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娇态横生,虽算不上珠光宝气,却与游轮的整体气场格格不入。
明久话说一半,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啧,你看他啊?”
他收回视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如此靓丽惹眼的人,能出现在此,只有一种可能。
此人是柏先生的情人。
柏先生的情人他见过一些,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迟幸。这位没有见过,看那年轻恣意的模样,大概是柏先生的新宠。
放在桌下的手不经意地捏了捏,一种堪称失落的情绪在心脏里悄无声息地扩散,眸子也因此暗了几分。
可他明白,自己不该,也没有资格这样。
柏先生有很多情人,个个都比他出众,而即便是在被赶走之前,他也不是柏先生的情人,只是一个偶尔被需要的床丨伴。
他对自己的定位向来很明确,因此也少了许多烦恼。
但嫉妒其实从来都在——他嫉妒他们每一个人。不过他将此掩藏得很好,甚至能够“毫无怨言”地去给迟幸当保镖。
没人有资格干涉柏先生的私生活。
没人能对柏先生拥有多少美人指手画脚。
“努兰,金翼家族的人。”明久咳了咳,“你知道的,柏先生的……”
“嗯。”他点头,专注对付盘中的龙虾。
努兰心情不佳,冷着脸的时候有几分“冰美人”的气质,此时来餐厅本想直奔包间,目光却落在明久对面的那人身上。
直觉告诉他,那人正是“孤鹰”最锋利的刀,秦轩文。
两人的视线隔着大半个餐厅相触,秦轩文几似没有表情,片刻后别开。努兰心中却陡然火起,快步走了过去。
秦轩文抬眸,瞳孔条件发射地收了收。
近距离看努兰,才意识到对方五官精致无匹,就连眉眼中的娇气都浑然天成,惹人怜惜。
难怪会被柏先生带到游轮上来。
努兰眼含不耐,像个气势汹汹又娇憨的小豹子,挑衅意味十足,“你是‘孤鹰’最锋利的刀?”
秦轩文不愿搭理。这话让他有些难堪——现在他已经不是“孤鹰”的雇佣兵了,怎么做“孤鹰”最锋利的刀?
见他不答,努兰鄙夷地笑了起来,忽然伏低身子,在他耳边呵气道:“你是被柏先生赶走的吧?怎么现在又回来了?我看你不是最锋利的刀,是一条最贱的狗。”
“努兰先生,这么说不太好吧?”明久这样的作战精英,即便是耳语也能听清,起身抬手一拦,唇边勾着笑意,态度也算诚恳,语气却带着些许沾染血腥的痞,极具威慑力。
努兰名门出生,看不上这些卖命的雇佣兵,此时却一愣,恁是退了一步。
比起明久,秦轩文更加淡然。
“狗”这种形容,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努兰以为能够以此来刺他,他却不为所动。
他是不是狗,又贱不贱,与努兰这样的人何干?
面对明久,努兰还是有些怵,回过神来后冷哼一声,正欲扬长而去,忽见秦轩文眼色剧变。
“柏先生!”秦轩文倏地站起来,方才的冷淡一扫而空。
明久也收起痞气,老实站正,“柏先生,您也来吃早餐?”
努兰脸上的嫌恶立即消失,笑盈盈地迎上去,娇声道:“柏先生。”
柏云孤穿着衬衣与西裤,脊梁挺拔如剑,姿态却闲适自得,笑得散漫而傲然。
高高在上,且不掩饰这份高高在上。
秦轩文一下子就看入了神,心跳骤快。
柏云孤走近,瞧了瞧桌上的佳肴,笑道:“真丰盛。”
“我……”
秦轩文正要开口,却被明久打断,“柏先生,您吃早餐了吗?”
努兰连忙说:“柏先生,我陪您用餐吧。”
秦轩文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然而柏先生却在此时一招手,“过来。”
当意识到这声“过来”是叫自己时,秦轩文睁大了双眼。
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和那些美人的杏眼桃花眼不一样,他的眼睛称不上勾人,却干净。
一是线条干净,与他本身的气场一般利落;二是眸子干净,清透得像春光下明媚的山泉。
他赶紧走到柏先生身边。
“吃完了?”柏先生问。
他不明就里,行动快过思考,“吃完了。”
“去找点儿材料。”柏云孤道:“我还没吃。”
他望着那黑沉的眸,终于明白,柏先生是叫他下厨!
努兰引起的消沉顷刻间就散了,他情不自禁扬起唇角,“我这就给您做!”
柏云孤视线向厨房一指,“去吧。”
他的心情堪称雨后初霁,立即动身,余光瞥见努兰满脸委屈。
我这是在计较什么呢?他想。
今日和昨天不同,柏先生似乎没有回房用餐的意思。他看了看巨型水箱,最终选了一只龙虾。后厨有大灶,更方便发挥。
他决定了,用龙虾煮面、做生煎。
此时是早晨,早餐该有早餐的样子。
将面和生煎端出去的时候,努兰已经不在柏先生身边,不知是主动离开,还是被柏先生支走了。不管怎样,他心里轻松了一分。
包间有窗户,海风徐徐吹来。
“龙虾生煎?”柏云孤夹起一个。
“恩!”他用力点头。
生煎不好做,需大火烘煎,还得不停晃动铁锅,既是体力活,又是技术活,若是火候掌握得不好,皮就老了,虾肉也不鲜嫩了。
厨房温度高,他站在灶台边反复与铁锅较劲,出了一身汗,而不管是面还是生煎都是出锅时最美味,他来不及收拾自己,更不愿意让侍者给柏先生端去,此时脸庞与脖颈上全是汗,浅色T恤的胸口也染着些许汗印,看着有些狼狈。
柏先生没夸他,也没让他走。他站在一旁,轻而易举地就满足了。
就在柏先生快用完餐时,他忐忑地问:“在船上的这几天,我能一直给您做三餐吗?”
他将“一直”念得很重,好似这个“一直”有与“永远”相同的分量。
柏云孤擦着手,起身,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说的却是无关的话,“伤好之后,就把头发留起来。”
他心里“咯噔”一声。
柏先生果然不喜欢他的寸头。
这天直到入夜都风平浪静,秦轩文在甲板上与明久等人切磋近身格斗,忽被侍者打断,说是柏先生有请。
他自是心中欢喜,跟随侍者赶到餐厅,却看见露台上,努兰正坐在柏先生身边,满脸堆笑,十分快活的模样。柏先生倒是和平时没有两样,似笑非笑,目光说不上是温柔还是难以捉摸。
“来了?”见他呆站着,柏云孤以眼神示意他靠近。
他走过去,尽量显得平静,“柏先生,您找我?”
“是我找你。”努兰娇滴滴地说:“我想吃你做的龙虾生煎。”
他一怔,连忙看向柏先生。
柏云孤不以为意道:“去做吧。”
他感到一股浊气从胸膛升起,急切地寻找着出口,却被堵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
龙虾生煎是专门做给柏先生的,他不愿意给努兰做。
可柏先生分明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抬眼看了看他,“去。”
他看到了努兰脸上得意的笑。
晚间的厨房热火朝天,比早晨更像个蒸笼,他握刀剖开龙虾,心里委屈,注意力就难以集中,一刀下去,刀面在虾背上打滑,在他手上划了一道口子。
他将血吮出来,没声张。
忙了半个小时,生煎出锅,端去露台,努兰却只吃了一个。而柏先生似乎已经用过晚餐,连筷子都没有动。
他劳神费力做出来的龙虾生煎,最后被倒进了垃圾桶。
海风浇在他身上,把在厨房蒸出的一身汗都吹干了,皮肤上有种黏稠的不适感。
努兰显然精心打扮过,皮肤雪白,将他衬得黯然无光。他看向柏先生,柏先生却没有看他。
突如其来的难过令他寸步难行,努兰走到他近旁,笑容甜蜜,眼中却闪着狡黠而阴毒的光,“生煎味道很好,可惜我不能吃太多。”
这话太假,他眼皮轻轻跳了跳。
“柏先生很喜欢,你能不能教我做呢?”努兰又道。
他冷冷地看着这骄傲的富家少爷,正要拒绝,忽见努兰俏皮地转身,“柏先生,您让秦先生教教我,好不好?”
他慌张地看向柏先生,心中祈盼柏先生拒绝这无理的要求。
他不想教任何人,更不想教柏先生的情人。
可柏先生却点了点头。
顿时,他眼中涌起激烈的浪氵朝,但面对柏先生的无动于衷,这浪氵朝就像撞在了坚实的崖壁上,支离破碎,惨淡退却。
两小时之后,厨房传来努兰的惊声尖叫。
第四十章 一场屠戮
爱情最大的作用,是令人失去理智。
早前努兰虽骄纵,却知道柏先生最不缺的就是情人,自己美归美,别的美人也不逊色,柏先生今日宠他,明日就可能宠其他人。迟幸的事他知道,柏先生心思诡谲,他也知道,所以初时小心之至,甚至表现得相当大度。
但时日一长,嫉妒就像蛆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脏,啜饮着他的血。他爱柏先生,于是渴望柏先生只爱他一人。
金翼家族为此次“捕鸦”行动出了不小的力,他不顾危险登上这艘全是雇佣兵的游轮,不就是为了能够陪伴柏先生吗?可柏先生却抱着那个被赶走的人进入卧房,根本没有想起他。
他怎能不恨?
第二夜,柏先生明明已经到了他的房间,却半途离去。他妒火中烧,肺腑被炙得生痛。
在餐厅见到秦轩文时,他大吃一惊。
此人英俊挺拔,看向他的时候,眼中掠过冷淡的光。
他一下子就怒了。明明是一条被丢弃的狗,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视线看他?
若不是那个叫明久的雇佣兵将他挡在一边,他一定当场赏秦轩文一个巴掌。
他是柏先生最宠爱的人,柏先生就算为此生气,也断然不会拿他怎样。
况且他身后还有金翼家族。
明久虎视眈眈的,那模样真令人发笑。
雇佣兵身手厉害又怎样?终究不过是一件武器,任自己再怎么羞辱,也不敢还击。
柏先生来了,他喜出望外,可柏先生那声“过来”却是对秦轩文说的。
秦轩文被遣去厨房后,他打算陪柏先生一同去包间。人已经跟到包间门口了,一名侍从却微笑着请他离开,对他说了四个字——闲人免进。
他委屈又气愤,远远看着秦轩文端着托盘进入包间,血液里的那些蛆几乎嘶吼了起来。
凭什么一个低贱的雇佣兵能与自己抢柏先生?
不久他打听到,秦轩文做的是龙虾生煎。
餐厅主厨赞不绝口。
他咬紧牙关,恨不得将秦轩文撕碎。
到了晚上,他倒是冷静了几分。
柏先生是疼自己的,这趟只带自己上船就是证明。秦轩文不过是碰巧出现罢了,被柏先生赶走是事实,待到游轮停泊在港口,这条狗就会被赶下去。
他眯着眼笑起来,将自己打理得光彩照人,去向柏先生讨欢。
柏先生心情似乎不错,他趁机撒娇,说想尝一尝秦先生做的龙虾生煎。
夕阳深青色的余晖落进柏先生的眼里,顷刻间消融。
柏先生问他:“为什么?”
他早就想好了理由,“主厨说秦先生厨艺好,您今天不是点了他做的龙虾生煎吗?我想尝尝,能学会的话,今后也给您做。”
柏先生笑了笑,当真将秦轩文叫来了。
上午在餐厅,秦轩文满脸寒霜,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此时寒霜褪尽,他满意地看到了对方眼中异彩纷呈的不愿、痛苦。
柏先生并没有阻止他,他心里登时有了底。
龙虾生煎端上来时,秦轩文脸上贴着汗,和那些忙忙碌碌的侍者没有区别。
他心中鄙夷,尝了一个,将其他的都扔掉了。
柏先生允许他向秦轩文讨教,秦轩文那悲伤的神情令他周身充满快意。
厨房里热气腾腾,他相当不习惯。只见秦轩文一言不发地从水箱里取出一只龙虾,沉着脸就要剖开清理。
厨刀雪亮,刀面反射着光,他本能地一怔,心中涌出一丝恐慌。
雇佣兵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若是把秦轩文惹得急了,会不会被捅上一刀?
很快,他就冷笑着打消了这种顾虑。
秦轩文绝对不敢。
靠得近了,他才看见,秦轩文手上有一处新鲜的伤。
“柏先生让你教我做生煎,你就这么教?”他双手抄在胸前,懒洋洋地说。
秦轩文停下手上的活,斜睨着他,“那要怎么教?”
他讨厌那刀一般的视线,蹙眉道:“你是哑巴吗?一句话不说,我怎么学?”
秦轩文似乎叹了口气,“那你过来。”
他十分享受对方这份无可奈何,这令他感到自己像个胜利者。
秦轩文还是不怎么说话,将虾肉捣碎后包进生煎皮里,打火热锅。
他瞧了瞧那把被放在一旁的刀,唇角轻轻勾起。
学做生煎是假。他刚满二十岁,别说做菜,就是厨房都几乎没进过。讨好柏先生有无数种办法,他才不至于蠢到劳神费力学做菜。
这太低级了。
引诱秦轩文犯错才是真。
此时厨房只有他们二人,发生任何事,为什么发生,还不是他一句话的工夫。
他要激怒秦轩文,只要秦轩文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