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帮我……取一件柏先生的随身物来。”
俞医生望着他微红的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与他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离开前千叮万嘱,要他爱护自己,就算再难过,也要挺到将孩子生下来。
他苦笑着答应,并未告诉俞医生,自己已经出现了抑郁症状。
几个月前,他就上网查过——专家们都说,怀孕的女人情绪容易躁动、不安,需要丈夫的陪伴与抚慰。
他并非女人,症状却更加严重。
而他日夜想念的柏先生,不仅没有陪伴他,还将他送了人。
与抑郁相伴的是无休无止的呕吐与因激素动荡而随时涌起的欲丨望。过去在一队基地或是落雀山庄,他都不大能感觉到小雀的存在,只有时不时出现的腹痛提醒着他——你的肚子里有个小生命。
而现在,沉甸甸的不适感只有在他入眠之后才会消停,醒着的时候,哪怕喝水喝得多了些,都会冲进卫生间里干呕。
洗漱镜里映出的是一张清瘦苍白的脸,锁骨如刀,高高耸立,似要将皮肤割破,往下,是逐渐变得松弛的身体。
他已经不大敢看自己的身体了。
原本精悍完美的肌肉消失了,那一道隆丨起的弧线看得他心惊肉跳。
当年他吃了那么多的苦,才拥有这具无懈可击的身体,成了“孤鹰”最锋利的刀。
现在这把刀,是肉眼可见地钝了、锈了。
没有用了。
可是能怪谁呢?
是他自己要爬柏先生的床,并且为此喜不自禁。
怨不得别人。
窗外,紫红色的夜光被宝蓝色取代——天快亮了。
他抹了把脸,放一池热水,将自己浸了进去。
“柏先生,我好想您。”在池水漫至唇边时,他抱着双腿,悄声低喃。
“啊——哦——”
孔雀响亮的叫声打破月夜的宁静。
柏云孤半转过身,见那只在众多孔雀中称王称霸的白孔雀正朝自己走来,长长的尾羽拖在地上,随着往前的步伐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柏云孤饶有兴致地眯起眼,“来讨食?”
白孔雀又叫,在他身前停下,昂起头看他。
柏云孤让人送来一篮豆子,抓了一小撮扔在地上。白孔雀低头瞧了瞧,似乎很不满意,细长的脖子往前一伸,像是想啄他一下,却中途打住,认怂地缩了回去。
满月如银盘,光辉洒落在近处的湖面,反射丨出大片银光。
柏云孤蹲下来,兴致不错地打量着白孔雀,突然道:“他是怎么喂你?”
白孔雀歪着头,大约没听懂。
柏云孤的视线越过白孔雀,看向那银光粼粼的湖面,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片刻,他收回视线,而白孔雀已经认命地埋下头,啄食地上的豆子了。
他从篮子里再抓出一小撮豆子,放在手心,朝白孔雀吹了声口哨。
白孔雀先是一愣,而后立马跑过来,照着手心就是一啄。
尖尖的喙戳在手心,说不上特别痛,但痛感还是有的,柏云孤笑了笑,“粗鲁。”
白孔雀闻似未闻,只顾着吃。很快,手心里的豆子就没了。
白孔雀显然不满足,扬着脖子继续讨食。
但柏云孤没有秦轩文的耐心,喂这一次已经是破天荒的举动。
他站起来,看了看被啄红的手心,眉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柏先生。”吕伯站在一旁,恭敬地提醒道:“努兰先生到了。”
他略一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却没有立即转身。
吕伯也不催,好似那在别院等候的美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柏云孤才轻轻吁了口气,道:“这只白孔雀气姓不小。”
“都是给轩文惯的。”吕伯笑道。
柏云孤挑眉,像是来了兴致,“怎么个惯法?”
“食物要喂到嘴边,不高兴了要轩文哄,跟别的孔雀打架打赢了,要向轩文开屏,让轩文夸。”吕伯年纪大了,说起话来慈眉善目,将琐事变成细细的溪流,仿佛要淌进闻者的心里。
柏云孤轻嗤,“他倒是会玩儿。”
“这只孔雀骄傲,却也通人姓,轩文待它好,它心里门儿清,动不动就开屏给轩文看。”
“它不对别人开屏?”
吕伯笑着摇头,“我没有见过。”
柏云孤道:“我试试。”
这一试,时间就匆匆流逝。白孔雀最终开了屏,柏云孤却有些倦了,吕伯说起努兰先生还在等候,他摆了摆手,吩咐将人送回去。
金发白肤的美人花容失色,当着吕伯的面抱怨“孤鹰”喜怒无常。
吕伯只道:“柏先生今天既没有‘喜’,也没有‘怒’,怎么能叫‘喜怒无常’呢?”
努兰与迟幸一样,皆是大家族里的天之骄子,自视甚高,闻言气闷道:“我难道不能让柏先生‘喜’?”
吕伯但笑不语。
俞医生再次来到L国时,将一个塑料密封袋放在秦轩文面前。
密封袋里,是一件烟灰色的男士衬衣。
秦轩文眼眶发热,就像病入膏肓的人终于得到了唯一能救自己的药。
俞医生离开后,他立即将衬衣拿出来,小心翼翼打开,然后颤栗着,将脸埋了进去。
衬衣上的气味很浅,几近于无,可即便如此,也足以给予他慰丨藉。
他去浴室冲了澡,竭力将属于自己的气息全都洗掉,然后一丝丨不挂躺在衬衣上,贪婪地汲取柏先生留存的味道,闭上眼,将自己蜷缩起来,想象此时此刻,柏先生正陪伴在自己身边。
连日来的痛苦渐渐淡去,身体好像都为之变得轻盈,心脏像是缓缓被一片温柔的泉水包裹,一切惊慌的、烦躁的、焦虑的情绪被统统洗尽。
怀孕的人,需要爱人的陪伴与呵护。
他等不来柏先生,只能靠柏先生穿过的衬衣,沉溺进“被陪伴”的妄想中。
有了这件衬衣,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抑郁得到缓解,连食欲也将将好了一些。
可俞医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这其实是饮鸩止渴——抑郁症状消退了,幻象症状却愈发严重,横竖都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但他已经顾不得太多。而俞医生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帮他。
终于,单於蜚一个电话打来,让他去公司报到。
即便穿上最肥大的T恤,也已经无法掩饰隆丨起的小腹,他在穿衣镜前尝试将自己塞进量身定制的西装,最终虽然成功了,但从侧面看,就算竭力收腹,那道弧线仍然十分明显。
倒是可以谎称长了小肚子,毕竟现在的程度并不夸张,可他仍是非常不安——到了八丨九个月时怎么办呢?还能瞒过所有人吗?
明氏集团的重心在C国,根基极为庞大,海外项目却是弱势,包括L国在内的海外事业据说是单於蜚这两年一手撑起来的。
秦轩文当惯了雇佣兵,头一次以企业员工的身份走在一家跨国公司的办公楼,心跳快得不正常。
单於蜚的办公室在顶楼,他一路上行,接连被人们好奇的目光打量,面颊逐渐变红。好在他们的视线并未落在他的小腹上,而是停驻在他脸上。
他生得标致,眉目清隽,虽然无法与柏先生宠爱的那些娇柔美人相比,可放在普通人里,绝对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俊小伙。
但俊小伙应有完美的身材,他年纪轻轻却长出了“啤酒肚”,这虽然是不勤于锻炼的男姓白领们的通病,但也太“糟蹋”他这张没有缺陷的脸了。
一些员工暗叹可惜。
他穿过那些并无恶意的目光,忐忑地走进单於蜚的办公室。
单於蜚看了他一眼,视线向下,注意到他被微微撑起的西服。
他不由得抬手,在小腹上遮了遮。
不久,单於蜚就将目光撤开,“坐吧。”
“单先生,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他以尽量镇定的口吻问。
单於蜚撩起眼皮,那看人的姿势与柏先生一模一样。
冷静、疏离、掌控一切,像是带着笑,实则冷酷无情。
他背脊登时麻起来,不自觉地将双腿并拢。
“当然是为了工作。”单於蜚十指丨交叠,“我需要一位优秀的助理。”
他眼尾一张,感到难以置信,“您想让我当您的助理?可是……”
“可是什么?”单於蜚的语气永远是冷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有些着急,“可是我什么都不懂。我以前跟着柏先生,一直是雇佣兵,对经商一窍不通。”
“不懂可以学。你很聪明,我这里的工作对你来说,不算难事。”
他压住唇角,眼神有些飘。
单於蜚眯眼,“还是说,你有什么难处?”
他浑身一凛,下意识摇头。
“我准备了一些资料,你带回去琢磨。”单於蜚说:“从下周开始,跟着我上班。”
他抓住西装裤,手心出汗。
单於蜚问:“还有什么问题?” 他垂下眼睑,心中胡乱打鼓。
“没什么问题就……”
“有!”
单於蜚狭长的眼梢往上轻挑,“嗯?”
“您……”他直直挺着腰背,身子稍往前倾,是个相当急切的姿势,“单先生,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看中我?
为什么从“孤鹰”带走我?
单於蜚的目光在他脸上饶有兴致地逡巡,“你认为呢?”
他沉住气,“我不知道。”
“我不会一直待在L国,或早或晚,我会回到C国。”单於蜚淡淡道:“到时候,我需要一个能够协助我的人。这个人,必须既能处理我工作上的要事,又能打理我生活上的琐事,必要时,还能负责我的安全。”
“这样的人应该不少。”他说:“我不认为您会因此选择我。”
“但你最合适。”
“为什么?”
“你是‘孤鹰’最锋利的刀。”单於蜚牵起唇角,“你必有别人望尘莫及之处。”
“那也……”
单於蜚继续道:“而你的忠诚,无人能够匹敌。”
他睁大双眼,瞳光闪烁,但对面单於蜚的眼中,却丝毫起丨伏都没有。
“您……”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您为什么会这样想?”
单於蜚站起身来,双手插丨进西装裤袋里,背对他,站在落地窗边,“你在落雀山庄为孤鹰守夜,早晨晕倒在别墅外,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明白你是我想要的人。”
第三十二章 捕鹰行动
“孤鹰”最锋利的刀脱离组织的消息不胫而走,在这个世界的晦暗一面渐渐传开。一些人不动声色地观望,另一些人则蠢蠢欲动,好似一个个泥泞的身影从洼地中浮现,鬼影幢幢,扯出罪恶的脓血与污沼。
它们摇摇晃晃地前行、上岸,无形中拧成了一条绳,试图扼住柏云孤的咽喉。
想要柏云孤死的人,不计其数。
能杀死柏云孤的人,却屈指可数。
那些黢黑的身影露出森白的獠牙与血红的双眼,发出狰狞可怖的笑声,于阴云密布的天空展开了一张巨大的猎“鹰”之网。
柏云孤一死,“孤鹰”就将消亡,所有被“孤鹰”掌控的资源必将重新分配,势力再次洗牌——如此肥美的肉,没有人会不垂涎。
而这十年,柏云孤肩上早已扛着数不清的血债,那些被“孤鹰”的利爪撕碎的人,就像不散的阴魂一般,时时刻刻都嗅探着可乘之机。
柏云孤本人却好似对危险毫无察觉。
“砰——砰——砰——”
靶场里的空气终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硝烟味,被子弹掀起的沙尘像烟雾般弥漫开来。
七个飞碟靶从两百米开外的靶沟里飙出,速度极快,几乎是一闪而过。
可即便弹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它们也没有一个逃过了被击落的命运。
柏云孤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已经换成了护目镜,双手托着一把未安装光学瞄准具的自动步枪,单靠一双肉眼与机械瞄准具,利落地洞穿飞碟靶的靶心。
“啧啧啧,步枪在柏先生手上就跟长了眼睛似的!”明久咋舌,“静止靶百发百中简单,但高速移动靶也枪枪中的,弹无虚发,简直神了!”
楚臻道:“少见多怪。”
“我没怎么见柏先生玩儿枪,我还就‘多怪’了!”明久笑嘻嘻的,“哎队长,你和柏先生比过枪法没?”
“比过。”
“怎样?你俩谁更厉害?”
楚臻正色道:“整个‘孤鹰’,论枪法,没人是柏先生的对手。”
明久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嘴一咧,“我不信!”
“不信你自个儿上去试试?”
“不是我。”明久道:“我是说轩文啊,轩文……”
话说一半,明久突然打住了。
楚臻则皱起眉,脸色不佳地扫了他一眼。
这两个月以来,秦轩文成了“孤鹰”上下谁都不能提及的存在。
大家都知道秦轩文离队了,原因却无人摆到明面上来说。
毕竟秦轩文的离开与柏先生有关,而柏先生的决定,向来不应由底下的人讨论。
明久虽然八卦,却也知道什么事情可以打听,什么事情不能打听。楚臻倒是经由俞医生了解一些秦轩文的近况,可秦轩文如今与他们等同于身在两个世界,很多事情他都无能为力。
“我闭嘴!”明久说着捂住自己的嘴,“队长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他妈闭嘴还不成吗?”
楚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