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蠢多自误,焉能怪旁人?
亏他还一直心有忧虑,担心这十三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被顾黎昭喜欢成什么样子?
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顾轩跟着顾黎昭来到书房,帮着磨墨递笔展纸,顾黎昭写:
游园春会,赏春之景,融诗词歌赋之乐,诚邀以东道……
顾轩微微看了看,便知道顾黎昭这是在写请柬。
定北伯府是要开游春会了。
顾轩垂了垂眼眸,那怕不是赵闻佳又要出来了。
定北伯府除却榕园之外,还有一处大花园,名为群芳悦。
当初刘娘子的相公蔡祖根,以及蔡祖根相好偷欢的孟小翠的相公牛富贵,便是群芳悦里的园丁。
群芳悦里,珍贵花卉不下百千,这个时候正是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的时候。
就连皇帝都曾经携一众妃嫔去过群芳悦赏花,且说过:虽然花卉之珍、之奇不及御花园,但是御花园之景有春夏秋冬四季之分,群芳悦能揽天下之春,实为独绝。
从此后,定北伯府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进行一场游春会。
游不游春放在一边,总之社交才是重中之重。
顾黎昭问:“顾轩,这年年请柬都差不多,都没有些新意,看得让人乏味,可能在请柬上花些功夫?”
顾黎昭写完之后,左看右看着请柬,对顾轩问道。
顾轩沉吟一会儿,对顾黎昭说道:“不如猜花?”
顾黎昭看着顾轩,疑问:“怎么猜花?”
顾轩道:“可在这一页白页上写猜花谜一首,下面则询问答案。到时候各位客人拿着请柬前来,稍作整理,对的可送些别出心裁的礼品,不拘是花做的茶点还是花笺这一类,没答上的、没答对的,也可在宴会上一起参商。如此一来也便热闹了。”
顾黎昭听着觉得顾轩这主意极好。
说道:“那这花谜谁来出?”
顾轩笑着道:“父亲,大公子他们都是饱读诗书才学斐然的人,一人出个百十来首岂不是信手捏来?”
“父亲忧子成人,日夜辛劳十几载了,如今也该是我等做儿子的为父亲分忧了。”
顾黎昭想着自己刚才才在门口教训了顾岸「忧父之忧」,这里顾轩就给他做的滴水不漏。
心里一时间觉得再没有比顾轩更好用的人了。
顾黎昭道:“那你就去找顾旭他们,将此事说上一说,与他们合计合计。”
顾轩领了顾黎昭递过来的请柬,一躬身,说:“是。”
退下后,顾轩将请柬往怀里一塞,并不往大公子顾旭那边的东院去,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望月院,将抽屉里的扇子、书签装进礼盒里,刚要出门,就碰到了王大壮从外头进来。
王大壮前几日来的他院里伺候。
顾轩看到王大壮,眉眼一舒,笑着问:“上哪了?”
王大壮同时开口问:“公子上哪?”
两人一乐。
王大壮尊敬的回顾轩道:“今天去库房领了凉席,那凉席放的有些久,有些被虫子蛀了。我恰好认识一个老手艺人,便出去了一趟,给公子定副凉席,晚上睡着也凉快些。”
顾轩听到王大壮领给自己的凉席有虫蛀,再想着掌管库房的是周管家,周管家的娘子是赵闻佳的陪嫁、兼管事妈妈赵娘子,顿时心下了然。
他点点头,对王大壮道:“我这里要去一趟大公子的竹湘院,你随我一起去吗?”
王大壮「哎」了一声,“公子稍等,我放下东西。”
顾轩便在门口等一等王大壮,王大壮身材健硕,步伐踏踏,很快就放了东西折了回来,同顾轩一块儿出门去。
从佛堂边过了,到听澜院,顾轩走过那个被草掩盖的严严实实的狗洞的时候,忍不住嘴角扬了扬。
王大壮看见了,说:“公子,你每次经过听澜院心情都很好的样子?”
顾轩:“有吗?”
王大壮:“没有吗?”
顾轩哈哈一笑,从桃柳堤处的台阶穿花拂柳下去,便是碧叶连天的荷塘,顺着堤岸往东院那边去。
路上顾轩对王大壮道:“去趟东院,待会儿我们还要去趟马厩。”
王大壮疑惑:“去马厩做什么?公子这个时间了还要出去?”
顾轩道:“快进夏了,去给大黑驱驱虫子。”
王大壮:“大黑?那不得请兽医吗?”
第50章
顾轩:“我配药的时候随手就配了些驱虫的药材研磨成粉剂了, 哪用得着再请兽医?大黑是我当一天马夫时候牵去套车的马,我挺喜欢它的,你不知道它可黏我了, 当然, 每次它套车的时候我都会给它喂个鸡蛋。”
王大壮跟在顾轩侧后,听到顾轩说的这些话笑得眼睛眯起,“自打我跟了公子, 每日里早食也能够领个鸡蛋。”语气那是又高兴又感慨。
顾轩看他只是每日早食能有个鸡蛋就这样满足,无奈摇摇头, 笑着继续往前走。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不满足于现状, 欲壑难填,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而还有的人则知足常乐,说的就是王大壮这样的人。
顾轩来到东院的竹湘院的时候, 西席先生正好放了堂。
顾轩从一道月拱门进来, 正迎面撞见西席先生带着提着书箱的书童出来, 顾轩忙退了出去,让开道路, 站在一边拱手弯腰对西席一礼。
西席看到顾轩, 忍不住停了下脚步,目光直直盯着顾轩,顾轩对上目光,谦和尊敬的回他微笑。
西席心中好感微生, 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顾四郎?”
顾轩应了一声,更恭敬了,“先生有何吩咐?”
西席道:“吩咐谈不上, 府上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 你如今既成嫡子,可有心向学?”
顾轩没想到这位西席会对他说这话,问他要不要来东院读书。
唉——
他若是真的是从赵闻佳肚子里出来,自然会想着好好读书,前面几十年好好当个万事不愁的王孙公子。
可他不是。
顾轩对西席再礼道:“多谢先生垂问,我如今还在背诵四书五经,字还未认全,句意更是马马虎虎。然而勤学之心不敢颓,等再过一两年,粗通些四书五经了,再来学堂旁听先生教诲,还望先生到时不弃。”
西席听顾轩说四书五经的字都认不全,也就歇了心思。现在教的知识目的多在科举,顾轩字都没认全,那还是启蒙阶段。
而且他也只是看顾轩成为嫡子了,发发善意罢了。
西席对顾轩说道:“有教无类,四郎有向学之心,无需着急,慢慢来就是。”
顾轩:“多谢先生教诲。”
西席提步走了顾轩才直起腰来,面上无波无澜,王大壮站在顾轩身后,轻轻来了一句:“这位先生在公子你当洒扫仆役的时候就对你另眼相看,觉得你是明珠蒙尘的那一种?”
顾轩想抿着嘴角不让自己发笑,没成功,嘴角还是提了提,带了些嘲讽,微微歪头对王大壮道:“想得太多。那时候我擦学堂的站台的时候,他不小心踩过我的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王大壮顿时看向那已经走远的西席,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顾轩笑着轻声道:“不要想太多,有道是落魄的时候身边仿佛都是坏人,发达的时候身边便都是好人。不必放在心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王大壮嗯了一声,跟着顾轩走进去学堂。
定北伯府里其他的庶子、庶子的书童见着顾轩都一一给他行礼,顾轩都一一的回了礼。这些人陆续出了学堂,往自己院子去。
顾阳的书童已经给他收拾好书箱提在手中,顾阳刚打算起身离开学堂,便见着顾轩来了,毫不掩饰他对顾轩的不喜欢,大大翻了白眼,冲还在看书的顾旭说道:“哥,顾四来了。”
顾旭顿时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只看到一身豆青色箭袖长袍的顾轩踏步而来,沉稳从容,别有一番气度。
顾旭对顾阳说道:“他行四你行六,该喊他四哥。”
顾阳冷笑一声:“他也配?”
顾旭微微蹙眉,到底没再说什么,毕竟他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
顾阳道:“想必他是来找大哥你的,我是多看他一眼都不舒服,我就先走了。只要想想娘因为这厮还被禁在院子里不得出,我就嫌他晦气。”
顾旭道:“你就是再厌恶他也得做好表面功夫,不然若是让父亲知道了,父亲肯定会不高兴。”
顾阳便直接回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给他好脸色,记成嫡子就真的能是嫡子?痴人说梦罢了。”
顾旭还想再说什么,顾阳已经带着人从后门出去,而这个时候顾轩也已经快走到前门,两人在走廊中间的窗户上隔空对上眼神。
顾轩一派温和模样,顾旭直接厌恶着瞪他。
顾轩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哼了一声:你不喜欢我,当我喜欢你?
顾轩走进学堂,王大壮在门口站住脚步等人。
顾旭抬着头看着顾轩,顾轩对顾旭行了一礼,道:“大公子。”
顾旭顿时心下错愕,面上道:“你既然已经入了族谱,已经排了行,还喊我做大公子?”
顾轩笑道:“只是老爷抬举罢了,我算什么嫡子?大公子见笑了,我一不尊二不贵的,做下等奴才长大的,我有自知之明。”
顾旭肩背微微直了直,心里舒了舒气,觉得顾轩很识相。
顾轩笑容微微大了点儿,他对顾旭非常诚恳的说道:“说起来我能有今日,还多亏大公子对我施以援手,不然我早就被刘家三兄弟欺压的在府里头待不下去了。我给大公子带了些小礼物,寒酸是寒酸了些,可多少是自己做的,还望大公子不要嫌弃。”
顾轩将盒子放下,打开来。
顾旭看着盒子里一柄折扇、十二枚书签,愣了愣。
一眼看到的书签,书签上的镂刻画精妙极了,而且画作十分新颖,见所未见。
再打开折扇来看,上面的镂刻图也是巧妙有趣。
顾轩笑着对把玩折扇的顾旭说道:“大公子,说来这些东西还是用的大公子您院子那边的竹子。”
顾旭顿时看向顾轩,心里对顾轩好感顿生。语气都亲切了一些:“你这做了好些时间吧?”
顾轩道:“原想着是做些其它小玩意儿讨好刘家兄弟的,是大公子替我警告他们,他们还给赔礼道歉。
所以那时候在大公子书房外的竹林砍的竹子,便没了用武之处。我思来想去,大公子金尊玉贵,什么都不缺,也只能送上这些自己的小小心意,以感谢大公子当初援手之情。不过做了一两个月时间罢了,有些粗陋,大公子不要嫌弃。”
顾旭摇摇头,“做的很好,巧思精妙。坐吧,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轩从言坐下,和顾旭面对面。
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道请柬,对顾旭说道:“大公子聪慧,老爷这里有份差使需得大公子去做。”
顾旭接了过来一看,“这是游春园的请柬?”
顾轩点点头。
等顾轩将花谜的事情说了,顾旭沉吟着,随即问:“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法子,为什么你不自己做?来找我分你的功劳吗?我不稀罕这点子功劳,你也不用让给我、讨好我。我母亲曾让刘娘子养你,导致你做贱奴长大,后面又贬你做夜香郎,又在你被父亲看重的路上多次予你阻碍,如今她因为你的事情被父亲禁足。你与我之间,你想必心里也清楚,不仅没有兄弟情义,还有立场之怨。”
顾轩这个时候要是惶恐,或者慌乱,然后赌咒发誓说自己对赵闻佳全无怨恨,顾旭肯定不会相信。
顾轩垂了垂眼皮子,沉吟了一会儿,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看着顾旭,缓缓的吐了口气,才说道:“大公子,人生来所能选择的命运是不公平的。有的人一出生便在皇家,金尊玉贵享用不尽,有的人一出生便在难民营。
说不定眼睛还看不到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就被丢进了镬里烹煮了。他们之间的差别,就犹如你我之间的差别。”
顾旭说:“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有一部分来源于我母亲,那你理所应当对我母亲生出怨恨。甚至对整个定北伯府曾经欺辱过你的人心怀怨恨。”
顾轩却是苦笑着摇摇头,“大公子此言差矣。”
顾旭问:“难道你没有心怀怨恨?”
顾轩道:“大公子以为吃过苦的人要吃多少糖能甜起来?”
“多少?”
顾轩笑:“一点就够了。”
顾旭愣住。
顾轩接着道:“我如今不用受饿冻馁已经很好、很知足了,只想好好的维持住现在的生活。大公子您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认命的人。厨房烧火的时候,我认命做烧火的,马厩喂马的时候,我认命做喂马的。夫人罚我去倒夜香,我也是认命的。只是我认命,命不认我,才有了今天。”
“这一切都只是造化弄人。我若是放不下过去,今天怨这个明天怨那个,何时才能不怨?要是想着今天报复这个明天报复那个,何时才能报完?其实大公子完全可以放心,像我这样老老实实又无甚能力的人,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别说对夫人生怨了,我是连半分不恭敬的心思都生不起来。请大公子叫夫人放心,倘若夫人真的不放心我、依旧着恼于我,不必夫人想法子打压我,我回头便向老爷领份管庄子的差使,远远的离了京都便是。”
顾旭瞧着顾轩言辞恳切,一时间听在心里。
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