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丢自己的脸,五皇子甚至不想管这一茬的事。
何况保安候一直想要立世子,但这种外戚封侯袭爵不仅降等,而且说不定根本就一世而终,都看皇帝的意思。如果五皇子能够登基,那一切都好说,作为太后的母族被加封也是顺理成章。但现在不是还在争宠环节吗?保安候就想先定下世子名位,皇帝却始终不准。
为了这个,保安候才把溺爱的独子送到五皇子身边,想让他至少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然而事实证明,保安候对自己的儿子未免太自信了。
五皇子本来是不想管保安候之子大喊大叫要杀人的举止的,他嫌丢人,管了只会更丢人。然而嵇沄插手了,不由让他猜测,这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毕竟是聪明人,卫央不必出场,五皇子一个眼神,身侧伺候的人便拖着许病消离开了,又拉开了保安候公子。
五皇子没看丢人现眼的表哥,反而走到了站在人群外的嵇沄身边,眼神里有静静的波澜,面容温文尔雅:“老师,表哥吃多了酒就爱发疯,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嵇沄回以平静的微笑:“我都这个年纪了,什么样的公子王孙没有见过?保安候公子既然爱吃酒,殿下是不是该想一想,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殿下的苦练球技,为的是什么?孰轻孰重,殿下明白的。”
言下之意五皇子确实明白。保安候到底是亲舅舅,他求情自己也不好驳,但现在表哥惹了麻烦,往大了说在内宫喧哗咆哮,就说是大不敬又有何不可?何况他也不是第一天这样,很难说自己率众给父皇表演马球的时候他会不会又发疯。毕竟保安候一家没轻没重的,不像是会敬畏君威,乖乖不生事的样子。
嵇沄又道:“无论如何,动辄对内宫之人喊打喊杀,总是一桩罪名。就算如今轻易平息,殿下最好也不要轻忽。若是那马奴出事,这场乱子又被翻出来,难免成为殿下的污点……”
五皇子一震。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可行性非常高。他当机立断地道:“孤会好生安置那宫奴。”
嵇沄微笑起来,目光和神态都很平静,毫无心虚:“殿下若是信得过,把他交给我好了。我这里正好用得上。”
五皇子露出些许疑惑,直直看着他:“哦?不知道老师要用他做什么?”
嵇沄似乎没发现他眼神中的怀疑:“臣府上仆婢虽然不少,但都是陛下赐予府邸时一起赐下的官奴,做别的都还好,养马却不在行,据说是以前没人负责做这个。仓促中也确实不好找到擅长的人,这马奴好歹在宫中侍奉过,多少能好用一些吧?”
五皇子不再追问了,沉吟片刻,答应下来:“好,既然老师需要,孤这便叫他们把人送去。”
对五皇子而言,销掉一个低贱宫奴的名字把他送出宫并不难。嵇沄道谢,看着五皇子回去,找了个侍从吩咐几句,那侍从很快就离去了。
保安候公子还在原地骂骂咧咧。
卫央若有所思,隐蔽地看了看嵇沄所在的位置,又走到了五皇子身边,低声询问着什么
反正他绝不可能知道嵇沄方才要走的是他未来的爱侣,未来的君主。
嵇沄心情很是晴朗。
出乎意料的,一向乖顺坚韧的魏如璎对嵇沄带回一个十几岁的低贱宫奴的反应格外强烈。
他的样子就像是幼兽捍卫自己的领地,甚至连带着对嵇沄也充满了警惕:“他是谁?!”
嵇沄难得觉得头疼无奈,而许病消的反应更糟糕:他根本就没有反应,看似沉默温驯,实际上浑身都长着刺,把自己密密实实包裹起来。嵇沄知道按照剧情来说这个时候他还不算是受尽折磨,不过很显然他根本没有学会和人沟通,也没有接受过善意。
魏如璎见他不回答,表情变得更受伤:“老师,他也是你的弟子吗?”
嵇沄一直觉得他的性格很好,却没有料到会在这时候发现他幼稚的独占欲,他真不知道这感情会如何发展。看来他还是高估了孩子的心性,和一颗孤独的心对爱的依赖。
见他沉默,魏如璎以为这是对自己毫无宽和镇定态度的谴责,不由委屈起来,绷紧的肩膀慢慢垮下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伤心:“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懂事?”
嵇沄其实只是无法丧良心用对待恋人的态度来对这么个孩子罢了。不过魏如璎生活环境复杂,头脑也相当聪明,他早就发现了嵇沄不像表面上那么与世无争,却也适应良好。这种孩子最难哄骗了,嵇沄决定说实话:“你需要帮手。从今天开始,他和你一起习武读书。”
魏如璎没料到自己等到这么一个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这个许病消百倍千倍的不顺眼。看他一张死鱼脸拉得那么长!看他比自己高还比自己壮,凭什么,凭什么要把自己的老师分给他一半!
可是他无论内心怎么翻滚抵抗,表面都不敢说出来,只恨恨瞪着许病消,不肯说话。
许病消听到嵇沄要让自己读书习武,脸上倒是飞快掠过一丝讶异,死气沉沉的表情变化了一瞬。
嵇沄察觉了他态度的转变。
许病消身份确实很低微,他不是什么高门后裔因长辈犯罪而导致没入宫中的奴隶。他母亲是教坊司的伎人,但一生都过得低微,又不知道和谁苟合,生下一个孩子。从他降生起就注定是被困在宫城中一只微不足道的虫蚁。
但他偏偏有着超凡的天赋,成了更沉重的一重枷锁。
他身体强健非凡,因此被当做不会死亡的工具随意使用,即使得罪了贵人被施以刑罚,缺医少药,也总是会痊愈,继续无尽的劳作。他的力气很大,但是这力量不足以让他逃离宫廷。他也很聪明,几乎是过目不忘,但是他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他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因为他见过别人在名录上亲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成日陷于艰苦繁重的劳作,许病消连思考都没有空闲,更不可能偷偷学习不属于自己的技能。
读书,习武,对稍微富庶一些的人家而言,都可以挑一样让子弟接受教育,但对许病消而言,这奢侈得可怕,是和他完全无关的。
他的肉体和精神坚韧强悍,早做好了沐浴风浪成长的准备,可逼仄狭窄的生活让他在原地等待。直到嵇沄把他要走,带到这里。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可是……这对已经有了野心,想要改变自己的生活的人而言,是无比强烈的诱惑。
嵇沄的态度很平淡,他先对许病消道:“你就在这里,我已经叫厨房做饭了,吃饱了就告诉下人,让他们带你过来。”
许病消武力惊人,饭量也很惊人,在宫里吃的那点饭,哪怕连偷带抢的,许病消也只是勉强活着而已。所以嵇沄早就准备好了把他接回来先让他饱餐一顿。不过长久不能饱食的肠胃并不适合吃油腻的大荤之物,餐食也不会多到撑破他的肚皮。
魏如璎看见他对许病消的态度和蔼,表情不由扭曲了一瞬,在近乎恶毒的占有欲之外,甚至生出了攻击这衣衫褴褛的奴隶的冲动。但他终究也没敢,何况嵇沄很快就回过头来,拉着他的手,带他出了门。
料到自己可能要被批评,魏如璎很委屈。其实他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分享,何况他拥有的东西那么少,为什么要分给别人?可是他又本能地不想让嵇沄不高兴,完全不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感情的魏如璎浑身都觉得痛苦。
嵇沄带着他走进书房,挥退了站在这里的侍女,转身看向魏如璎。
预料到自己要遭遇严厉的训斥或者苦口婆心讲道理的孩子紧抿着嘴唇,满脸都是不情愿的抗拒和对失去老师温柔的恐惧。
嵇沄比他自己更清楚他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张开双臂把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好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对老师而言,你永远是最重要的。这个孩子,也是我为你带回来的。”
魏如璎从没听过这样的话,更没料到向来内敛且很少流露感情的老师会说出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这种话,他愣愣地抬起头,满心嫉恨的波涛顿时被抚平,再也没了翻卷的恶意冲击理智。
他觉得平和而快乐,似乎拥有了某种自己现在还无法理解,却万分渴望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这一part99多少有点变态。
第86章 帝师抱抱,10
魏如璎自认为已经很熟悉这位深不可测的老师了。
对方看似无所事事,除了教育皇子读书,便是偶尔进宫与他那位高高在上无比陌生的父皇说话,但私下里……他就像是蜘蛛一般忙碌,总是趁夜送信,见客,与人来往。偶尔魏如璎听见只言片语,虽不能明白其中的意义,但很快就会知道朝堂上有些变动,与这些会面息息相关。
毕竟是皇宫里长大的孩子,魏如璎不像是一般这个年纪的人那样幼稚,他知道嵇沄并没有刻意瞒着自己,但也没有让自己探究的意思,只是碰上了并不会怎么遮掩而已,因此一直很有分寸,从不主动探究,表现的也都是成熟的一面。
读书观星,习武练剑,他每一样都力求做到最好,最强,免得在老师眼里是朽木不可雕。毕竟在他的理解中,如此复杂且深不可测的人,对一个人好当然是有理由的,他总不能拖后腿。
说实话,魏如璎对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这么深的感情,对自己的母亲都没有这样的信任。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自然是很爱她的,然而王才人陷在深宫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反而是身为儿子的魏如璎逐渐懂事,能够照顾她帮助她。完全地信任和依赖一个人,对他而言是极其陌生的感觉。
但他渐渐的竟然比自己想的还要在乎,还要渴求嵇沄的感情。
他又是凭什么呢?
魏如璎心思重,被搂在怀里安抚,第一反应并不是冰消雪融重归于好,而是畏惧和胆怯。他死死攥住老师的衣襟,在那一片浅淡却苦涩的药香中瓮声瓮气认错:“老师,是我错了,我不该干涉你,更不该不知好歹,你……”
你不要讨厌我。
他本想求饶,本想展露自己的脆弱,但是他不敢,他也做不到。他不是天生的桀骜不驯,但在危险的环境中,幼兽无法放下警惕被人发现自己的虚弱,否则就会被咬断喉咙。这是他最根本的本能,他根本无法放弃,哪怕是在一个从未想过会拥抱他的怀抱里。
嵇沄没强逼他说下去,因为他已经心疼了。魏如璎生活环境可想而知,非常不妙,又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值得他拥有的东西,生活在他身边也才一段时间,怎么可能受得了和人分享?
本就是他没有事先沟通,其实嵇沄从没有生气过。在他心里任务已经到了第二位,爱人才是第一,他不在乎任务目标,却很在乎魏如璎。
“好了,”嵇沄轻轻抚摸男孩子的后背:“我并没有怪你,也没有收他的意思。我说过,我门墙之内只要你一个。”
随后,他便把许病消的来历对魏如璎说了,顺便剧透了一些许病消的能力。魏如璎心中仍旧不情愿,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老师以外的其他人,但是听到这是为了自己才收留的,又不愿意说出不许的话,只好沉默。
嵇沄道:“你初次见他,并不熟悉,又不喜欢,自然会排斥他的存在。不过这也是我今天要教给你的道理,孤木不成林,你若要锦绣前程,就必须学会如何与人打交道,如何收服你的属下,让他们忠心耿耿。记住,想要得到旁人的效忠和真情,就必须明白他想要什么,你能给什么,更要提早留足余地。但切勿做一些小家子气的算计,堂皇正大,才是王道。”
魏如璎的社会经验不多,但思及平日和身边宫女太监的相处,也多少明白一些。那些老实的人会顺从一些,但没有多么聪明,很多事办不好,但聪明的呢,又觉得跟着他或者母亲没什么前途,总是想要离开,即使干活,也总是拖拖拉拉偷懒,或者鬼鬼祟祟,看上去就不安分。
要降服宫女太监,无非是示威,力压,重赏,借势四种办法。
老师的意思是,那面对许病消,面对以后可能有的各种人,他又该怎么办?
魏如璎认真地思索起来。
嵇沄见他抵触情绪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重,又摸了摸他的头,决心以后多加肢体接触。对于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很警惕的孩子来说,适度的充满了爱意和温柔的肢体接触,也是一种治疗的方法。
另外,他还准备给魏如璎加课。
“你最近读书习武都渐入佳境,就连观星也是,我准备再给你加一门课:音律。”
嵇沄话音刚落,方才还在沉思人际关系的魏如璎立刻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音律?”
他倒是不怕又加课,但是为什么会是音律呢?这和刚才的事有关系吗?
嵇沄看着他犹带着稚气却已显露出十分俊秀的小脸,颇有冲动抬手掐一掐,到底忍住了,只微笑道:“一个人做事,不能只看目的和结果,人生重要的也并不是终点,而是过程。我要教你音律,不是为了让你学会某种技艺,而是找到一种爱好,怡情养性,获得生活中的快乐。如璎,我对你或许是有很多期待,但其中最重要的是你要快乐和满足。一个人的心如果始终浸泡在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痛苦中,无论得到什么都无法满足,那是最可怜的。即使成了仙,做了皇帝,得到了世上最好的一切,也只会糟蹋掉。我希望能给你所有你值得拥有的东西。”
魏如璎愣愣的,似乎从没想过快乐二字。但他总是很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