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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楚临渊透过窗户，看见漂浮着点点灰烬，带着星点火光，便起身， 出了门。

　　现场清理出了好几具尸体， 甚至包括一些小宗门的仙修。他们无不是断手， 自然让人联想到身体部位明显诡异的暮雪。

　　肖秀在暮雪的尸体上发现了拼接的痕迹，左右手极其不对称，且丹田处似乎也有缝补的痕迹，想必是暮雪修炼上邪功，可以短暂借用别人的尸首缝补，还能挖去别人的内丹修炼。

　　而其中一具尸体便是余舒桐。

　　楚临渊缓缓走出宅子，来到郊外。许煜父子正跪在一座石碑前，不过一天，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鬓发竟有几分发白。

　　许一躺在许煜腿边，刚经历过这么多事应该早就累得睡着了。而许煜脸上却无悲无喜，只是茫然是挥洒着了火的纸钱。

　　任由那淡黄的纸张点着火星，飘洒至山间，带着生者对死者的怀念。

　　楚临渊对余舒桐的情感是复杂，一方面因为她是许煜的爱人，他不愿意苛责她。

　　另一方面她害的却是自己最珍贵的人，这点不容原谅。两种撕裂的情感彼此拉扯着，一时他也不知道是否该走上前去，是否有立场安慰他们？

　　最终，他还是抬起脚，缓缓走至许煜面前：“义父。”

　　“来了？”许煜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可那茫然的眼神一如既往，因而所有的笑都成了苦笑，许煜粉饰太平的能力比起林潇霜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如今却明晃晃地将情绪写在了脸上。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们。”许煜缓缓说道。

　　楚临渊却没有开口，因为受到伤害的是林潇霜，伤害别人的是余舒桐，他没有资格替他原谅什么。

　　他只是张了张口，问道：“为什么，她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我看起来那么不值得相信吗？”

　　他低着头，想到满身是血的林潇霜前来救自己，两次……心头一疼……

　　许煜许久没有出口，脑海里闪过那日与余舒桐的争吵。

　　一个陌生人来敲门，许煜记住了林潇霜的话拒绝开门，可余舒桐却突然走了出来。

　　“他们救不了我们？我们会死！他们救不了我们！”

　　“相信他们，楚临渊是我养大的，他是怎样的孩子我清清楚楚。这门不能开。”

　　“他不会救我们的，这些所谓的仙人只会苟且偷生。”无数肮脏的话语从余舒桐口中吐出，无一不在针对着楚临渊，许煜从来不知道她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仿佛那一夜他才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忍无可忍的许煜怒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见过，亲眼见过，我的许一是怎么死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下一秒，余舒桐趁着许煜愣神的刹那，一下子撞开了门。

　　门外，一个脸上带着疤的男人等着他，正是暮雪，手上带着一把不详的剑，一直以来行走人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于是，他当即打晕了余舒桐，并用林潇霜给他的符篆给予了对方一击。

　　紧接着，他抱着余舒桐，将他同许一一起藏在地窖下，并将余下的符篆交给许一，自己孤身一人引走暮雪。

　　原本他是想让楚临渊知道一切的，可是事到如今，他突然不想了。

　　许煜摇了摇头：“不知道，兴许她不够相信我。是我失了神，让她开了门。”

　　没有开门，就不会有后面林潇霜被绑走，自己被用来逼迫楚临渊的心魔，也就不会有林潇霜如今的生死未卜。

　　失去爱人的心疼，不会有比许煜更懂的人了。如果可以，他希望楚临渊不用经历。

　　“多谢林仙师，到最后还想救舒桐。”许煜低下头，“许一都同我说了。”

　　“义父，您以后要怎么办？”楚临渊问道，如今楚焕死了，暮雪也死了，再也没有什么人能与许煜这么一个凡人结仇的了。

　　因此未来的许煜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待在任何地方，同许一一起……只要他还活着，就能一直庇护他。

　　“许一说想陪着娘。”许煜当然知道对方的想法，只是他看着楚临渊，发自内心地笑了出声，“我还想继续把书说下去。当年啊，那傻丫头就是被我讲的故事给骗来的。”

　　说着说着，许煜的眼睛也挂上来薄雾，可刹那间也就消失了，就好像楚临渊的幻觉似的。

　　“好小子，好好的。”许煜拍拍楚临渊的肩膀，“你义父不必你陪，去陪你师父吧。”

　　“义父……”

　　许煜脸上带上了熟悉的嬉皮笑脸，轻轻推了楚临渊一把，揶揄道：“叫我老骗子，我没你这个便宜儿子。赶紧滚吧，否则将来人醒了，发现陪着的不是你，不和你玩了。”

　　楚临渊没轻没重地被推了一下，脸上微红，也知道许煜口中的「人」是谁。

　　紧接着，许煜示意道：“把许一带回去，天冷，别着凉了。”

　　楚临渊明白了，此时的许煜应当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保重，老骗子。”楚临渊抱起沉睡的许一，缓缓站起身，沉默地离开，许久，他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

　　耳清目明的楚临渊自然听见了远处许煜一直压抑在心中的哭声，声音很小，一如既往的内敛，却又撕心裂肺……

第88章

　　灯盏摇曳，性命垂危，灯盏灭，魂飞魄散。

　　转眼已是第二天夜晚， 销声匿迹的乔正烨与灵体虚浮的杜倚楼同时出现在林潇霜房中。

　　楚临渊方才给林潇霜换了药，目光在来人面前草草略过，目光顿时从温柔无条件过渡到了郑重严肃， 堪比京剧换脸。

　　杜倚楼不由得咂舌， 经过一整天的消化， 她这才从认错人和不小心冒名顶替的尴尬中缓过神来，目光终于可以直视面前这人。

　　更何况她还把那些不属于她的经历抖到两个正主面前……脚趾险些抠出一套三房一厅，也幸好楚临渊不知道……没错，楚临渊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一想，杜倚楼的神情颇为复杂，如今她正式脱离角色，目睹了两人的故事， 对楚临渊的情感只有「怒而不争」四个大字， 另一方面又为林潇霜委屈， 看着喜欢的人死， 该是如何的绝望呢？

　　她代入的是林潇霜的视角，诚然为楚临渊的牺牲动容， 但她身临其境地体会过了林潇霜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那点动容便随风逝去了。

　　以至于她如今看着楚临渊的目光都带着点怨念，冷冰冰地问道：“你做好准备了没有？”

　　楚临渊自然体会不到杜倚楼百般曲折的心路历程，这是觉得这目光太刺眼，再加上自己确实有求于人， 气势上不由得弱了一头：“我需要做什么？”

　　“如今的林潇霜三魂沉入地府，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他从地里捞出来。第一步，我们需要一个人进入阴曹地府。”杜倚楼这次的目光转向了乔正烨，交付给他一盏香炉，“因此， 我们需要一个化神修士， 维持阴阳两界沟通的渠道。”

　　乔正烨接过手上的香炉：“勾魂引？”

　　“乔仙君识货，引香勾魂，一方面能助楚临渊灵魂离体，另一方面也能为他们指路，让他们回到现世。”杜倚楼的介绍点到为止，继续说道，“第二步，我们需要一个不会惊动地府高层但却能将林仙师救回的人，此人元婴为益，且必须与林仙师有浓厚的因果关系。那个人便是你。”

　　杜倚楼指着楚临渊：“虽然你修为不高，但是与林仙师的因果足够浓厚，我想若是你，应该能将林仙师带回来。忘川石呢？”

　　楚临渊膝盖中了一箭，修为不高……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杜倚楼似乎对自己变得很苛刻。

　　不过，救师父要紧。楚临渊急忙从芥子里取出那枚阴差送来的忘川石，准备交给杜倚楼。

　　杜倚楼不接，从取了三张符篆交给楚临渊：“这是定魂符，到了地下看见林仙师，就用这个将他三魂锁住，带回来。我不清楚林仙师的三魂是否还稳定，你要做好他三魂离散的情况。”

　　三魂包括天地人三魂，三魂离散也就意味楚临渊不仅要在有限时间内找人，而且可能要找三个。

　　但楚临渊丝毫没有畏惧，立即接过：“我明白了。”

　　“我帮你打开地府之门，能否将林仙师完完整整带回来，便靠你自己了。记住，三魂缺了任何一魂，他都不再是你的师父。”杜倚楼说罢，“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开始，等会我会做法，待我问你三个问题后，你就坐在灯盏旁。记住，握紧你手上的忘川石和符篆。”

　　杜倚楼将自己附身的忘川石碎片握在手心，脚下踩着诡异而别扭的步伐，与此同时房间内阴风四起，桌边灯盏也摇曳了起来。

　　楚临渊和乔正烨不由得屏住呼吸，鬼修实在太过罕见，他们只能从那奇异的仿佛舞蹈般的步伐，窥出一点点玄妙的规律。

　　杜倚楼的手中凭空出现一张与白无常相似的阴旗，旗面在风中飘荡，紧接着她哼唱出一段不知名的曲调。

　　突然，杜倚楼眼睛往上一翻，眼白尽现，嘴巴微张，发出的却是陌生的声音：“借路人？”

　　楚临渊立即答道，手上紧紧捏住忘川石和符篆：“楚临渊。”

　　杜倚楼：“为何借道？”

　　楚临渊：“救人。”

　　杜倚楼：“救谁？”

　　“林潇霜。”楚临渊笃定地看着杜倚楼，随即坐在洁白的灯盏前。

　　不过忽然而已，灯灭……

　　楚临渊陷入了沉睡。

　　杜倚楼终于也从奇怪的氛围中脱身，灵体似乎比之前更淡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乔先生，如今这盏灯就是楚临渊的命，灯盏摇曳，性命垂危，灯盏灭，魂飞魄散。”

　　乔正烨当即愣住了。

　　“然后，这香炉，您每过一时辰插上一炷香，这香能够为楚临渊引路。”杜倚楼继续道：“接下来，我要休息一阵子了。”

　　“杜楼主，你究竟是谁？”乔正烨突然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杜倚楼愣了一下，笑了出声，“不过我很感谢林仙师，是他借我这块忘川石碎片温养身体，否则我便魂飞魄散了。”

　　——

　　另一边，楚临渊从黑暗中苏醒，第一反应便是确认手上的忘川石和符篆还在不在。

　　见两样东西都还在身上，楚临渊不由得松口气，紧接着便站起身，四处张望周围的环境。

　　突然，一张发光的纸张从天而降，缓缓落在楚临渊手中，上面写着几行字。

　　“阴曹地府，鬼魅丛生，不要轻信，不要妄动。”

　　“寻着因果线走，你便能找到林仙师。”

　　“无论林仙师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坚定地把他带回来。”

　　楚临渊了然，果真看见了一道红线在自己掌心，远远地指向了前方。

　　楚临渊急忙拔腿跑去，却发现面前隔着一条河，赤红的月亮被半遮掩着，微光照耀在河面上显得波光粼粼的，周围盛开鲜红的彼岸花。

　　“年轻人，过河吗？”一个老汉笑眯眯地问道，手上拿着桨，安静地坐在船上。

　　当然，若是普通人可能真的以为他坐在船上，可楚临渊是修士，还有着化神级的神识，一下子看出了老汉半边身子都沉在河里，河中凶悍的鱼型异兽正吞噬着他的肠胃，而他的肠胃里正是一具尸骨。

　　老汉见楚临渊半响没有反应，有些急了：“这条忘川河，只有我一个船夫，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喽。”

　　不要轻信，不要妄动。

　　楚临渊没有应声，缓缓地走向河面，脚尖轻轻一点，却落在了实处，紧接着他双脚踩在河面。

　　老汉急了，当即也不记得掩饰，脸上的人型开始扭曲，化作尖牙利齿的怪物模样，双手猛的朝楚临渊身上扑去。

　　楚临渊几步便过了河，随后回过头。

　　只见那怪物突然停下来，缓缓地游回去，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一般，乐呵呵地忽悠下一批人。

　　若是凡人的亡魂来到这里，轻信了这船夫，可能早就被吃掉，化作这河中鱼的养料了吧。

　　楚临渊望着那开的仿佛滴血的彼岸花，如是想到。

　　还好……楚临渊望着手上的因果线，大步向前……

第89章

　　“住手！”楚临渊当即出现林潇霜背后，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身体，一只手持无名剑。

　　原本以为的地府应该是寂寥无人， 无处不是渗人的冷清以及时不时吓人的厉鬼。

　　可事实上，除了方才那个不怀好意的船夫，似乎地府与寻常人间并无区别。

　　渡了河， 方行数十步， 便有一座城。城周围渐渐也浮现出人烟来， 所有的鬼都是人的形状，缓缓地朝城门口走去。

　　当然，如果你细看，会发现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异样，比如有些人少了点身体，有些人干脆没了头。

　　楚临渊偷偷混进了队伍中，跟着鬼魂缓缓地朝城门靠近。

　　城门口的牌子上大大咧咧地写着两个字：西门。城下守着两个身着铠甲的窟窿士兵， 左边的拿着长矛， 右边的拿着巨斧。而中间坐着一个官员模样的阴差， 拿着纸笔端坐着， 似乎不断记录些什么。

　　队伍慢慢靠近，楚临渊也终于看见了眼前的场景。

　　只见一个断了手的鬼魂走近， 窟窿士兵当即以斧和矛将其拦住。

　　中间的阴差慢悠悠地问道：“姓名。”

　　“刘大花。”

　　“何故？”

　　刘大花指了指自己的断手，又扒开了自己的衣服，只见他的胸口有一处伤痕。

　　阴差挥了挥手。

　　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