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段描述,怎么看也不是一座山。
“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而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
光看这段文字,这是描述山的文字吗?单纯从这段文字看,我们脑中出现的画面应是什么样的?
此外,为什么要强调“五”、“九”这个数字,为什么是九井、九门?有什么讲究吗?
先是大的山体形象描述,然后落到山上具体的木禾,再就是山体周围的九门明兽,最后落到的最重点的“百神”,这是什么空间顺序,是偶然如此,还是特意这么写的。
这种写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人看见一座山,会这么描述吗?这个人得是经过怎样的观察才能这么描述?
也许别人不会在意这些描写的细节,更倾向于关注具体的字词,但邢远意外地相当关注这些东西。他会代入“作者”的思维去想象,去体会文字的真意,更重要的是,他相信文字,即使文字的信息量再少,他也相信文字会告诉他答案。
这种心思他自己也难以言喻,毕竟理论上,文字是意义符号,是思维生命用以交流表达的符号工具,语言学的第一节 课都会揭露它的“任意性”,谁都能感觉到它的任性,你若说它存在生命,存在思想,是活的,是神圣的。大概会被人投以微妙的视线。
但是,邢远却是这么相信的,他总是相信,只要自己投以足够的认真与努力对待文字,文字也会反过来反馈回自己。
积累到大脑深处的知识,沉淀在心里根处的记忆,绝不会背叛自己。
在这种奇怪信念的推动之下,他疯狂查找相关知识,在大学期间找到了不少昆仑的说法。他跟张骞一样,的确也是在“寻找昆仑”,不同的是前辈是在地理上找,而自己是在“知识”里面找。
然后找着找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像在解谜,《山海经》是一本密码书,每个字都不一定是你所想的那样,可能都别有意味,别有指谓。
他找过名为《山海经》的地图,可能它是否能对应得上真实的地球呢。
但是总是会有很多出入的地方,无法牵强附会,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虚构、想象,要么是……真的。
文字描述“作者”眼里的真实,可能不是常人眼里的真实。正如双重世界,一表一里,都是真实,区别是双方的信息不在一个层次。
比如说,人眼里的是“赤水”最表面的说是“红色的水”,再解释一下,便是“赤红的河流”,或者它干脆就是一条叫做“赤水”的河,水不一定是红的。
可是水如果不是红的,为什么要叫它赤水?谁会把明显一片湛蓝的天空叫做红天吗,好像没人会这么做,那自然界是否有红色的河呢,倒也不是没有,但应该达不到那么红。
这个赤水究竟怎么理解好呢。
从这个点开始思考,邢远就发现很多奇怪的地方。
古人的思想肯定与现代人不一样是事实,所以只能尽量代入对方的世界观。后来,他不局限于单纯的文字,还试图从更多说法去补全《山海经》。历史上很多人注解过《山海经》,那么都可以拿来做参考。
读解的关键是还原《山海经》的世界观。
那段解读的时间,邢远几乎废寝忘食,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执着,好像也被某种古老的冲动影响了,每天都在翻古籍,但与此同时,他还很积极地学习现代科学知识,尤其是物理学、理论物理学等先端学问。
这好像有点奇怪,《山海经》还能跟现代物理学有什么关系吗,即使想扩大理解维度,这种做法也未免有点超乎常理。
但是邢远乐此不疲,物理学只是一方面,他还去学了古希腊的元知识,尤其是毕达哥拉斯学派,他要知道西方知识的缘起,要知道知识之前的知识、世界知识谱系最早的蓝图。
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数理思维实在超乎寻常,只能用惊天动地来形容,如果只当已知知识接受估计无法体会其中的震撼,这些知识最悚人的是它们的“无中生有”。
黄金比例的发现、和弦的发现……毕达哥拉斯是数学家的同时,更是天生的音乐家,他对美的体会超乎常人,尤其是“和谐之美”。
无论背景,凡人类发现的知识,都是人类的知识。可用以互相解释,互相发现,互相丰富,有如螺旋般,疯狂上升。知识的生命在于交流,知识的没落在于封闭。
那个时间里,邢远虽然只是一个人,却好像拥有了好几个大脑,一个充满希伯来知识,有着希伯来思维,一个是希腊……等等,一天之中,几个大脑还要不断切换,对一个问题甚至是一件小事都能做出好几个解释。
多视角,多意义,就像观察苹果时,从多个立体角度进行,以还原最真实的苹果。
越丰富,越真实。逐渐从寻山,进步到了爬山。
他自己都不可思议,只是为了解读几句话,寻找一个只存于古籍中的昆仑而已,自己为什么就能执着到这个程度,完全忘记了时间,睡觉前睡醒后脑里想到的也是昆仑。
这种事说出去估计也不会有人信。
他就像为了填补“昆仑之虚”/“知识的空洞”,不断搬来其他知识,在他心中,没有知识不能成为昆仑的解释参考。
他有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总是先知后觉,不过以他的性格,就是后面知道了,也不会怀疑自己。
一转眼过去,他真就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来寻找昆仑,然后在找到昆仑之前,在大脑中编织出了指导自己的工具书——地球的知识谱系,或者说思想谱系。
他将脑中的知识用他的方法编在了一起,交叉重叠,形成了立体的谱系。
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认为这仅仅是雏形,还需要更多时间研究,更多知识填补。
要统一,要统统打通,没有不可以互相解释的知识。
但是他架构完成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松了口气,而是深深皱眉。
因为他发现,当前的已知太有限了,在已知之中向外望去,全是未知,满宇宙都是未知,人甚至连自己的梦都无法解析,更何况其他。
不过,他没有沮丧,几秒后反而不禁微笑,因为这太好了,未知更多更好不是吗。
他关于昆仑的探索,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过程。现在或许记忆已经模糊了,但他没有忘记当时心中的过度冲动。
也是因此,昆仑在他心目中才那么重要。
至于后来,他有没有找到昆仑的答案。答案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 《庄子》
*《楚辞》
*《云笈七签》
*《山海经》
*《山海经》
第153章
星空上,又一波流星闪耀。
普通人仰头看去,见一片疯狂旋转的星空、诡谲妖异的云雾还有隐在正常认知之上洪荒巨兽。
事态已经失控了,伴随着频率的剧烈变化,大陆异变也逐渐扩大,到处惊雷频发,湖海迁移,全大陆范围内,污染地区受到的影响最为严重,到处都是雷树覆压污染地区,原先无所畏惧的巨恐慌忙逃窜。
从天而降的至高威严吓疯了它们,它们无法抵抗,钻入地壳都无法逃离。那是绝对的高维暴力。天上的眼睛注视到哪里,污染就随着灰飞烟灭,金光烧灼大地,光幕上还纹着符咒,像是神明的衣裳。
紧接着,天上不时传来欢笑声,男女皆有,其笑声蕴含极高频率,听得人几乎震裂。
“天上难道有人吗?”人们恐惧万分,部分人抬头窥天,见西方星海浩瀚,看不见人形,可是人群中不断有人惊叫,声称看见了。
“我好像看见了,头上戴着花冠的男性巨人,还有极其美丽的女性……他们是谁,我看不清晰,只能看见他们在星球上的影子,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处在极为幸福快乐的世界,极乐世界……啊,他们绝对是超维存在!”
“三十三,我好像数出来了,天上有三十三重领域!一层比一层高,也越疯狂!”
接连发现惊人的事实,他们吓傻了。与他们相对的,大陆另外的地区,人们也在惊恐。
因为他们居然在天上看见了投影实景一样的东西,有个人形不知道怎么了,不停地以头撞柱,要把天撞垮。
太疯狂了,而且这种疯狂还不是一处,已经完全占领了现实,甚至还会随着频率的上升,在他们的大脑中不断跳跃,走到哪都会带来大量的疯狂信息。
“这难道是超凡降临?”罗尔城的菲洛尔已经停止了思考,喃喃道:“没想到啊,我有生之年居然能遇见这种场面。不,或许在我知道阅读能体验超凡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
作者【不详】是特异存在,将会带来大变化。
谁也无法阻止了,一同看吧,这是一场对我们试练,那么我们必须要全力以赴了啊。即使是堵上所有的知识,甚至是国运、整个文明。
当此时,大陆的所有高层都统一了思想,或许很多人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但事到临头,他们也只好被动接招。必须要上,硬着头皮也要上。
“历史革新了,我们正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与之相对的,孩子们少年们则是懵懂地望天,一双双天真的眼睛倒映着星空的瑰丽浩瀚。
波纹覆盖全大陆、全生命,已然完成了降临。
星空于是撕开了【真相】的裂口,一双双神圣的眼睛悬挂星空,密密麻麻,彼此覆盖彼此,一层又一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下面的人看来,天空的一角还形成了一只足以覆盖半边天空的巨大眼瞳。它通体漩涡,眼中有眼,眼黑和眼白都是亿万双冒着金光的眼睛。
“天上全是凝视,我们被看见了,祂们在看我们!”
大陆的思维生命都快被吓到无法说话了,只觉得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超越历史,打破了此前一切的构想。
阅读空间内,这种疯狂只增不减,他们背负的压力远超外面万千倍。他们各自分散地落在荒地上,为了找到昆仑到处翻找,期间不知道遇见多少怪物,还有大群的不可描述,疯了一个又一个,连时间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是几天,可是几年,谁也无法估计,因为这地方的白天黑夜非常混乱,像小孩子的玩笑,忽然一下前面亮了,白光赶跑黑暗,然而一转眼,那太阳又不知道往哪儿跑了,任性的很,有时候甚至好几个一起出现,晒死不知多少人。
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种荒诞,世界观不断被颠覆,如今存活下来,已经快麻木,没有惊奇心了。
“找不到,这里真的有昆仑吗?我快把山都走遍了,但还是没有看见昆仑。”
“难道昆仑不是山吗?可是昆仑应该是山啊……诶,我为什么认为昆仑非山不可?”
心中的冲动只增不减,几乎淹没他们的自我,在高频空间待得越久,他们的自我意识越是薄弱,一不留神好像就会被“物化”,成为《山海经》中的事物,沦为花草树木。
这里太多疯狂太多知识,光是一个就能让人发疯,何况其他。
“不对,我们的思路可能错了,我们怎么在地面都都找不到,说明昆仑不在地上!”
“不在地上能在哪里,天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可能,面色大变,随即抬头从大地看向天空,视线缓缓移动。
天地轮转,混混沌沌。
就在这时,随着视觉景象的移动,几道疯狂的文字突然撞进了他们的大脑。
“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
“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
瞬间而已,部分人发出惨叫,被突然涌现的“世界观”摧毁了认知,意识不断坍塌。
在这里,他们只有被震撼的命运。
“这是一个神话体系,是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神话宇宙!”
终于有人察觉最致命的问题。
与此同时。皇城地下温室。诸神默然,惟有守望。
不可思议,邢远好像实时听见了一些人的想法,清楚地听见了“神话体系”这个概念。
“嗯……《山海经》是不是一个神话体系呢。”
事实上,“种花神话有没有独立的体系”就是一个经常被讨论的问题,经久不衰,估计每隔几分钟都有人在想这个问题。
准确地说,它并不是没有独立的体系,而是没有大众认可度高,而且广为流传的体系。这件事的背后藏着一些传播学的问题,涉及到最早的神话出现、后来的发展变化以及传播等问题。
文本溯源用于考据,而神话溯源则不一定可以,从实证的角度的确只能从现有证据步步推导,就如法学常说的“证据链”。
历史还原某种意义就是证据链的编排,学术水平高与不高,正体现于证据链的还原水平以及长短大小深浅等等维度。理论上,没证据就不能立论,可话是这么说,还是有大量的“想象”进入人们的文化记忆,虚实结合,不分彼此。
实证……偶尔会让人感觉无奈,再多的想象没有证据也只是猜测。所以,神话溯源停在了有限的实证上,太多神话没有作者,部分连个托名人都没有,当然不好推断是出于什么创作环境、什么创作动机下写出的文本。
思路就这么断了。
但,如果承认“神秘”,思路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