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才放宽心来:“如今唯有三条路可选,既然你已意决,那便仍有两条路。”
“其一,你向张家小子将一切和盘托出,看他是否愿意接受你的心意。”
程嵇雪斩钉截铁否定道:“不成,以他的性格贸然坦白,恐怕绝无转圜余地。”
他也曾想过若是当初他就无有隐瞒,直白告诉他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叫季庭端……
然而世间没有如果,失去程嵇雪这个身份,张朝鹤的目光将绝不会落在他身上一分一毫——这是一件光想一想就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的事情。
“那第二条路就是——”季老爷子顿了顿:“伯阳啊。”
季伯阳莫名脊背发毛,立刻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
对不起嘛二叔,只要能帮你把这个谎圆住,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为二叔二婶的美好爱情两肋插刀!!
“你惹出的好事,不如就由你兜着吧。”
只听程嵇雪突然凉悠悠地轻笑一声,刹那间好像悬了好久的铡刀从天而降,季伯阳可怜巴巴地看着二叔,努力分辨着二叔的微表情。
嗯,眼睛有一点点眯起来了、眉头也压住了,还附赠了一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完大蛋。
“和张太太都聊了什么?”
后半截话程嵇雪没说出来——能让人家把你误当成未来女婿?
不能说,程嵇雪面无表情在心里道,我绝对不会承认!!
季伯阳立刻双手将书面文件呈上……他本想侄凭婶贵,谁想二婶姥姥脑洞大开反手一脚给他蹬进了坑里!?
只求二叔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他甚至愿意天天给二婶送外卖聊表孝心!
程嵇雪大致翻了翻检讨,季伯阳用词沉痛,通篇可见其愧疚之情。
他抬眼瞧了瞧季伯阳,季伯阳立刻小狗一样可怜兮兮扑上来:“对不起二叔,我本来是想打入小张总家庭内部获取第一手情报……”
结果差点被打出季家内部,流浪街头。
季伯阳: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事态又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再说季伯阳也是好心——程嵇雪扶额:“下次……算了没有下次。”
季伯阳感动极了,二叔话音一落他立刻觉得血液回流,冰凉的手指都有了温度,他心想这次革命没有成功,下次同志一定努力!
我就是二叔二婶美好爱情路上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他先哼哼唧唧地跟太爷爷撒娇:“太爷爷您说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一定会努力补偿二叔!”
然后又端端正正地给二叔道歉:“对不起二叔!”
程嵇雪疲惫地挥了挥手,季伯阳知道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家里熊孩子把电视机砸了,你总不能把熊孩子也砸了吧?反正那电视机缝缝补补还能用……
说严重好像也不是很严重,就是得换个屏幕。
季伯阳充满干劲,摩拳擦掌:“要我怎么配合二叔!”
季老爷子老神在在地一笑:“你出个面吧。”
他与张辅霖曾有过接触,对方绝非好相与之人,既然这次季家的背景已经无法再掩盖,那不如直接抛出去一个饵。
但要怎样抛得漂亮、抛得精妙,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季老爷子安排妥当后又看向程嵇雪:“庭端啊,今日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如果最后张家小子不认你,不可纠缠、不可拿出其他手段再作它想,你记住了?”
程嵇雪手指微微蜷曲了一瞬间,他笑得一派坦然:“记住了。”
才怪。他心里瞎想,强扭的瓜甜不甜得扭了才知道。
季老爷子一辈子见过许多人,也见过许多双眼睛。毕竟他比程嵇雪多吃了几十年的米,一打眼就知道这个主意鬼正的孙子在想什么……不过问题好像也不大,张朝鹤那小伙子一看就容易心软,八成端端到时候撒个娇再好好地求一求,这事就解决了。
毕竟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看张家小子那眼睛都快粘在端端身上了,哪有过不去的坎呢?
然而老爷子压根没想到,还真有过不去的坎。
比如,一辆大卡车。
比如,天凉张破。
比如,鹅的脑回路。
?
张朝鹤回到片场时,程嵇雪已经下了一条戏了。
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刚刚程嵇雪没接自己电话是因为在开工不方便接,张朝鹤递过去从外面买来的水果茶——程嵇雪看了茶杯里的西瓜块一会,叼着吸管喝了两口。
“阿姨没事吧?”
张朝鹤摇头:“没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回家了。”
他还有点犹豫:“吓到你们了吧?”
程嵇雪心说哪里哪里,伯母可能才是被吓到了。他主动提起话头:“伯阳已经把大爷送回去了。”
张朝鹤已经从赵女士口中得知老爷子和季伯阳八成有亲属关系,不过其他的张董还没查出来,所以就没有说更多,而张朝鹤也没有往太远的方向联想,他只是觉得很对不住老大爷。
而且他一想到那五百块钱就觉得好丢人——他居然把朋友特意来看看他的爷爷当做了拾荒老头,而小季还贴心地为了顾及双方面子只能假装不认识自己的爷爷!
他叹了口气:“下次一定向爷爷当面道歉。”
程嵇雪一听这句爷爷,心说侄子这锅背得好啊,可不就得叫爷爷?
他拍了拍张朝鹤肩膀:“我想爷爷也一定会体谅你的。”
张朝鹤去时兴高采烈、神采飞扬,回来时却蔫头耷脑,像一颗被菜叶无情了的小白菜,陈兴庭察言观色,试图避开投资爸爸的红线轻轻蹦迪:“小鹤家长见得怎么样?”
张朝鹤抬眼,露出一个坚强而不失高傲的冷笑,他避而不答:“过两天我可能得请个假。”
正好陈兴庭打算过两天拉张熙京他们去拍古巷外景,闻言连忙答应:“正巧,张总你就这几天把日常戏份拍一拍,回来之后再补拍几个镜头就可以杀青了!”
张朝鹤一听就悲从心头起:“你当时明明说只有几个镜头的!”
几个复几个,几个何其多!
陈兴庭自知理亏,立刻抱头假装听不到:“……”
张朝鹤见他不反驳、不配合,愤怒地扫了一圈,报复性地牵走了正乐墩墩窝在一旁的菜叶,剥夺了陈兴庭与太子相处的时间。
然而菜叶不但嘎嘎乱叫以示反抗,还用小豆眼不舍地盯着陈兴庭的方向。
张朝鹤:?
他捏了捏菜叶的嘴巴:“你还被揍上瘾了?”
不过过两天他离开剧组时,又只能把菜叶送了回来。陈兴庭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态抱起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亲昵地蹭了蹭陈导,用鹅掌轻轻扒拉着陛下。
好像在说快滚。
张朝鹤面无表情:“我走了,陈导你照顾好菜叶。”
陈兴庭非常敷衍:“嗯嗯嗯。”
然后稀罕八叉地逗了逗菜叶。
张朝鹤只得含泪离开,只有程嵇雪温言好语地送他离开,还体贴地问他离组要去哪里。
张朝鹤看起来有一点无精打采:“是个百强企业高峰论坛。”
这种专业性、领域性极强的年会用脚指头想都十分无聊——他本来想说带他不如大哥,他一条躺平咸鱼实在是对这种老总之间机锋交错的聚会毫无兴趣。
但张董一定要求他随行参加,他推辞不得只好赶鸭子上架假装积极地参与。
然后他就发现为何张董非要带上他。
因为大哥本身就在受邀之列。
对不起,是我给我的虎父狮兄丢人了。在家里相对来说比较咸鱼的小张总绝望地想。
这次他也遇到了不少熟面孔——大部分都是活跃在各种经济访谈和电视采访上的大佬级人物,大家看起来都很一丝不苟、精明犀利。他只觉得整个年会横向写着「精英」纵向写着「高端」。
然而突然间,他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张朝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背影而去,只见那年轻人在一位五十多岁的先生身后站定。
不过因为有一大群人围着他们,张朝鹤稍微有点看不清。
他正在想这个背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却见中心位置的那位先生微微动了一下位置,旁边一群人便也动了一下位置,这下通过人潮缝隙,张朝鹤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季伯阳。
张朝鹤:??
他难以置信地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确认是季伯阳无疑!
而季伯阳好像正在和什么人说话,他说着说着一转眼,视线从张朝鹤的方向滑过又猛地拉回来顿住,然后同样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两个人仓惶对视,张朝鹤大为震惊:说好的白手起家不学无术暴发户富二代季伯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兄弟你人设崩了啊!!
作者有话说:
大家各自解释各自的,好像也很有道理,并且还奇妙的圆上了;
季?背了八百个锅?伯阳:放心肯定不会让小程好过的,他想的可真美啊(点烟);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啵啵啵!!
第57章
季伯阳拿出了毕生最高演技造诣, 在短短几秒内把惊讶、惶恐、愧疚和无助轮番上演,展现出了极高的业务水平。
而张朝鹤的反应也的确如他所料,表情从震惊、难以置信, 最后变成了相当阴森恐怖的逼视。
季伯阳头皮发麻——二婶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要吃人……他且看且退, 终于成功把张朝鹤引到了无人走廊里。
而张朝鹤双手抱臂, 鼻梁上架着的平光金丝镜滑出一片诡异的白光。他不言不语往走廊尽头逆光一站, 简直可以本色出演变/态杀/人狂,还是颜值顶配那种。
季伯阳偷偷咽了咽唾沫:二婶, 其实我们也不必搞得如此血海深仇。
“不学无术?”张朝鹤往前走了一步:“有点小钱但没有人脉?”
这都是当年季伯阳和他自我介绍时的原话。
季伯阳沉默地退后了一步:“嗯,鹤哥如果我说我爷突然中了彩票你会信吗?”
昨天他爷爷确实中了二十块钱的彩票。
张朝鹤隔空把他怼到墙角, 微笑着看他:“说说吧。”
季伯阳诚恳看着未来二婶:“说……说什么呀?”
虽然我已背好全科答案,但你不发卷子我就直接开答岂不是作弊得过于明显?
张朝鹤对他这种理直气壮的行为非常震惊, 以至于眼睛都瞪大了:“明明是你先骗我的,难道不应该全部坦白吗!”
季伯阳:“你说得很对,所以下面的话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我叫季伯阳京城人士家里为了让我体验世态艰辛特地让我脱离家族襄助到外地创业我家很有钱而且很有人我爸妈脾气都很好还有一个能歌善舞的叔叔他每天过着躺着赚钱的日子让我羡慕死了他温柔体贴十项全能而且长得也很帅谁嫁给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毕竟说第二遍可能就不是这个版本了, 且听且珍惜。
张朝鹤:……
他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季伯阳,生怕他是不是精神状态出了什么问题……他说这些干什么?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在替他叔叔相亲一样?
然而张朝鹤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一下!!姓季, 京城人士!
张朝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由于过于震惊,他连脸色都变了, 那双凌厉漂亮的眼睛也迸发慑人的冷光——张朝鹤猛地握住季伯阳的手腕,焦急问道:“你……是不是在家里行二?”
季伯阳被他吓了一跳,再加上张朝鹤突然问出了一个答案卡上没有的问题,更让他稍微犹豫了一下。
行二?虽然他这一辈主宗这一支只有他一个孩子,但如果算上其他七七八八的远亲们, 他的确有个表哥?
本着「尽量顺着他」的行动方针, 季伯阳立刻点头:“对呀, 我确实是有个哥哥。”
管他表哥亲哥,现在都正式宣布被征用了,你就是我滴哥!
然而张朝鹤却陡然松开手,那一刹那他看起来哀痛而无助,甚至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他用那样难以言喻的悲伤目光愣愣地看着季伯阳,好像要把他那张熟悉的年轻面庞看出一个洞来。
季伯阳下意识觉得不对——他无措地向前上了一步,试图去握张朝鹤颤抖的手:“怎么了?我可以……”
张朝鹤瞬间仓惶而坚决地退后一步,果断拉开和他的距离,于是季伯阳也僵在原地,不敢再多动一下。
可能有几秒……也可能是几十秒,张朝鹤最后深深看他一眼,然后便转身逃一般朝走廊外疾步离去!
季伯阳傻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他才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二叔打电话——然而二叔没接,他又急忙给太爷爷打电话。
为什么鹤哥看起来那么绝望那么难过?如果他知道二叔也有欺瞒的成分……
他会怎么样?
?
张朝鹤一口气冲出会场,他感到一种犹如缺氧般的窒息正无声将他淹没,就像被人用枪指着一步步走进海里,海水温柔而强势地将他包裹,他却不能回头。
为什么季伯阳……会是季二?
季二怎么可能是季伯阳??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在无数个噩梦里,他被不知名的力量牢牢禁锢在马路中间,一辆笨重的卡车闪烁着大灯撞向他……远处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他长得像名侦探里只有一双惨白色眼睛和月牙形嘴巴的小黑一样。
现在小黑有了脸,却是他的朋友季伯阳。
会抢拍赵女士的画的冤大头。
会送好吃的菜来公司的干饭人。
会强抢可爱的多蓝、喜欢狗狗的季伯阳。
张朝鹤蹲在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车边,阳光把黑色的车身晒得滚烫。他难受地把脸埋在臂弯里,今天的一切都好像在做梦,好像从对视的那一瞬间,命运的指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