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62
季延说这段话的时候,沈时樾正抱着手臂站在摄像机显示屏后看着他。
工作人员一说结束,沈时樾立马走过去问他还有没有难受。
季延咽了口口水,说没事,让沈时樾赶紧去录。
沈时樾于是在摄像机前坐下。
他挑起嘴角笑了笑,显得有几分痞气,跟他身上的西装有些异样的反差。
他说:“没记错的话,打辩论十几年,这还是我头一回参加复活赛。”
“跟别人比来比去的话就不说了,今天是复活赛,下次再跟大家见面应该就是世界赛的现场了。”
这话其实有些过于绝对。
六支队伍有资格打复活赛,最后能晋级的却只有两个名额,也就意味着,即便你赢了比赛,也不一定能保证晋级。
不过工作人员当然爱这种有爆点有争议的发言,也没让沈时樾重录,收拾好设备就离开了。
距离开赛还有大半个小时,他们也没急着去赛前休息室。
因着今天他们两个同时上场,季延久违地拿了三辩的位置。
这也是他们时隔多年,再次并肩站在赛场上。
沈时樾双手抵在后脑勺,人高马大地倒在床上:“上次我们一起打比赛的时候,我心里想的还是大学的保送名额,转眼我都该毕业了。”
季延站着床边看着他,眼里盛满无限爱意。
他心里想的是,能看着喜欢的人从心高气傲的少年郎,长成如今成熟帅气的模样,其实也算是幸事一桩了。
但他没有说出来。
沈时樾又把头转向他这边,因为姿势的原因,声音跟平常有些不太一样:“总感觉我自己变了很多,但看到你的时候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变。”
季延短暂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其实还是变了的。”
沈时樾也没问到底哪里变了,过了一会儿又问他:“季延,你怕吗?”
这句话其实没说完,沈时樾本来应该说“你怕输掉吗”。
但他在这方面有些奇怪的偏执,总觉得赛前不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季延却听懂了,他想了一下,答:“不怕吧。本来就已经被淘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最多就是难过一阵子。”
又补了一句:“但万一没晋级,就没有生日礼物了,这我会有点伤心。”
沈时樾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揉揉他的脑袋,揽过季延的肩,往赛前休息室去了。
三场复活赛,题目都是一样的,时间也一样,同时开始,同时结束。
胜负揭晓之后,评委再根据胜利的队伍的综合表现投票,投票数前两名的队伍,才有资格搭上通往世界赛的末班车。
到抽签决定对手的时候,季延说自己是臭手,非让沈时樾上台去抽,结果抽到的是一支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接触过的队伍。
他们也来不及再了解对手,立马回到自己的休息室里。
备赛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辩题是“人工智能辩手的出现对辩手的发展是有利/不利的”。
檐城大学拿的反方。
毕竟是复活赛,双方都拼尽了全力。
不止是沈时樾把他犀利的反问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季延都抛开了他原本那套温吞的打法,开始使用死亡语速快问快答。
而沈时樾的结辩堪称致命一击。
最后四分钟,他站起身,面对全场观众。
他说:“人工智能辩手的出现,当然有好处。它可以给你陪练,也可以帮你查资料……你的对手会变成人工智能,可能你的队友也会变成人工智能。”
“听起来还不错是不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失去的是什么?”
“请在座各位扪心自问,你坚持辩论这么多年,你放不下的真的只是是思想的碰撞和胜利的快感吗?”
“你和你的队友一起熬过的无数个夜、吃过的夜宵、流过的汗,一起笑的快乐和一起哭的苦涩,你真的丝毫不留恋吗?”
“感情对辩手的发展来说,我坚信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人工智能一旦取代了人,别的不说,AI会陪你吃夜宵吗?”
全场哄然大笑。
然而沈时樾没有笑,他只是沉默片刻,偏过头看了一眼季延,随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跟AI做队友,反正我不愿意。我有很珍贵的人和情感要守护。”
掌声雷动。
评委投票、工作人员计票、评委点评……整个过程季延都是恍惚的。
他们赢得了这场的胜利,但还要再接受一轮评委投票,才能最终确定晋级的两支队伍。
等待最终结果公布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完成了任务,但又觉得还有事情要做。
在主持人宣布最终结果前,季延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身边的,沈时樾的手。
对方也紧紧跟他回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季延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活着,心脏正从未如此有力地跳动着。
当“檐城大学辩论队”七个字终于被念出来的时候,季延的呼吸停了一瞬。
可仅仅只是一瞬,他立刻被沈时樾揽入了怀里。
他紧紧回抱,沈时樾在他耳边说:“赢了。”
季延有些哽咽,他艰难地动了动喉头,竟因为迟来的这两个字而有些泪目。
尽管拿到了世界赛的名额,但全国赛之后的赛程已经跟他们不再有关系。
明天,他们就要结束这为期一周的旅途,返回檐城大学。
与正在紧急准备接下来的比赛的其余队伍不同,他们一行人随便找了家火锅店,开了个不算丰盛的庆功宴。
毕竟也算不上是正儿八经的庆功,这个名额还是淘汰后又被复活才拿到手的。
快吃完的时候,季延趁大家都在兴高采烈的聊天,起身推门出去。
杜町随后也起身跟了出去。
杜町隔着一个转角就停了下来,却听见季延说:“不用躲,有什么事情吗?”
杜町这才走上前去。
他斟酌好久,但开口的时候仍有些慌乱:“季延,对、对不起——我没想真拿你的科研成果,那时候我刚跟我爸在电话里吵了架,他帮我找了个留学中介,催着我赶紧把毕业证拿到手,还骂我尽参加些没用的辩论赛!我实在是太急了、脑子不清楚了——”
季延打断了他。
季延背对着他,微微低下头,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最后只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而饭桌上的沈时樾刚跟其他人讲完话,一回头就发现季延人不见了。
他推开门,走到楼梯口,就看见季延正站在拐角,而杜町正从他的方向往回走。
想来是刚刚在跟季延解释些什么。
沈时樾冷哼一声。
不远处的季延背对着他,在裤兜里摸着什么。
沈时樾轻手轻脚靠过去,看见季延居然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他长手一伸,就把整个烟盒都从季延手中抽了出去。
季延回头看见是他,顺从地把烟和zippo都交了出去,似乎没有要辩解的打算,只是很乖地看着沈时樾笑。
沈时樾看着他的笑颜,却内心一动。
是啊,小半年了,他终于可以笑地很轻松。
☆、双主席63
沈时樾装模做样地吓唬他:“还抽烟?你还想不想要你的胃了。”
季延面颊泛红,定定地看着他。
沈时樾知道他就是这毛病,喝点酒就不对劲,实在是滴酒都不能沾的人。
他又问:“他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大概是“处理”这两个字,从沈时樾的嘴里讲出来,就多了点狠厉的味道,好像要杀人灭口、让人家破人亡似的。
季延被吓了一跳,反问他:“你说的谁啊?”
沈时樾低头看他,不解地答:“那还能有谁?不就是跟你狮子大开口那位。”
季延有几秒没说话,然后才说:“我其实觉得算了,要不就这样吧。毕竟他也没真正拿走我的科研。”
沈时樾显然是没想到他是个这么佛系的人,连人家都欺负到他头上了,他还能云淡风轻地说算了。
季延又自顾自地说了好些话,也不知道是在解释给自己听还是给沈时樾听。
他说其实他一直就知道杜町是个挺功利的人,也觉得杜町找他要科研成果是步险招,因为他大概率不会因为一场辩论赛的输赢就把自己的科研成果拱手让人。
沈时樾问为什么。
季延难得放下了他那套温和的说辞:“他又不像你。如果让他上场,能保证有百分之百的胜率,那我也许还会考虑一下。”
“你可别这么说,就算我上场,也不能保证必胜。”沈时樾实事求是。
对面的人眼角有些泛红,转了转眼睛,才说:“但是你又不会拿我的科研成果作为交换的条件。”
沈时樾闻言挑挑眉:“小延弟弟,能别拿我跟那种人渣比吗?”
他随后把从季延那儿没收来的烟盒在季延眼前晃了晃,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他淡淡道:“还有,你,从今天开始戒烟。”
既然是医生的医嘱,季延自然也没异议,却还是问他:“戒烟可以,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沈时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表盘,温柔地笑:“从今天开始,到你生日,正好还剩15天。这15天你要是被我发现抽烟超过三次,你就等着明年再来找我要生日礼物吧。”
季延:“……”
弱小无助又可怜。
回到饭桌之后,趁着大家都在,袁情问他们有没有想在这边顺便玩几天的想法。
今天正好是周五,就算明天回学校,也是正好赶上周末,不用上课,她们几个女生才动了这个心思。
季延看了一眼沈时樾。
沈时樾正在往锅里下青菜,说:“你自己决定就行。”
毕竟刚确认晋级,加上季延也有点心动,就答应了。
“那我们就自由活动一天半,周日下午返程,这期间的费用自理,学校不给买单。有事情的也可以先回学校,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
回到酒店房间之后,季延想开口问沈时樾愿不愿意跟他一块儿出去玩,但又怕沈时樾有事情,所以只是跟在沈时樾身后转悠,人家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但又半天不开口。
直到沈时樾进了卫生间,站在镜子前洗漱,季延也跟在他身后。
沈时樾低头挤牙膏,笑道:“说吧,小尾巴,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季延揉了揉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学长,你明天就回檐城吗?”
沈时樾嘴里含着牙膏沫,摇了摇头。
季延又问:“那…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沈少爷再次摇摇头。
“那你——”
沈时樾弯腰吐掉嘴里的泡沫,从镜子里盯住欲言又止的季延。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用毛巾擦了擦嘴巴,才说——
“小延弟弟,想约我可以直说,不用绕这么多圈子。”
临睡觉前,沈时樾照例在论坛里更新了辩论世界杯的战果帖,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他之前好像以QuadKill的身份对Oct18说过,在世界赛上见。
现在檐城大学的确拿到了世界赛名额,新年过后即将出征世界赛场。
难道他注定要掉马了?
他侧过头看了看也靠坐在床头玩手机的季延,后者神情专注,像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察觉到沈时樾在看他,季延便问:“学长,你对什么比较感兴趣啊?爬山、博物馆还是睡到自然醒?”
沈时樾怕一直让季延做决定,会让季延觉得自己对这个不上心,想了想,最后选了爬山。
-
氵朝市的确有座非常著名的山,据说灵气充沛,一年到头来求神拜佛的人数不胜数。
沈时樾其实也不是真心想爬山,但比起话都只能小声说的博物馆,还是来爬山要好点。
在山脚,还没开始爬山,沈时樾先看了看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全副武装的人们。
鼓鼓囊囊大概有半人高的背包、登山杖、防滑的登山鞋,以及巨大的水壶。
他再低头看了看两手空空的他。
和背着一个小小的腰包的季延。
他说:“小延弟弟,咱们要不还是坐缆车上山吧?”
季延似乎也有被这阵势吓到:“要不我们也去买几瓶水再往上走?”
不过这缆车也不是在山脚下,而是要爬到山腰的位置才有。
观光式的缆车上人很多,并非所有人都有座位,季延和沈时樾一直是站着的。
季延有一点轻微的、约等于没有的恐高,但偏偏这缆车包括底部都是玻璃。
随着高度逐渐攀升,季延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脑海里还想着脚下踩着的玻璃突然碎掉的场景,整个人都有点微微发抖。
站在他身后的沈时樾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对劲,从身后揽住季延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点。
是他微一低头就能碰到季延耳朵的距离。
下了缆车,季延才慢慢缓了过来。
沈时樾松手之前还在他腰上捏了一把:“腰还挺细。”
季延半羞半怒地瞪了他一眼。
从缆车站出来不远就是一个大的寺庙,人群熙熙攘攘,牌匾上写的字季延没看明白,倒是沈时樾在他要进去的时候拍了他一下。
沈时樾:“这是求子嗣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又戏谑地看了一眼季延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