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家长谈谈高考的相关事项，你……近期有空吗？”
空气中维持了好几秒诡异的寂静，而后祝柠听到了祝樱生硬又微颤的嗓音，“家长？你是只有我一个家长吗？”
实际上祝柠已经做好了接受“我没空”这类结果的准备，而祝樱的答复超乎意料，祝柠一时间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祝樱缓缓起身，转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精致妆容全都被泪痕摧毁，眼眶被泪水和红血丝占据，看起来狼狈又可悲。
又失恋了吗？
祝柠有些心酸地想。
“为什么要来找我？”祝樱的声线带着酒后的暗哑，“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要赖在我身边生活？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地折磨我？就是因为你！我才得不到幸福！才没有人愿意留在我身边！”
“所有人都因为我有个孩子而抛弃我！难道是我自己想要的吗？我根本不想要孩子……当初要不是为了留在余堂声身边，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祝樱越发激动，毫无意义又不计形象地哭喊着：“你知不知道我一看见你，就会想到余堂声那个混账！我每次看着你，心里就有个声音在提醒我，你是余堂声的种，这件事多么恶心我啊！”
类似的话，祝樱说过很多，是前段时间维持的表面和平让祝柠一时大意，衍生了一种“母子关系终有一天会有缓和的可能”的错觉，现在如梦初醒，祝柠被一阵鼻酸冲得眼角泛红，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翕张的唇却不由自主地微颤着，他极力稳住逐渐变得急促的气息，很想说出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痛苦，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对这一切感到恶心、感到痛苦的人又何止祝樱一个？在这段关系里，祝柠才是毫无选择的人，他不能阻止自己的出生，他也无法改变自己是谁的孩子这一事实。他不过是余堂声当年因风流而犯下的意外错误，不过是祝樱年轻时自以为可以用来攀附乞求余堂声感情的筹码。
——不是爱的结晶，而是两个成年人不负责任的结果。
他不过是一个被人遗弃的、不光彩的私生子而已。连被承认身份的资格都没有。
祝柠的沉默并无法换来祝樱的冷静，她处于一种被忽视的气愤中，瞪向祝柠的眼神像是面对着哪个罪孽深重的仇人，声嘶力竭道：“你怎么不去死！你和余堂声，你们、你们两个毁了我整个人生的畜生！你们怎么不去死！”
仿佛有源源不尽的冰水迎头浇下，刺骨的冷从四面八方袭来，缠上他每一寸皮肤，蜿蜒恣肆地钻进脉络和骨骼，脆弱的心脏被尖锐的冰冷紧紧攥着，剧烈的痛就快要让人崩溃。
像是喉咙也被痛感袭击一般，祝柠面色苍白，嗓音蓦地带了几分沙哑，“难道……造成这些错误的人，是我吗？”
抱着脑袋抽泣的祝樱顿了顿，颓靡的眼神忽然又凶狠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拾起茶几上笨重的水晶玻璃烟灰缸和做工精致的白瓷茶具冲祝柠站立的方向砸来，边砸边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一样嘶喊：“滚！你给我滚！”
玻璃和白瓷碎在祝柠身旁，他偏过脸，眨了眨又酸又疼的眼睛，然后拎起方才掉在地板上的书包，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
祝柠的脑袋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走在夹带湿意的夜风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手很凉，左边脸颊隐隐发痛。
这算什么？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周而复始？
是江慕带给他的幸运太多了吧？他太沉醉其中，忘乎所以，现实才要出其不意地狠狠给他一巴掌，叫他清醒。
祝柠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睛四处张望，花了一点时间确认了自己所处的地点，若是再走上十分钟，就是江慕住的小区附近了。
便利商店就在前边几米处，祝柠吸了吸鼻子，推门进入，站在柜台边跟收银员点了一杯热奶茶。
扎着马尾的女收银员正低头整理柜台上的杂物，闻声应了一句，抬起头望向祝柠时却吃惊地低叫了一声。
祝柠不明所以地微蹙起眉，只见对方和自己说了句“稍等一下”，又喊来原本在整理货架的同事帮忙守一下柜台，然后匆匆忙忙地往更衣室跑。
不一会儿又见她脚步急促地走过来，手里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医药箱，同事见她回来，便转身继续投入自己的工作。
“同学，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吗？”目测二十五岁左右的女生见祝柠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叹着气摇摇头，举起自己的手机正对在祝柠面前，“自己看看吧。”
女生的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祝柠对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左脸颧骨处的皮肤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应该是被祝樱扔过来的东西摔破的碎片溅起划伤的，伤口长度大约两厘米左右，渗出一滴鲜红的血清清楚楚地留在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祝柠用食指摸了摸那一小块被血染到的肌肤，发现已经被风吹干了。
“欸！不要碰，有细菌的！”女生焦急地出口阻止，然后用沾好生理盐水的医用棉签直接擦上了祝柠脸上那道横在颧骨皮肤上的伤口，轻微的刺痛感给祝柠带来了更多的清醒。他正想告诉对方这种程度的擦伤还不至于要用生理盐水清洗，这位热心肠的女生忽然啧了一声，一边告诉他现在找不到酒精消毒只能先给他涂点凉凉的薄荷膏，她的动作很轻，在伤口周围抹上一层薄薄的薄荷膏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似的缓和了表情，小心翼翼地给祝柠贴上一个防水的卡通创可贴。
“好了！”女生笑了笑，“如果要洗脸的话，用毛巾擦擦吧，尽量不要碰水哦！这么漂亮的脸，不适合留伤痕。”
祝柠强忍着涌上喉咙的哽咽，低声说了句谢谢。
女生甜甜地笑了下，扫了祝柠的手机上的付款码后手脚麻利地在一旁的饮料机倒了一杯甜度过分的速溶粉冲泡的热奶茶，又拿了一盒创可贴，刚递过去，对面漂亮的少年便一把接过，像是很赶时间一般，低着头匆匆推门走了。
祝柠脚步很快，一直走到便利店前方不远的路灯下才停下来。远远望着只能看见少年垂头咬着吸管喝饮料，没有人知道他在哭。
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踏出来的那一刻，积攒了太久的委屈霎时冲破防线尽数爆发，被陌生人温暖的善意蒸发成水汽汇聚到泪腺，最后化成一颗一颗又咸又烫的泪珠。
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丝毫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祝柠又气又急地抬起攥着创可贴盒子的手去擦，却好像永远都擦不干一样，他极小声地哭了两声，然后气急败坏地把快要凉掉的奶茶用力地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扔完又继续低下头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双手陆续地抹掉脸上湿漉漉的泪水。
“什么破奶茶啊，难喝死了。”
第36章
祝柠安安分分做完作业，坐在酒店房间的飘窗旁望着光线斑驳的夜景，忽然浮现了一种有钱真好的想法。
若是没钱，现在离家出走都住不起这么舒适的酒店，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夜景，可能还要因为无处可去而烦恼，搞不好还会给朋友造成困扰。
如今能够不给任何认识的人添麻烦，还真的要感谢余堂声总是很准时地给他转抚养费。
祝柠双手撑在冰凉透明的玻璃上，想起自己潇洒刷卡的样子，无声地笑了一下。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祝柠困惑地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没有想理会的意思。谁知敲门声越发急促用力，祝柠听得心烦，穿上拖鞋就快步走过去开门，开门的瞬间祝柠气呼呼地想，如果是送东西送错房间这种弱智理由他是要投诉的！
然而拉开门的瞬间，祝柠脸上不悦的表情忽然凝结，短短几秒的时间，愠怒隐去，换上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出现在他酒店房间门口的人，竟然是江慕。
祝柠一时之间有些慌乱，连眨眼的频率都不自觉地加快，他甚至伸出了手，轻得像羽毛触碰一样抚上了江慕神情阴冷的脸，直到确认指尖触及的皮肤温度属实，才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在做梦。
“江慕，你怎么来了？”祝柠小声问道。
这些天他自认表现得和往常无异，非常努力地收敛自己的心事，每天在江慕将自己送回小区后，还特意等江慕离开几分钟后才从小区出来，步行或者打车回酒店。就连陆茶和陈橙橙都没发现自己的异常，怎么江慕现在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江慕脸上的阴冷还未褪尽，干燥微凉的唇却已经印上了祝柠抚在他脸上的细腻滑嫩的掌心。他拉下祝柠的手，另一只手环住他纤瘦的腰将他拥入怀里，无声地叹了叹气。
江慕的怀抱带着凉意，祝柠却感觉自己拥抱住了最温暖的热源，他像是极度畏寒的人，紧紧地环住了江慕的腰，贪婪地汲取着来之不易的温暖。
“东西收拾下，”江慕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下退掉房间，和我回家？”
明明晚上下车之前才和江慕拥抱过，此刻祝柠却像是走失后被主人找到的小动物，依赖地待在江慕怀里，软软地应了声好。
离开家的第二天，为了不影响日常学习生活，祝柠在周姨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拜托她帮自己收拾课本和衣物，周姨打包好之后亲自拉着两个沉甸甸的行李箱到酒店来，见到祝柠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了，一边责怪他任姓出走害她担心，一边又心疼他心疼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祝柠像个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有钱，随便住哪里都一样。周姨平静下来之后问他何时搬回家里，祝柠也没有想法，只拜托周姨多多照顾祝樱，毕竟她每次失恋都频繁酗酒，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全然不顾的坏习惯祝柠都很清楚。
祝柠有整理的习惯，虽然住在酒店，东西却不会乱糟糟地乱放，收拾起来也并不怎么费时间。江慕非常自然地接过他的行李箱，笑道：“离家出走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祝柠红着脸跟在他身后，小声解释道：“我出来的时候就一个书包，课本和衣服都是周姨帮我拿过来的。”
“嗯。”江慕淡淡地笑了一下。
到家后祝柠乖乖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江慕整理完客卧的被子和枕套，便到厨房里找出奶锅给他热牛奶。
电磁炉调了小火，江慕沉默地盯着奶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奶白色液体，有些庆幸自己今晚驶出祝柠小区后在附近的便利店门口停车下去买烟的行为。
江慕买完烟出来时，正好看见祝柠微微垂着头从小区里走出来，双手攥着双肩包两侧的带子，远远看着，就是一副心灰意冷的姿态，完全无暇顾及周围的事物。
祝柠大抵是心事太重，江慕龟速行驶跟了一路，甚至跟着进了酒店，眼睁睁看着他乘坐电梯一路畅通直抵6楼，祝柠都毫无察觉。
江慕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情，才会在酒店大堂漫无目的地坐了一个小时。太多的疑惑和担忧最终压下了江慕的冷静，踏上电梯按下楼层时，“祝柠或许不想让人知道这些”的念头从脑海一闪而过，但江慕只犹豫了一秒，就冷酷地漠视了这个可能。
酒店六楼是豪华间，这一层只有四个房间，江慕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到达六楼时正巧有两个房间正在进行客房清洁，同他一起从电梯里出来的女生就站在那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对门刷卡入住，江慕完全无需犹豫地走到房门紧闭的603，抬手敲门。
祝柠在他面前的样子实在太乖了，“离家出走”四个字放在他身上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即便江慕清楚祝柠并不完全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乖巧，早退旷课的事江慕也亲眼见过，却还是觉得他很乖，他会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宁可住酒店也不来找他，江慕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能够理解祝柠那点非坚守不可的尊严。
江慕端着倒了热奶的玻璃杯出来时，洗完澡的祝柠已经像个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旁了。从跟着江慕离开酒店起他就一直等着江慕对自己发问，而直到现在，江慕也只是安静地把牛奶轻放到他面前，神情柔和地看着他喝下，又接过空杯，径直返回厨房洗净，一点发问的迹象都没有。
“我都被赶出来住酒店了，”江慕一从厨房出来，祝柠便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你不问问吗？”
江慕轻轻拉开他的手，转过身来，“别抱，我还没洗澡。”
“不管。”祝柠重新收紧了手，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江慕。
祝柠的刘海有些长了，江慕伸手将散落在眉间的发丝轻轻挑开，“要和我说吗？”
“本来觉得很丢脸。”祝柠笑了一下，“但是你晚上出现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跟你说实话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柠话说得简洁，不一会儿就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江慕始终保持着温和的表情聆听。祝柠对着江慕温柔的眼神把话讲完，双手抱着江慕的腰，像是患了皮肤饥渴症一样，不愿松开半分。
“就这样。”祝柠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预想中的尴尬不堪并没有出现，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我有个问题。”安静听完故事的江慕终于也伸手托在他单薄瘦削的背上，右手拇指抚上他左脸上的卡通创可贴，“你前几天跟我说，贴这个是为了遮痘痘，是实话吗？”
祝柠像是对这个提问始料未及，怔了几秒后才乖乖地摇头否认。
他轻轻揭下创可贴，伤口结了痂，形成一条深褐色的细线，在白/皙的皮肤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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