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了一把匕首,抓住阿斌的脑袋向后拉扯,然后……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
阿志忍不住小声哭了出来,他感觉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被斩断了,被自己所爱之人所敬之人亲手斩断。
“咳咳咳……”他哭着哭着就忍不住咳嗽,这一咳竟然停不下来。少爷蹲下来,将他抱入怀中。
“我送他回楼上吧。”李泊霄似乎不忍心一般道。
“不用了。”谢少云抬眼看他,“我自己带他上去。”
说完这话,他将阿志扶起来,转身上了楼。阿志在一瞬间,看见了倒地不动的阿斌,鲜血覆盖了他的身体,但是他哭却又带点笑意,这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他的脸上,成为薛大志对阿斌这辈子最后的记忆。
阿斌,真的死了。
少爷将阿志温柔的放在床上,递给他水,阿志不喝,他便自己喝了一口,用嘴去哺喂。接着喂水便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一个深吻。
这本应该是一个情人间最亲昵的举动。可是薛大志却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严冬所拥抱,连少爷的吻都冷的像是绝对零度。
少爷将阿志压在身下,舌头深深的探入他的口腔,竭尽所能的索取他的温度。
这样严酷的吻,让阿志浑身都在战栗。
他身上的伤没有好,刚才疯狂的爆发让他再次开始发烧,他几乎没有力气可以推开身上的人。可是谢少云却紧紧把他抱在怀中。
“谢少云,放开我!”阿志说。
谢少云没有说话,接着阿志脖子一凉,那条之前给了肖朗的项链又回到了他的胸前。
“这次好好带着,不要丢了。”谢少云说。
薛大志看着那条项链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谢少云要起来,被他一把抓住:“把阿斌收拾好送回去。不要随便扔在什么地方。”
“好,我知道了。”谢少云道,“你好好休息。”
阿志一愣,顿时打算下床:“我回琶洲。”
“你浑身都是伤,回什么琶洲?”谢少云不让他起床,“你躺好。”
有一种奇怪的距离感在两个人中间开始蔓延。
这半个月在这套房子里的,种种亲昵,被现实冲击的烟消云散。
“这里我待不下去了,我没办法休息。少爷,你、卢宇、徐嘉、钱毅、李泊霄,你们就这么看着陈智斌去死!”薛大志一把把他推开,愤怒的说,“他是个人!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谢少云有点诧异:“在我们手下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薛大志怔了怔,悲从中来:“那不一样,少爷。那不一样。那些你杀的人,杀了你的父母血亲,我还可以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是阿斌呢,他跟我们天天相处,一起吃饭,一起做事。你每次都说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他、他难道不就是个弟弟吗?难道只有血缘关系才叫亲人,阿斌这样的,不是亲人?”
“他是个警察。是个内鬼。”谢少云道,“按照帮会规矩就是要死。他手里掌握的证据可以要我们的命!他只要把你这些年来做的事全部抖落给扫黑大队,你就要在监狱里蹲几十年。”
他知道少爷说的没错,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愤怒和埋怨。阿斌的死,就像是一根刺,尖锐的插进了他的胸口,痛得他难以承受。
“可我们做的就是对的吗?”薛大志问,“我们所作所为就是真的对的吗?那些江湖道义、那些帮派规矩,真的就对?”
谢少云气得有点想笑:“薛大志,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看看你自己,你再看看我。我们是黑社会!你现在是想跟我讲法吗?你想跟我这样的黑社会大哥讲法?”
薛大志说不过谢少云,他一直都说不过少爷。
过了好一会儿,他踉跄着抓起外套,对少爷执拗的说:“我要走。”
谢少云捏了捏鼻梁,把内心的烦躁压了下去,退让道:“好,你要走可以,我让人送你回去。你这个状态我不放心。”
“我送他回去吧。”李泊霄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薛大志看了看李泊霄,问少爷:“我可以走了吗?”
谢少云没有说话。
于是阿志拿着衣服,又从桌上拿起车钥匙和手机,绕过李泊霄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李泊霄对谢少云说:“我觉得这次你真的做错了。”
谢少云抿着嘴,咬了咬牙根,开口道:“我觉得我没有错。”
“对于庆山帮你没错。对于阿志……你错了。”李泊霄说,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
他低声反问:“李泊霄,你不觉得爱对于我们来说太奢侈了吗?”
李泊霄问:“那阿志对你来说算是什么?”
谢少云走到窗边,拿起放在窗边茶几上的红金龙点燃,他看到楼下阿志已经出了谢家老宅大门,许久没有回答,直到李泊霄不再等待他的答案,转身走掉后,他才似乎要说服自己一般道:“我中意他。”
只是中意。
并非爱情。
-
第41章 1993你很好看
阿志把车钥匙插进汽车,正要发动的时候,李泊霄低头抓住了他的手。
“我来开车吧。你这个状态,怕是到不了琶洲。”李泊霄道。
阿志想了想,从驾驶座上下来,坐到副驾驶,李伯霞便发动了汽车。
车子开出去好一会儿,阿志才问:“战军呢?阎秘书也没有跟来。”
李泊霄抿嘴笑道:“在你看来,战军和阎秘书必须要一直跟着我是吗?我看起来是特别怕死的那种人?”
“有一些吧。”阿志道,“你觉得我是不是错了?”
“关于阿斌?”
“嗯。”
“你没错。”李泊霄道。“错的是谢少云。”
“为什么?”
“你走了,他一定在后悔。警察和罪犯本身就是对立面,谢少云要铲除内鬼是利益驱动。看起来他是没问题,可是……”李泊霄道,“因为他让你难过了,所以他是错的。”
阿志有些无奈:“这是什么话。”
“如果是我,我不会让你难过。”李泊霄说。
这是李泊霄说过的最露骨的情话,阿志没有办法再装糊涂,他问李泊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李泊霄问他:“你真想知道?”
“真的。”
于是李泊霄把车停在了路边,对他说:“1993年。”
阿志:“嗯?”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93年夏末。在广州火车站。你那天欠了人钱,被人追,揍断了一条胳膊和三根肋骨,让人扔在天桥下面等死。被谢强救了。”
“……没错,是有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你不记得我了。”李泊霄笑笑,“我以前在温州老家,家里做服装生意,毕业了之后跟长辈跑羊城白马服装批发城买货,跟羊城些不三不四的人出去混,后来就染了毒瘾。家底被我败光了,我爸被气到心脏病直接走了,我妈半身不遂,在医院里,我连医药费都掏不起。我怕让人抓到戒毒所,就花了两百块坐了个长途大巴,来了广州。26岁的我已经开始用静脉注射毒品了,那会儿我瘦骨如柴,头发都掉了大半,偶尔去车站厕所里洗漱,我都不敢看我自己的样子。所以你说你没见过我,那是真的认不出来。”
“你被人追的那天,我就在那个天桥下。你满脸是血,让人扔在那里,不知死活。我毒瘾犯了身上一分钱没有,所以想去你身上搜搜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卖了。可是你身上的钱早就让揍你的那伙人都搜走了,一分钱我都没找到。可是你醒了一会儿,你跟我说,你袜子里还有五百块,让我自己去拿。你说你感觉自己快死了,反正也用不上,就算救我。让我买张火车票回家去吧。因为回家是你最想做的事情。”
在李泊霄简单的叙述中,薛大志好像依稀记了起来。
那是一个灼热的夏日。
他被人按在滚烫的沥青地面上揍的感觉心跳都已经停止。
他觉得自己一定完蛋了。
所以把身上藏的最后的几百块钱都给了一个骨瘦如柴的乞丐。
后来被强叔所救,醒来后,他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只有不翼而飞的五百块钱在提醒他,他也许真的帮助过什么人。
“后来,我听你的,买了火车票了温州。戒了毒。黑社会来钱最快,所以我做了黑社会。我赚了十年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李泊霄惊心动魄的十年,被他平静的说了出来。
“谢少云的错,错在他还年轻。对手里所获得的东西还不上心。”李泊霄说,“等他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错绝对不能犯,而有些事呢并不是除了对就只能错。我是个生意人,只想做自己觉得划算的买卖。”李泊霄笑了笑,“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好的原因。93年你才十九岁吧,年轻时的你,真的很好看。”
钟俊飞在半夜赶到了法医解剖中心。
陈智斌……不现在应该叫他陈志斌了,陈志斌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
“尸体颈部动脉被金属利器割裂,受害人很快便死于失血过多,手部有捆绑伤,先是麻绳后应该为手铐。”法医说。
钟俊飞抓了抓头发,哑着嗓子问:“在哪里发现的?”
“凌晨三点二十分被发现在祥和公墓附近,是陵园工作人员发现的。现场受害人尸体在棺材里装好,整具尸体被清洁处理过,换上了现在这套衣服。所以我们无法从尸体上获得更多的线索。相关报告已经在制作,迟点我会发到你的邮箱。”法医顿了顿,“钟队,别哭。”
钟俊飞惨笑了一下:“我没哭。阿斌是个好样的,你看他赴死前还带着笑,不是个怂包,是我扫黑大队最好的警员。”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阴冷的解剖中心走出来,外面的黑暗已经全部退去,天边出现一圈朦胧的亮点。钟俊飞蹲在解剖中心的大门口,给自己点燃一根烟。
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直到天色变亮,才起身抖了抖麻痹掉的双腿,在路上打了个车回了警局。扫黑大队的办公室是安静的,蔓延着一种阴霾一般的悲伤。
“都怎么了!”钟俊飞做在会议桌前,拍桌子,“都过来开会!”
大家安静的都坐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从来没有哭过的小田还偷偷擦了擦眼泪。
钟俊飞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以前吧,我想方设法找理由抓阿斌来队里问话。那会儿你们还欺负他,看不起他。现在知道他也是咱们队的一份子,应该感觉到骄傲。有什么好哭的。”
“钟队,都怪我。”肖朗悔恨的说说,“如果我知道阿斌是卧底,那天我一定把他带回来。”
钟俊飞摇摇头:“怪你,也怪我。要怪就怪我掉以轻心,我应该坚持让他归队,不该让他再去查什么更多的事。要说对不起阿斌的,我是第一个,你不用上赶着来凑热闹。”
“既然阿斌已经做了这么多了。我们接下来就要把他做的事情继续做下去。”钟俊飞道,“阿斌见我的时候,跟我提过,他撤离并归队的时候,会把庆山帮的一些关键姓证据全部汇总起来。但是他现在牺牲了,证据在哪里?这个我们一定要找出来。”
“还有……小田,你去替阿斌领、领一套警服。”钟俊飞哽咽了一下,“火化的时候,让他穿着警服好好的走。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送阿斌走的那天有小雨,清晨五点多,阿斌就被从冷藏室里送到了殡仪馆。车子开进去的时候,阿志在坐在车里偷偷看着。
“听说没敢对他妈妈说实情。一会儿七点多的追悼会只有扫黑大队的一些人,还有几个领导。追悼会结束后直接火化送到墓地安葬。”李泊霄对薛大志说,“你想去看看吗?”
薛大志扔了烟,又摸出一包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过去,看看就好。”
李泊霄也没有反对,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要做想不开的事。”
薛大志没好气:“我能做什么想不开的事。”
李泊霄笑了笑,下车离开,战军早开了另外一辆车在后面等着,待李泊霄进去后,便将车开走了。阎秘书坐在车内,打开了电脑,正在研究股市情况。
“逐步退出吧。”李泊霄道。
“老板?”
“我们在珠三角的带黑的生意,都直接让下面人认缴股份,全部分下去。我们自己手里一点不要留,尽快洗白。”李泊霄道,“和谢国真这边,在国外也斗得差不多,慢慢退出,外汇不要换,直接放在香港银行。我有预感,大风暴要来了。”
“要通知谢少云那边吗?”
“不用。”李泊霄道,“他如果够敏锐,现在已经开始有动作了。况且,我为什么要通知他?让他抢在我前面完成洗白?这么仓促,总得有人垫脚。”他笑了笑,“阎秘书你搞清楚,我是个生意人。利益最大化才是根本。”
====
阿斌觉得自己这两年似乎参加了太多的葬礼。
强叔的,强姨的,现在还有阿斌。
追悼室都是警察,他不敢进去,偷偷在把阿斌从冷冻室送过去的路上,看了一眼阿斌的水晶棺材。
他穿了一身警服。面容平静。
是个英俊的小伙儿。
他偷偷跟着在追悼室外鞠躬,又偷偷的跟着去了火化室。过了好久,钟俊飞身着警服双手捧着一个朴素的木盒子出来。
然后一群人直接将阿斌送到了山上墓地。
墓碑上只有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