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豪华的车子,后备箱打开着,放一辆破破烂烂的电动车?这画面太难以想象。应煦觉得这不太好:“会不会太耽误您了,迟先生……”
他还在客气。
迟晏看了看不远处正走过来的交通警察,告诉他:“你再磨蹭,交警过来了,我们要耽误更久。”
应煦顿时不再犹豫,麻溜上了车,又因为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他忍着疼,看李政清上车,车子重新发动,把交警甩在身后。
「噗嗤」一声,他兀自笑了出来。
迟晏看他:“这么疼,还笑?”
应煦没好意思说自己笑什么:“没什么,我想起了高兴的事。”
原来像迟先生这样的有钱人,也怕遇到交警啊。
在去医院的路上,应煦歉疚地跟迟晏表示,自己要先处理几个外卖单。迟晏表示理解,拿起一份文件默默翻看,应煦便像小蜜蜂似的忙碌起来:他先把自己还没取到的外卖通通转单,又计算了一下外卖箱里还剩下几份外卖,挨个给商家打电话,以自己的名义重新送出外卖,再找客户联系,解释了情况,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迟晏听着他联系卖家,好声好气说话,赫然发现,这棵坚韧的小树确实一直在努力生长,而且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善良。
多么难得,这样的赤子之心。
迟晏想。
他看着应煦,眼眸里又多了一丝温度。
“忙完了?”
等应煦终于接完电话,迟晏才开口。
“嗯。”
应煦有些不好意思,又一次道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谢谢你,迟先生。”
迟晏神色淡淡:“不必客气。”
李政清偷觑老板一眼,至今还觉得纳闷。这个青年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竟能得到「大魔王」的青眼。单看迟总对他的关照,那真是温柔又和善,但他对待亲戚,对待竞争对手却是那样狠辣——那才是真正的他。李政清只是一想,就是一阵心惊肉跳。
医院到了。
应煦一瘸一拐下车,在李政清的帮助下,把电动车取出,停好。
迟晏没急着走,多问了他一句:“你那些外卖怎么处理?”
应煦连去拍戏都是坐的拖拉机,他总不至于把那些外卖浪费。
应煦搔了搔脸颊,实话实说:“我刚刚留意到了,医院后面有一栋楼房正在施工。现在正值饭点,肯定还有工人没吃上饭。我打算一会儿把这几份饭载过去,在那里转卖掉。虽然卖价肯定要在原价上折一折,总归不至于全让我赔了。”
迟晏真不知道他怎么能把精明和老实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品性综合得这么好,一时失笑。
应该说,真不愧是他么?
从不让人失望。
迟晏点点头,又道:“去吧,注意养伤。”
说罢,让司机开车。
却听应煦拦道:“等等,迟先生。”
他似乎有些迟疑,但又下定决心:“您帮了我这么多,让我请您吃个饭吧。”
察觉到迟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鼓足勇气,掏出手机:“我知道约您很难,我们先加个微信好么?您有空了只管联系我,我可以就您的时间!”
明明拮据到连车费都要节省,砸了几个外卖都盘算着转卖,却说请他吃饭。
——他不知道,他去的那些餐厅很贵么?
迟晏摇头拒绝:“吃饭就不必了,只是顺便帮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应煦闻言,却正色道:“可我不希望是「顺便」。”
迟晏有些意外,看着他没有说话。
应煦的眼神有些执拗,他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坚持自己的坚持:“您帮了我这么多,在我心里,您是最最好的人。我不希望您帮我只是顺便,没有人喜欢做顺便,我希望,您帮我是因为重视我,重视我这个朋友。”
李政清怎么都没想到,看似一团学生气的青年竟然这么会耍嘴皮子。他开始怀疑起他的用心来——不会是有心人给他设计了「剧本」,变相来接近他们迟总吧?但这么说未免有倒打一耙之嫌,比如这次,就是他们迟总先释放的善意。
李政清自顾自地纠结着,迟晏却在应煦的眼眸里看到了毫不作伪的真诚。
他是真的那么希望。
那一刻,迟晏再次觉得,他们确实挺像。
他叹息一声,调出微信二维码。
“你扫我吧。”
“叮。”
应煦扫了迟晏的二维码,加了他的微信。
“谢谢你,迟先生。”
应煦的脸上再次绽开灿烂笑容,他又冲迟晏挥挥手,不慎扯到手臂的擦伤,「嘶」一声抱住手臂,声音却依旧轻快:“等我联系你!”
“好。”
……
应煦去了医院,挂号看诊,医生一脸淡定给他处理完伤口,开了点擦伤药膏,嘱咐道:“回去好好歇着,别伤口快愈合了,又给撕开了。”
应煦:“……”
唉,不该来的。
应煦缴完医药费,看着票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懊悔。当时迟先生送他来医院,他怎么就直接进来了呢。花了那么多钱,还不是处理个普通擦伤?他当时应该去诊所的,速度又快,花钱还少。
此时懊悔已经迟了,应煦揪着收费单,把电动车开去了正在修建的楼盘,先把盒饭卖了,留下最后一盒自己解决,然后便把电动车开回了车行。养伤的这些日子,骑车是不方便的,一天是一天的租赁费,他得节省。
应煦另外找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超市让他第二天上班。他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晚餐,吃完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秦月的电话来了。
应煦接通电话,先问了秦阿姨的反应。
秦月说:“这你大可放心,她并没有怀疑,只是觉得你现在过得辛苦,有点担心你。”
应煦听了,心像被柠檬水泡胀,酸楚得厉害。
秦月见他不吱声,关切地问:“你现在还好么?不要太节省,对自己好点儿。我这里又有个活,就我一朋友现在天天被催婚,眼看就要过年了,想租个男朋友回家过年,这活你接么?”
应煦没有迟疑:“谢谢小月姐,这活我就不接了。”
秦月有些惊诧:“是因为魏连霄么?你要是顾忌你和他那层关系,那完全没有必要。余逸回来了,他应该马上就会和你结束交易。你现在接我朋友的活,正好可以赚上一笔。”
余逸回来了?
应煦有些反应不过来,醒了醒神,才听明白秦月的意思。
秦月是魏连霄的朋友,他们关系不错,当初就是秦月把应煦推荐给了魏连霄,成为他的固定「男友」。秦月说这番话显然是有依据的,应煦听进心里,信了八分。
唉,大金主要丢了。
饶是如此,他依旧坚持原本的想法:“小月姐,我不接活不是为了魏连霄。我以后都不打算接这个活了。”
催婚这种事,如鱼饮水,他不好评价。
但他不愿再伤害像秦阿姨那样的老人。
从秦月家离开的时候,他就在想:要是他妈还活着,过不了几年,也会像秦阿姨一样絮絮叨叨,想看他早点结婚吧?
他不想再这样了。
秦月又劝说了几句,遭到拒绝,只能放弃。
电话挂断,应煦捞起沙发上的抱枕,抱在怀里。
怀里温暖充盈,驱走了贫穷带来的不安。
余逸终究是回来了。
魏连霄很快就会和他结束关系吧?
应煦吸了吸鼻子,他早猜到会有这天,倒不至于难过,但他必须面对接下来的困境——失去最大的收入来源,他要怎么挣更多钱,早日还清欠款呢?
他得好好想想……
第9章
应煦想了大半晚上,始终没有头绪,只能在贫穷的「恶魔低语」中辗转睡去。
第二天,他又在贫穷的催促下早早起床,马不停蹄地赶往超市,开始了收银工作。
烦恼忧愁不属于打工人,打工人只有燃烧的激情,战斗的灵魂!
扫码,收钱,找零,打单,应煦忙得不可开交,一度忘了自己是个伤患。在上厕所的间隙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擦药,龇牙咧嘴脱下裤子,给自己抹上药膏,不等药膏完全吸收,又马上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应煦工作向来专心致志,他很清楚,找一份工作并不是容易事,唯有认真是他最大的优势。再说,他也承担不起出错的风险。稍有疏忽,一天的工作白干不说,还要赔钱。要他为这个掏钱,那不是掏钱,是割他的肉!
应煦的思想觉悟够高,但架不住他的心不听大脑指挥,老是开小差,听着手机铃声,等着魏连霄的电话。
余逸回来了。
魏连霄该找他分手了。
可他怎么还不找他?
这最后挣一笔的机会,他等不到了么?
应煦的心情有些复杂。
当他和面前的顾客打了照面以后,他的心情更复杂了。
世界明明那么大,却又这么小。他没等到魏连霄的电话,反而先遇到了余逸。
他和照片里一样,长得俊俏,干干净净,一股子艺术家的气息,却又和照片不同:当他站在应煦的面前,应煦发现自己开始理解魏连霄的痴恋——他就像一朵盛放在天山之巅的雪莲花,清清冷冷,不沾俗世尘埃。
这样独特的气质,谁要能把他攀折,肯定舍不得放开。
应煦就不一样,陈杰曾经装模作样在他身上嗅了嗅,说他一股铜臭味。应煦自然不喜欢这个轻蔑的评价,当时就回怼了,夸陈杰身上的狗味非同一般。
此时,当市侩铜臭和高山雪莲狭路相逢——
应煦公事公办:“你好,一千二百八十三块一,付现金还是扫微信?”
余逸还在看他,被他提醒:“现金。”他刚回国不久,还不习惯用微信支付,遂从钱包里掏出钞票,递给应煦。
应煦迅速点好钱,给他找零。
他想,不沾尘埃的「雪莲花」也要花钱,要说铜臭味,谁的身上没有?人活着本来就要花钱,没钱哪来的幸福生活?
那些轻蔑他的人,不是不把钱当钱,是太有钱了,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优越感爆棚。迟先生就不会这样。
应煦心里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不停。他迅速把商品装好,扯下票据塞进袋子,把东西递给余逸:“请拿好。”
有人抢在余逸面前,接过两只购物袋。
应煦微抬眼帘,和人打了个照面。
“应先生。”男人面露尴尬的神色,他下意识喊了应煦一声,又扭头去看余逸。
他是魏连霄的助理,年轻有为的职场精英。只是职场上的顺风顺水不能练就他面对混乱三角关系的镇定,他看起来有些纠结。
应煦想,要是被魏连霄看到他这个样子,扣钱是没得跑的。但他如果能把此情此景转达给魏连霄,对他倒是有利。
“张助理。”
应煦跟他点头示意,不热络也不冷淡,转头就像没事人一样坦然去给下一个顾客结账。挣魏连霄的钱是挣,超市的工钱他也要拿,不能轻忽。
“要拿一个购物袋么?”应煦估算了顾客购买商品的数量,主动问道。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清清冷冷,仿佛冰雪的声音:“应煦,我要和魏连霄复合,你们尽快分手。”
顾客:??
买个单还能吃个大瓜?!
应煦:这就是「正宫娘娘」的气势么?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应煦以钱为本,先给顾客结账:“您好,总共三百零一块二毛,微信还是现金?”等结完帐,见顾客还在扭头看他们,他也不避不让,对余逸说:“分手这事得让他自己来,你不能代劳,我也不能单方面决定。”
他既不暴怒,也不沮丧,看起来坦坦荡荡,反倒让余逸多看了他一眼:“你很特别。”
应煦也这么觉得。
他回余逸一个礼貌微笑,眼神明亮。
余逸说:“我知道魏连霄喜欢你什么了。”
应煦:“……”
这种事就不用脑补了吧?
明显魏连霄只喜欢他一个啊!
不过应煦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他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不能说和「身份」不符的话,除非给钱的人授意。
想起他的金主魏连霄,他只觉得好笑。魏连霄想尽办法逼余逸回来,结果把双向奔赴变成了三角爱恋,在纯粹的感情里制造裂缝,这就是成功商人的谋算么?
当然,这不需要他来操心。
余逸走了,应煦继续收银。
没多久,他就等到了魏连霄的电话。
时间是下午一点五十二分,应煦正坐在超市货物间的楼梯上,蹭着空调,准备慰劳自己饥饿的五脏庙。
手机铃声响第一遍,应煦没接。
手机铃声响第二遍,应煦数完五秒,才慢悠悠接通。
“魏总,下午好,有什么事?”
魏连霄正要说什么,他又马上打断他:“哦,不好意思魏总,我现在有客人。麻烦您等我一下,我结完帐再回您电话。”
魏连霄声音冰冷:“你不接我电话,就为了收银?”
果然,张助理把该说的都说了。
应煦不怕魏连霄的声音冻人,他不卑不亢:“收银是我的工作,我要把工作做好。”
魏连霄没想到自己冷了他那么久,他还是学不会好好说话。他的嗓音稍微拔高:“你在我这里也有一份工作,需要我提醒你么?”
这不马上要下岗了?
应煦腹诽。
再说了,不给底薪,做事才能拿钱的活说得再厉害,不提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