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进宫后,也是在乾清宫睡着,等他回去。
今年陆清则的身体好了许多,有他参宴,下头的歪瓜裂枣都顺眼了许多。
除了免跪的陆清则和几位阁老,百官哗啦啦跪了一片。
路过陆清则身边时,宁倦忍不住悄咪咪扭头看向他,被陆清则斜斜瞪了眼,才委屈巴巴地把脑袋转回去,走到高座之上,叫众人平身。
然后便是百官献礼。
除此之外,还有各地藩王与属国献礼,陆清则送的是一幅自己亲自作的画,在一众琳琅满目的生辰贺礼中,并不显眼。
宁倦却很欢喜,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众臣正小声讨论着谁送的礼最别出心裁,一声唳叫忽然响彻大殿,将众人的声音打断。
随即四下传来了小小的低呼,就连卫鹤荣也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
一个笼子被推进了殿中,笼中竟是只白羽缀褐斑,极为漂亮的雪白猎鹰,即使显得疲惫,一双鹰目依旧无比锐利——礼官同时介绍:“鞑靼三王子乌力罕,进献海东青一只,贺陛下生辰!”
陆清则平生第一次看到活的国家第一类保护动物,听到这声,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仨字:真刑啊。
见到这只海东青,宁倦也来了点兴致。
兵部尚书坐得离陆清则近,面色隐有不屑:“鞑靼已有两年未进朝贡,半月前漠北告捷,史大将军大败鞑靼,这群鞑子才知道装孙子了。”
“听说鞑靼老可汗卧病不起两年了,如今手揽大权的就是这个三王子乌力罕,哼,黄毛小子,还不是被史大将军打得屁滚尿流。”
几阵窃窃私语后,有人愁眉苦脸道:“但据说大将军在战场上,似是受了鞑子的暗算……”
“就鞑子的那点本领,怎么可能暗算得了史大将军。”立刻有人反驳,“哪次边关告捷,不会掺杂点这种闲言碎语。”
陆清则拧了下眉。
原著里史大将军病死,就是因为中了暗毒,却未好好修养,又常年在漠北领兵作战,身上暗病堆积。
如果能早点把小世子找回来,说不定能改写一下老将军的结局?
送完礼,宴会正式开始。
宁倦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落在陆清则身上,恨不得这宴会立刻结束,好让他和陆清则单独在一起说话。
陆清则被盯得感觉面具都要被侵蚀掉了,无声又横过去一眼,示意这小崽子收着点。
俩人的眼神无声来回时,座下的许阁老忽然开口:“陛下今日便满十七,也是时候考虑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了。”
陆清则:“……”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阁老这么一开口,不少大臣也纷纷出言,中心思想都差不多:陛下也不小了,是时候立后选秀了。
无论是卫党还是皇帝一党,都希望宁倦早点立后,朝后宫里塞人。
宁倦下意识地看了眼陆清则,心里烦得很,嘴角一抿,嗓音冷淡:“皇陵不日前才被雨水侵蚀,朕夜里梦到祖宗哭诉训诫,三年内都不宜成婚,诸位若是有异议,去皇陵前劝列祖列宗吧。”
众人震惊噎住:“…………”
什么啊!
这也是能搬出来的吗?!
陆清则本来还想帮忙解个围,闻言差点笑出声。
不愧是他的学生,深得他传。
被改图折磨得恍恍惚惚的程文昂:“?”
他怎么觉得陛下这话,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作者有话要说:
宁果果:我就是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立后成亲!
陆清则:鼓掌!!!
天下师生一般黑(bushi)
第二十三章
朝臣们被小皇帝近乎无赖的说法哽得反驳无能。
皇陵被雨水冲垮了面墙是事实,宁倦敢搬出老祖宗说事,他们敢质疑老祖宗吗?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无论是卫党还是皇党,都集体陷入了沉默。
殿内的气氛诡异了会儿。
反而是卫鹤荣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玩味地笑了一声,冲教得好的陆清则举杯:“陆太傅这些年尽心尽力教导陛下,当敬一杯,请。”
陆清则身体不好,荤腥和酒都不该沾,宁倦脸色一沉,当即就想开口。
陆清则丢去个凌厉视线,让他闭嘴,才转首与卫鹤荣对视上。
目光相触的瞬间,陆清则忽然生出种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卫鹤荣知道他和宁倦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
却觉得很有意思,仿佛猫逗弄老鼠一般,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在自己的股掌之间挣扎。
——卫鹤荣,你真是料错了。
这可是原文里打得主角抱头鼠窜的小暴君宁倦。
陆清则无声勾了勾唇,平静地举杯回敬:“卫首辅言重,您为辅助陛下殚精竭虑,特地将折子带回府处理,陆某十分感动,该是我敬您一杯。”
一杯冷酒下肚,陆清则才发现这具身体的确不该饮酒。
火辣辣的酒意从胃里一下蹿烧到喉间,蒸腾得脸和脖子都在发烫,落入云端般的头重脚轻。
没料到这具身体的酒量如此之差,陆清则只能强作镇定地坐回去,呼吸有点沉重。
他戴着面具,也没人看得出他脸色有异。
好在只是胃里烧得慌,意识还没迷糊,陆清则担心自己真醉过去,老老实实坐在原地没动,喝了几杯茶,试图醒酒。
结果酒没醒成,反而因为喝多了茶,有点想去厕所。
陆清则使劲眨了下眼,尝试着控制了下肢体,估摸着应该能正常活动,才慢慢起了身,不带分毫异常地向身后的小太监问了路,稳步退出大殿。
宁倦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笼罩在陆清则身上,见他离开了,硬生生按捺住跟过去的冲动,心不在焉地点了点桌面。
他很厌倦应付这些阳奉阴违的虚伪朝臣。
世界上只有陆清则,会用真挚明亮的温和眼神望着他。
给陆清则引路的小太监,是宁倦特地安排的人,跟随左右,陆清则出来,小太监还在外头等着。
大殿里气氛沉闷,一会儿少不得和别人虚与委蛇,陆清则脑子还有点沉重,想清醒一下,不急着回去,摆摆手道:“我在外头透透气,你先回去吧。”
小太监小心道:“陛下吩咐奴婢,要贴身跟着大人。”
大概是怕陆清则出什么事。
陆清则的第一个念头是“在宫里还能出什么事”,转念一想,在宫里说不定还真会出事,便也没赶人,缓步溜达起来。
就是不太奏效。
走了会儿,昏昏沉沉的感觉非但没消下去,积淀的酒劲反而缓缓攀了上来。
陆清则的脑子愈发糊涂,一时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走路却依旧稳稳当当的,气度一派雍容沉静,完全看不出一丝醉态。
他恍恍惚惚的,站在花园当中,负着手凝睇着面前盛开的红蔷薇,发呆。
陆太傅是在沉思分析如今朝中的局势吗?
小太监屏息静气,敬仰地望着陆清则,不敢打扰他。
正在此时,有脚步声靠了过来。
小太监颇有点手脚功夫,闻声立刻转头,心尖一颤,高声提醒:“奴婢见过卫首辅。”
陆清则的思维慢了一拍,才捕捉到关键字眼,危机感袭上来,脑子霎时清醒了点,背着手慢慢转过身,果然见到了卫鹤荣,故作冷静地点了下头:“卫首辅也出来透气?”
别人看不出陆清则的真实情况,卫鹤荣的眼神却很毒辣,半眯起眼:“陆大人身体不好,既然醉了,就不该硬撑。”
话中似有深意。
陆清则眉梢微挑,淡淡道:“多谢卫首辅关心,陆某再不济,多撑几年也是没问题的。”
卫鹤荣在大殿里也被劝了不少酒,大概是有些醉意,看起来也不像平时那般傲慢阴狠,不像是来找麻烦的,反而一笑:“何必这般有敌意。”
他拨弄了一下开得极盛的红蔷薇,悠悠道:“看到陆大人这样子,真是让人怀念从前啊。”
卫鹤荣为官之前的过往被抹得几乎没有痕迹,但根据锦衣卫的调查,当年卫鹤荣考中功名后,应当也是个直臣。
这种一开始勤勤恳恳,此后处处碰壁,变得大奸大恶之辈太多,并不稀奇。
陆清则偏了偏头:“哦?卫大人从前与我很像?”
卫鹤荣避而不答:“天下举子,考取功名之时,谁不是满怀热血?”
陆清则被风吹得半边身子凉透,忍不住喉间痒意,闷闷咳了几声,感觉眼前更晕了:“后来呢?”
卫鹤荣的手搭在缠绕的花枝上,忽然微一用力,拧下了艳丽的花苞。
开得盛极的红蔷薇无声委地,看得小太监眼皮狠狠一跳。
他轻描淡写道:“不值当。”
话毕,不再多言,旋身便走。
陆清则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想起了之前宁倦同他说的,十几年前,武国公在漠北那场惨烈的战役。
是卫鹤荣连同其他官员,为漠北输送去的一线生机。
卫鹤荣一走,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醉意又一股脑地冲上,将思维打散。
陆清则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得头昏脑涨地衰弱道:“劳烦,带我找个亭子歇会儿吧。”
再不找个地方歇会儿,他怕自己真要醉昏过去了。
小太监终于看出他不太舒服,连忙应是,带着陆清则走上另一条鹅卵石路。
不想才走了几步,又被人惊喜地叫住:“陆太傅!”
……又来了!
陆清则心里直呼救命,发蒙地望过去,是个不怎么眼熟的中年男人。
对方拱手笑道:“陆大人,方才在殿内没机会打招呼,真是许久未见了。”
陆清则脑子里一团浆糊,但他醉后不仅不发酒疯,还很安静沉稳,甚至能和人应得有来有往,冷静地“嗯”了声。
对方又絮絮说了堆话,陆清则艰难地辨听着,似乎是在发表对他的敬仰,于是他谦虚微笑点头。
什么状元?不过他的确是省状元。
对方又夸起了自己的女儿:“方才在宴会上,陆大人可有瞧见小女?小女年方十六,哈哈,不是在下自夸,小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也不差……”
陆清则醉眼迷离的,对这位大人都没印象,更别说对他女儿有印象了,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顺着点头:“令媛的确姿容过人。”
得到陆清则的赞许,对方更激动了:“陆大人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吧,府中仍那般冷清……小女待字闺中,仰慕陆大人已久,若是在下能与陆大人结秦晋之好……”
陆清则被酒精影响,思维有些迟钝,到现在听到了重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来催婚的。
催完学生催老师,大齐婚介所么这是。
他有点啼笑皆非,正想拒绝,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身后不知何时落下了一道视线,灼烫得几乎要将他盯穿。
随后腰上忽然一紧,他被人箍着腰,大力往后拉开。
这位絮絮叨叨了半天的大臣脸色一变,连忙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啊,是果果?
陆清则唇角含着笑意转过头,顿时一愣。
身后的少年和他记忆里有些不一样。
月色之下,明暗交错,在他面前总像只撒娇狗狗的小皇帝,此刻脸色掩在半明半昧之间,矜贵俊美的面容冷冰冰的,轮廓线条紧绷,眼底泛着薄薄的戾色。
像头能一口咬断敌人脆弱脖颈的狼,露出利爪獠牙,充斥着攻击性。
宁倦冰冷地注视着对面冒出冷汗的大臣:“说完了吗?”
陆清则没吭声,等那位大臣慌忙告辞离开后,才蹙着眉轻轻嘶了声。
腰上箍着的那只手,力道太大了。
捏得他好疼。
宁倦却恍若未觉,面无表情地低头看来,脸庞彻底沉入了阴影之中,唯有一双眼,狼一般锐利寒亮,轻声细语问:“老师喜欢周大人家千金,想成亲了?”
第二十四章
什么喜不喜欢的,还娶亲?
陆清则晕晕乎乎的,脑子蒙圈,反应迟钝,半晌都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愣愣地看着宁倦的脸发呆。
宁倦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向来端方泰然的陆清则似乎有点不太对劲,顿了顿,轻轻抬起陆清则的下颌,语气缓和下来:“老师?”
陆清则镇定自若的:“嗯。”
态度很冷静,尾音却是从鼻腔里哼出来,带着点鼻音,和平时大相径庭。
宁倦静默了一下,迟疑着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陆清则想也没想,矢口否认:“没有。”
他拍开宁倦的手,认真地道:“你看着,我还能走直线。”
说完,倔强地走向前面的石子路。
宁倦怕陆清则摔了,上前想扶他,却发现他的步伐还算稳当。
他眼睁睁地看着陆清则原地转了三圈后,一腔坏心情终于被破坏殆尽,没忍住一下笑出来。
方才在宴会上,他迟迟不见陆清则回来,心里不安,干脆亲自找了过来。
才寻过来,就听到礼部侍郎与陆清则的对话,听得他心底腾地燎起一股火,霍然席卷胸膛,几乎烧灼尽了理智,每吸一口气都让他如鲠在喉,却又不知怒从何来。
却没想到,还能看到素日冷静自持的陆清则露出这么可爱的一面。
宁倦回头瞪了眼跟过来的几个侍卫与长顺,示意他们扭开头,不准看。
然后才上前去,轻轻拉住陆清则,嗓音带着笑:“好了,我相信你没醉。”
陆清则停下了兜圈子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