不肯去租好一点的地方,宁可去睡天桥,因为这只鸟太能吃了啊!
现在何疏只收他们一千房租还包吃包住,非但没有盈余,还得往里面贴钱。
“我这几天要出差,大概一两个月吧,就在郊外的影视基地,应该偶尔能回来,钥匙我给广寒一份,冰箱里我也会存点东西,你们悠着点吃。”
凤凤嗯嗯敷衍两声,忽然扭头过来。
“你身上的印记还没彻底解决,最好别离我们太远。”
何疏挠挠鼻子,含含糊糊道:“她给的实在太多了,不好拒绝。”
“你那影视基地叫什么?”广寒问道。
“仙碑,就在市辖的邻县。”
这地方原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县,据说古时候曾经发掘出一块神仙碑文,故而得名。近些年政府扶持,在那建了个影视基地,逐渐发展成为景点,不少电影电视剧都在那儿取景拍摄,虽还比不上横店,可也小有些名气。
广寒嗯了一声:“正好,我也要去那里拍戏。”
第11章
何疏跟凤凤,两双眼睛,顿时唰的一下落在他身上。
“你?拍戏?”
“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自己去找导演面试的?”
“是电视上这种吗,你演男主角?”
“工资待遇怎么样?”
一人一鸟,接连不断提问题。
相形之下,当事人反而淡定得很。
“前几天老板娘出去了,人手不够,老板让我帮忙端菜,正好有几个人过来吃饭,有个人看见我,问了我几句话,给我一张名片,他说他是选角导演,问我要不要跑龙套,让我去找他。”
广寒干活的那个饭店就是个雇佣三无人员的小黑店,但老板手艺不错,久了也会有点口碑,再加上广寒外貌出众,老板偶尔也会心机地把人拉出来当小招牌,还真有人冲着这些卖点成为回头客,小饭店生意提升不少,老板乐得合不拢嘴,还给广寒涨了一百块钱工资。
但演戏,虽然只是跑龙套,那也是跨行业了。
总不会是去戏里表演洗碗工吧?
何疏一想到这,顿时乐不可支,笑得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差点把凤凤羽毛都给压到。
凤凤大叫:“你疯啦!”
何疏一把将鸟揽过来,跟它嘀嘀咕咕自己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场景。
近景是主角们在演戏,背景是广寒坐在那面无表情洗碗。
一个,两个,三个。
主角含情脉脉互相表白,背景音则是碗筷在泡沫里哗啦哗啦的杂音。
也不知道剧组找这么个英俊龙套过去抢主角风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凤凤听罢,嘎嘎大笑。
广寒等他们笑够了,才慢吞吞道:“不是演洗碗的,是站在主角身后的侍卫。”
那侍卫需要被女配角调戏一下,所以才得找个颜值过得去的,要不就显得女配角眼瞎了。
古装剧?
“不用说话?”
“不用说话。”
“工资怎么样?”
“一天一百二到一百五,包吃住。”
“你没身份证怎么去?”
“那人说不需要证件。”
“不会是骗子吧?”
“我没钱给他骗。”
“……”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一天一百二的工资不高,但比在小黑店打工还是高一点,难怪广寒会心动。
由于本地这座影视城的存在,何疏身边朋友或多或少也去干过兼职,对行情差不多有那么点儿了解。
对方专程喊广寒过去,说明很可能不是要他去跑龙套,而是去演露脸有镜头停留的小特约演员,这工资可就不止一天一百二了,说不定对方看他没身份证也不懂行,打着旗号从中收取差价。
何疏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凤凤一听,忙嚷着让广寒去问清楚,广寒却无所谓,甚至对能不能出名这件事看得很淡。
对他而言,所有事情都没有自己的日结一百二十块钱重要。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何疏扪心自问,难道自己才是追名逐利的俗人吗?
凤凤怒道:“你应该顺便跟人家打好关系啊,争取混个更好的角色,咱们发家致富就全靠你了!”
看,果然不正常的是广寒,自己跟凤凤还是正常的。
闲话不提,隔天一大早小顾就打电话过来,让何疏去酒店拿车,送曲婕去剧组报到。
何疏以为自己起得已经够早了,一看客房早已人去楼空,敢情广寒起得比他还早,只有凤凤还在客厅沙发抱枕堆里呼呼大睡。
冰箱里囤了点熟食,这鸟自己也会开冰箱,在确保它不至于饿死在家之后,何疏就出门了。
当明星司机,哪怕是临时的,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何疏还挺有新鲜感的。
曲婕的新戏是一部古装片,大女主,戏中与若干男人恩怨纠葛,是时下颇为流行的类型。
何疏的工作很简单,除了接送自家老板上下工,其余时间都是自由的,食宿也记在曲婕那里,酒店房间则在小顾隔壁,楼上就是曲婕,除了曲婕有时候上工很早,天没亮就得出发,深更半夜还得拍戏,何疏也得跟着熬夜之外,没有其他更辛苦的内容。
拿着那么丰厚的工资才干这么点儿事,何疏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也帮着小顾拎拎东西,在剧组里东走西逛,很快就跟许多人混熟了,还有幸旁观曲婕跟男主角演戏的现场。
曲婕虽然刚认识时有些盛气凌人,但后面何疏接触下来,发现此人能屈能伸,情商相当了得。
原本以她的年纪,在如此阵容的剧组里担纲女一,风头隐隐还压过当红的男主角,肯定免不了背后有人闲话,但曲婕三不五时就让小顾何疏订些饮料小吃到剧组里来分派,逢人就端个笑脸,久而久之谁也找不出毛病,甭管众人私下关系如何,表面上还是做到了其乐融融。
而且何疏发现,曲婕有几场戏需要半夜起床赶到剧组拍摄,她从未迟到,也没让何疏等过半分钟,时间观念极强,这在不时冒出片场耍大牌新闻的当红艺人里,也是难得的清流了。
头几天的新鲜感过后,工作成了千篇一律的单调。
何疏唯一的调剂,就是时不时听旁人讲讲圈里和剧组的八卦。譬如男三和隔壁剧组的女二在上一部戏合作过,两人还是剧组夫妻;譬如剧组里的女三是选秀上来的,但演技很差,全因有个好爸爸撑腰。
诸如此类,倒是让何疏长了不少见识。
他夜里倒是还做梦,梦里那个女人依旧带他走在那条山路上,依旧指着那个地方不言不语,可每当何疏想要上前看个究竟时,就会猛然惊醒过来。
时间一长,何疏对那个地方越来越好奇,他甚至生出想去霞山看看的念头。
与之相反的是曲婕。
自从何疏过来当司机之后,她就没再见过那个女人,一切似乎恢复到从前正常秩序,她在剧组如鱼得水,人缘口碑越混越好。
这一日,何疏百无聊赖,蹲在停车场外边啃薯条,一边听小韩跟别人胡侃。
小韩是剧组里跑龙套的,在影视基地已经混了两三年,跟那些横店去打工找机会的横漂差不多,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就在外边的网咖打工。
像小韩这样的年轻人有很多,他们往往图的不是眼前那每个月几千块不稳定的工资,而是那个被名导看中一飞冲天的机会。
演艺圈里,这样的奇迹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但每个人都希望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小韩已经算是里头比较务实的一个,平日跟何疏也挺聊得来,得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