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道:“不冷。”
他像推搡一只热情的大狗,把魏连霄推开一些:“我今天完成了一幅画,一副我很满意的画,你要看么?”他的语气依旧冷淡,却藏着魏连霄能听得出来的欢欣。
他的欢欣是为了一幅新画。
他会花三个小时三十二分钟等他,也是为了让他看画。
魏连霄嘴角微扬的笑意一寸一寸僵住,又一寸一寸坍塌,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吹散他眼里的温情,他攥紧了拳头,那是发怒的前兆。但他忍住了。他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最后是余逸来找他道歉,向来感情淡漠的他,在那一天红了眼眶。
他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的。
他不想看他哭。
魏连霄的胸膛猛烈起伏几下,忍住焦躁:“小逸,我今天很累了,我们明天再看画吧?你先陪我睡一觉,好么?”他用着商量的语气,努力把姿态放低,换来的却是余逸的拒绝:“老师明天要带我去采风,师哥说早上八点接我过去,我今晚要回家。”
他说话总是那样无情,根本不留余地。
魏连霄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胸膛里燃烧的怒火都化成了灰,他连生气的心力都没了,只道:“既然是这样,你走吧。画你带走,我对绘画欣赏不来。”
余逸眨了眨眼睛,去牵他的手:“可我想把它留给你,你会喜欢的。”
他难得主动示好,魏连霄却高兴不起来。
他会喜欢?
不,他不喜欢!
他永远也不会喜欢!
“那就放在这里吧。”他听见自己用放柔的声音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家,明天要早起,别耽误了睡眠。”哪怕心怀芥蒂,他还是忍不住关心他。
余逸被他敷衍了过去,他点了点头,走向玄关,换上鞋子,对魏连霄说了一声「再见」,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很快,门外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魏连霄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睁开,他在余逸先前所指的地方找到了那幅画,没有打开,直接在洗脸台前烧了它。
火苗窜了起来,黑色的灰烬弄脏了白瓷。
火光在魏连霄的眼底跳跃,他突然犯了烟瘾,借着烫手的火给自己点了支烟。烟吸完,画也烧完了。他把残留着余温的灰烬收进垃圾桶,随后嗤笑一声:“魏连霄,你这算什么样子?”
他垂眸,划开手机,微信里满是合作信息,唯独少了他期待的消息。
余逸不喜欢用微信,他不喜欢社交,不喜欢聊天。
而应煦,他应该正难受着吧。
魏连霄畅快地笑了起来,他想,他有什么好失落的?
他可是魏连霄。
只有他让别人后悔的。
对余逸,他舍不得。但对应煦,他不会心软!
“呼,呼,呼呼。”
应煦从睡梦中惊醒,鬓角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张开双眼,怔忪地望着天花板。天还没亮,看不出是什么时间,黑暗里只听得见他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窗帘被他拉得紧紧的,透不进一丝亮光。
无声的黑暗中,他缓缓闭上了眼,好像在渴求着重回梦乡。
然而,他不能遂愿。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只让他更加清醒,这无声的黑暗也变得更加难捱。
应煦只能认输,他复又张开眼睛,用汗湿的手摸索到卧室的开关,给房间点亮了光明。在开灯的时候,他不慎碰到了床头的全家福,那是他十八岁那年照的。
他心中一动,从床上坐起,拿起照片细细地看。
十八岁,他高中毕业,正是怀揣梦想,展翅欲飞的时候。他明亮的眼睛被框在了相片最中间,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一家人温馨美满。
今夜,他梦到了他们。
他已经好久没梦到他们了。
他的手指拂过爸爸爽朗的笑脸,想问问他一向豁达的爸爸,碰到这样的事情他该怎么做。
然而爸爸只是笑着,他的笑容温暖而有力量,却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又把目光移向妈妈,妈妈是个火爆脾气,平时打他骂他从不含糊,但在他因为牙疼嚎哭的时候,她也会心疼地陪他哭。
要是他认了那对夫妇,他们会难过么?
不,不会。
他们都是极明事理的人,也是极重感情的人。
那要是他们还在,会乐意这段关系复原么?
应煦把目光放远,想得痴了,倏忽一笑。应二伯母总说他掐尖好强爱算计,说他像极了他妈。说得倒也没错,按照妈妈的性格,应该是赞成他认回亲人的。但不是复原,而是结成没有血缘的亲戚——从此他和那个叫应星河的男孩就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了。
「咚」一声闷响。
应煦把照片扣在怀里。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其实不是妈妈想他认回亲人,是他自己想吧?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亲生父母展现了足够多的美好,让他蠢蠢欲动,心生渴望。
应煦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坐到有点冷了才披上衣服。他满腹心事,再睡不着。把照片放回床头柜上,又把手机拿起来,只见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凌晨四点二十八分。百无聊赖地点开手机,没想到微信消息里竟有一个小红点。
是迟晏。
应煦瞪大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答应了下班去看迟先生的!他们做了约定,他给迟先生带去柑橘柠檬水,迟先生给他腾出陪床,然而……被认亲的事搅乱了头脑,他竟然爽了迟先生的约,完全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应煦顿时慌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连忙点开迟晏的对话框,顾不得去看迟晏的消息,先打了一段回复解释自己爽约的事。消息发了出去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凌晨四点钟,他这是扰人清梦呢!
顾不得懊恼,应煦点击撤回。
伴随「您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系统提醒,同时跳出来的还有迟晏的消息。
“这个时候就醒了?看来我的晚安祝福没有奏效。”
应煦:!!
迟先生竟然也醒着么?!
“早上好,小煦。”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现在说「早上好」似乎有些太早,但我希望在新的一天,你能把烦恼清零。”
应煦顿住。
迟先生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了,他说应夫人是他的一位长辈。是应夫人请了他做说客么?
应煦只想到这里就赶紧打住,他不能这么想,这是看轻了迟先生,也看轻了他的……妈妈。
“怎么不说话?我猜错了?”
“亏我给你找好了理由,原来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不是因为心情不好?”
原来是猜的。
应煦看着对话框里新跳出来的回复,笑容重新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他抱住手机,正要回复,对话框里又冒出一个白色的气泡。
白底黑字,简简单单,又十足撩人。
“你自己说说吧,该怎么罚你?我的小、男、朋、友。”
第32章
应煦:!!
应煦顿时脸红得像个熟透的大番茄:“迟先生!!”
三个感叹号, 表达他强烈的控诉。
于是,迟晏的微信电话来了。
应煦不想接的,但是手机吵个不停。
“迟先生真是的……”太过分了!
小声嘟囔一句, 好似抱怨,应煦的手却诚实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小煦?”
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有些失真, 却依旧动听, 像在应煦的心上又放了一把野火, 烧得荒草燎原。他心口烫烫的,脑子也烫烫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兀自沉默。
等不到回应,迟晏开始猜测:“你生气了?”
确实生气。
应煦心里腹诽, 眼里却闪着光。
他不吭声,任由沉默继续发酵。
手机那头送来一阵低笑, 笑得应煦的耳朵酥酥麻麻:“小朋友就是气性大。你放我鸽子, 还不准我逗你一下?”
原来,迟先生只是逗他。
应煦松了口气,又被一股没由来的失落淹没。
“小煦?”
不等应煦沉浸在失落的螺壳里,迟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搅得他心烦意乱。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迟晏的声音仿佛叹息,如羽毛般搔在他的耳畔,他的心上:“不过没关系,我睡得浅, 你想和我说话的时候再给我发消息, 我能听见。”
应煦:“……”
迟先生果然是被他吵醒的吧?难怪消息回复得那么及时。他说他睡眠浅, 是夜夜都睡不好么?还是因为担心他?应煦的眼睫毛颤了颤,像风中飞不安稳的蝴蝶。他的脸颊因为这番浮想再次发烫,正魂不守舍呢,忽然听见迟晏那头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怎么了,迟先生?”
他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关心。
“唔,没什么。”
说着没什么,却有几声喘息从电话那头传来,忽轻忽重,好像在应煦的心里按着钢琴键。那按键的手指干净又修长,指节分明,像精雕细琢的玉石。当它出现在应煦的心上,应煦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手的主人的名字——迟晏。
迟晏。舌尖向上,轻轻弹在上颚,便如清风从嘴里吐出。
迟晏。他想直呼他的名字。
不是迟先生,而是迟晏。
然而,话说出口,却仍是藏着怯懦的模样:“迟先生,你在做什么?我听见声音了。”
固执,还要刨根问底。
“小煦,你真是,”迟晏终于回应了他,声音里满是莫可奈何的笑意,“我要去趟洗手间,刚刚在拉轮椅。”
拉轮椅?
应煦脑袋空白了片刻,便抓住重点:“没有人陪着你么?”
“本来应该有的。”
迟晏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应该是把落在别处的手机又拿了起来。应煦听见轮椅转动的声音,伴着他状似漫不经心的回复:“有个小朋友答应了陪我,结果爽约了。”
应煦:“……”
应煦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既觉得暧昧,又觉得惭愧。
“你可以找护士小姐姐帮忙……”
迟晏不予考虑:“男女有别,还是不方便。”
应煦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迟晏抢了个先:“先到这里吧,小煦。你再睡一会儿,有什么想说的等你睡醒了都可以跟我说。”
明明还是个病号,却总为他操心。
应煦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
迟晏要他挂断电话,是为了让他再补一会儿觉,也是为了藏住自己的狼狈吧?
他刚发现自己站不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用最温柔的态度拒绝他……
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心脏,应煦先是感觉呼吸困难,紧接着便泛起阵阵抽丝般的麻痛酸痒。先前的那些计较,那些纠结,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应煦只想好好回应迟晏,然而不等他再说些什么,迟晏已经掐断电话,只留给他一句:“做个好梦。”
春天的夜晚浸透了清冷的凉意。
应煦一点儿也不困,他觉得自己头脑清醒得很。
他要去见他。
躺在自家床上愧疚,于事无补。他要去赴这场约定,现在,马上。
应煦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换上厚实的衣服。老小区的隔音效果差,应煦家的大门又重,哪怕他放轻动作,还是发出了震天的响声。隔壁的男人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怒骂:“神经啊!”不知谁家养的狗也跟着叫起来。
呜呜汪汪,在静谧的夜里,是最嘈杂的声音。
应煦却听不见。
他只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
“快一点,再快一点!迟先生在等你!”
不——
其实不是迟晏在等他,是他等着迟晏需要他。
应煦像只垒巢的燕子,小心谨慎地做好泥窝,藏住自己的坏心眼。
迟晏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足。
所以他也希望自己能在迟晏心中举足轻重……
夜风呜咽着不肯离去,在街道上盘旋,吹红了应煦的脸。层层叠叠的黑纱被黎明揭开,万事万物在晨曦的微光中露出模糊的面容。将到六点钟的时候,天亮了。
迟晏坐在床上,无聊地翻看着一本闲书。书不算好看,但他耐得住性子,没一会儿就读了小半本。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贸贸然闯入病房,他放下书,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时间还早,但也不早。他神色平和,嘴角却噙着浅笑,像在期待着什么。
来了——
“迟先生,早上好!”
仿佛春风吹进了冰雪的世界。天色还没大亮,迟晏已经感受到了煦日的温暖。
“小煦?”他面露讶色,疑惑地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应煦放慢了脚步,任室内的暖风拂去身上的寒意,这才在迟晏的面前坐下:“不是迟先生让我来的?”
迟晏的眼底掠过一抹短促的笑意,却皱眉:“你迟些过来也没关系……”
“可是我会担心迟先生啊。”
应煦凑近了些,好让迟晏看清自己认真的神色。他可从来不是默默付出的性格,他生来爱计较,会讨好,要他多付出一点点,他就要喊大喇叭让人听见。
他爸妈向来最吃不得他这招,放在迟晏的身上同样奏效。
只见迟晏脸上漾开淡笑,好看得不行。
“冷不冷?”
应煦摇摇头:“我坐地铁来的,不冷。”
“有个东西给你。”说着,迟晏弯下腰,拉开床头柜的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