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脊背。
“那不是你的错。”他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叶于渊抬起眼睑,认真地看他。他们鼻尖几乎要触到一起,方怀身上是少年特有的很淡的味道。
太近了,他害怕方怀听见他超速的心跳声。
男人垂下眼眸,沉默地看着墙缝里生长出的杂草。他唇角微抿,问:
“你呢?”
“……害怕吗?”
方怀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看着他,眼眶微红。他说:
“我很害怕。”
一个人在氵朝湿漆黑的地下停车场,以为自己‘救’出的人早就死去多时,一个人眼睁睁看着海水没过口鼻、呼吸被剥夺。
他很害怕,也很恐惧。
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方怀愿意对别人坦诚自己的懦弱与狼狈。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被攥紧了的心脏骤然松开,压抑的情绪决堤。
叶于渊微仰着头看他。
他们从来没有靠的这么近过。叶于渊靠墙坐着,长腿分开,而方怀就半跪在他的腿间,俯身拥着他,近到呼吸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他能够看见方怀的眼睛,很干净英俊的模样,眼眶通红,不设任何防备地看着他。
叶于渊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不去吻他。
片刻后,男人唇角抿紧,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他的右手背在身后,掌心是被玻璃滑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伤口有血洇出来、被烟草堵住,周围隐隐有银色的鳞片浮现。他浑身僵着,片刻后笨拙地伸出左手拥住少年,回应了这个拥抱。
“别怕,”他把方怀整个人抱在怀中,声音低沉又很温柔,糅在安静的夜色里一点点铺开。
他在少年耳边一字一句道:
“别怕。”
“我……”
“我在这里。”
.
二十分钟后。
他们并没有出去,还在停车场里。从方怀进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五个小时。
台风是今天上午九点改道向Z市的,风力强,但移动速度非常缓慢。中午十一点正式登陆,而这个酒店靠海、几乎台风一登陆海水就开始大面积倒灌了。方怀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两个小时,车停的靠外、能逃生的人基本都逃了。
困在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停的太靠里面,要么是被水压挡住打不开车门,要么是打开了车门、却没重叠的车堵着出不去,凶多吉少。其实方怀进来前已经想到了这个情况,但他还是来了——他只是想,万一呢。
万一那个说着‘救命’的人还活着,万一他们还抱有一线希望、挣扎着等谁去救。
人在那个情况下真的想不了太多东西。方怀到现在冷静了下来,心里还是留着点东西、他收到的那个小鸭子上面‘救命’的纸条,明明是个小孩子的字迹。
但他并没有发现小孩子的尸体。他心里留着一线希望,每一寸都检查了,他既怕自己是找漏了,又希望那个孩子还在哪个角落躲着、安稳的活着。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靠近天花板的一个通道,构造狭长,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一个铁质的不锈钢板挡住了入口,密封姓竟然很好,能感觉到整个停车场已经被海水灌满了,只有一点点水从缝隙里渗进来。
通道内氧气有限,食物和水也有限。刚刚脱离了一个困境,很快又陷入另外一个——不知道多久才能等来救援,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我刚好在附近出差,”叶于渊解释道,“进来找你的时候,刚好看见了本子。”
地上摊开着一个本子,已经湿透了,是林殊恒的笔记本。当然这都是谎话,几个小时前叶于渊还在南市开会,这些都是不能跟方怀说的。
之前,叶于渊时不时点起火柴给方怀暖一暖,他醒来之后就灭了,因为燃烧耗氧,这里的氧气并不多。
其实本来不应该这样。
但是……
叶于渊食指微蜷,收拢了掌心,掩住伤口。
方怀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仍然是抱着叶于渊的姿势,耳边听着对方的心跳,有种劫后余生的疲倦感涌上来,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灾难当前,人与人的距离会无限拉近。如果放在平常的时候,方怀是不会这么做的,但现在他没有思考很多。
他喜欢被叶于渊抱着时候的感觉,对方像个很熟悉可靠的长辈,又或者……他侧着头去看叶于渊的眉眼,只觉得他今天好看极了。
怎么会有女孩子拒绝这样的人?死亡的威胁暂时褪去,方怀大脑放空,开始东想西想了。
叶于渊知道方怀在认真地打量他。
他喉咙有些微微发紧,耳畔几乎瞬间就泛红了,但他并不能说,只能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
“叶于渊,你跟你喜欢的人告白过了吗?”方怀问。
叶于渊沉默。
片刻后,他有些艰难道:
“没有。”
“我……不敢。”
他垂眸看着方怀,心里一时间有某种情绪汹涌。他回忆起不久前在水底吻住他的触感,呼吸都不稳了。
“为什么啊?”方怀简直不能理解他的自卑感从何而来,眉头扬了扬。
叶于渊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方怀继续说:
“我之前还想着参加你的婚礼,等你的小孩出生——对不起,你不喜欢这个话题?”
叶于渊掌心猝然收紧。
他很久没有说话。片刻后才扯了扯唇角,说:
“我不会有小孩。”
方怀是个很通透的孩子,他虽然不知道叶于渊为什么不高兴,但还是照顾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讪讪地‘哦’了一声,气氛一时尴尬。
“你受伤了吗?”
方怀忽然问。
他小腿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血也早就止住了,但他鼻尖还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叶于渊淡声道:
“没有。”
方怀‘唔’了一声,浅琥珀色的眸子隔着很近的距离认真地打量他,片刻后说:
“你在说谎吗?”
“……没有。”叶于渊轻咳一声。
“我自己看。”
方怀把很久以前的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叶于渊微微抿唇,一时哑口无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朋友这么记仇?
但他又觉得,记仇的方怀也格外让人喜欢。
方怀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右手,摊开他的掌心,看见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好像是被玻璃划伤的,愈合了一点点,但仍然在流血。
方怀:“……”
他心脏忽然有些酸涩的疼,不是很强烈,但的确让他很难过。
方怀垂着眼睛不说话了。
绷带和应急处理的药被叶于渊用来处理方怀小腿上的伤口,此时所剩无几。叶于渊是捡笔记本时顺便拿了一包香烟,撕开把烟草覆在伤口上止血,当然没什么大用处。
“不疼。”叶于渊面不改色道。
更何况他们的确没有处理的绷带和药。
叶于渊手指动了动,刚要收回手,忽然感觉不对。
他的呼吸停滞了几秒,下一刻,心跳声忽然不稳。
掌心有微微湿润的触感,简直像是有电流与烟花骤然亮起,流向每一寸血液。
——方怀帮他擦去血迹后,低着头,舔了舔他的伤口。
.
与此同时。
Z市的台风仍然在肆虐,虽然已经在抢险救灾,但水电没来,信号仍然断断续续。在酒店一楼,大家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这,把物资发往各处。主要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在忙,但剧组过来的人、来送笔记本的人也在帮忙。
而在《霜冻》的拍摄基地,大家也在救灾,每一个人都在尽自己所能帮助自己的同胞共渡难关。
信号断断续续。
有人录制了视频上传,本来以为信号不好不会成功,却没想到真的上传成功了。早就有人看见了Z市红色台风预警的消息,一时间都涌到了视频下面。
【啊啊啊啊啊刮台风了,熏疼我老公呜呜呜】
【大家都在救灾啊,《霜冻》剧组好有爱。不对,崽崽在哪里?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之前听说他跑去Z市那个酒店了,好像是有事情。那边的视频也有人传……我没看见方怀在哪里。】
【怕不是贪生怕死躲起来了。就他的命珍贵,别人都是贱命一条?大台风天大家都忙着抢险救灾,他一个大老爷们躲起来?!剧组那边连女演员都在收集物资分发,凭什么方怀搞特殊。】
好几个视频的确都没看见方怀的影子。粉丝知道方怀不是那种人,但是……他究竟在哪里?
比起最坏的猜想,他们倒宁愿是他‘贪生怕死’躲起来了。
许多人心里都凝着乌云,心情一点点沉重。而那些键盘侠反倒欢快起来——甚至有人黑进了酒店的监控系统,发现方怀的确没有在救灾,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于是键盘侠愈发确定他是躲起来了,各种节奏带的飞起。
第59章 喵喵喵
【凭什么就方怀特殊对待?大家都在救灾, 他凭什么不来?哟, 觉得自己是大明星了,了不起了,自己最高贵?】
【路人都看不过去了,不要道德绑架行吗?有谁规定一定要救灾了吗?身体不舒服不行吗?】
【怀式路人好棒棒呀,科科。不是规定一定要救灾,但人家上到六十老人, 下到十几岁的小姑娘都在忙活,他前几天发微博还好好的,赶着这个当口‘身体不舒服’, 太巧了吧?怕死就直说呗,胆小又自私。】
这件事情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引导节奏。再加上石斐然那边信号不好、无法了解的局面,粉丝又在担忧方怀出事, 无心控评……没多久,#方怀 自私#这个tag竟然上了热搜。
大家都记得不久前的撑伞事件,甚至有年轻人开始跟父母大谈特谈:
“之前那个方怀撑伞就是故意凹人设啊,想凹个什么暖男人设,撑撑伞多简单啊。可惜一到这种重要关头呢,真面目就露出来了, 果然患难见人心吧。”
现在大家别的不敢说,最喜欢嘲的就是明星人设崩塌了。
他们甚至不需要知道真相是什么,营销号、知乎大V写几篇长文痛斥, 带一带节奏, 键盘侠立刻就能开启一场狂欢, 集体高氵朝。
现实生活不如意,这些人都很享受把那些比他们更有成就的人,踩在地下痛骂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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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空间内一片漆黑,只有很淡的光投进来。
方怀盘腿坐着叶于渊两腿间,垂着头,很认真地帮他……舔了舔伤口。
他的眼睑垂着,瘦削不驯的模样,后颈的线条收拢进衬衫里,表情像是执拗又像是有些难过。他不是在城市长大的,当他站在高楼大厦、人烟熙攘里时,从头到脚都透着格格不入的味道,也因此,方怀做这样的动作时显得理所当然。
他是这样的小孩,放到城市里一个月就会不适应了,扔到山里却能怡然自得的过上好久。
有时甚至能想象到他一个人劈柴、打猎、生火的模样,入夜了就点着火把满不在乎地躺到树上,白天醒了就鞠着水洗一把脸,受伤了自己舔一舔,月色很好的时候自己编出一首歌来唱。
他的灵魂是自由的,有不少野姓成分在的,他不属于任何条条框框与森严戒律。尽管他已经努力让自己融入这里,但总是很艰难的。
那道伤有点深,还在渗血,方怀唇角也沾上了血珠。
叶于渊的呼吸有点沉,眸色微微发紧。
室内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轻轻重重地交叠在一起,在无边的夜色与氵朝气中渲染出些暧昧的氛围。
方怀也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说话。他唇边沾着血,甚至没想去擦。
两人沉默着,氵朝湿微热的气息蔓延开。
叶于渊忽然收了收掌心。
漆黑的眸子里弥散开雾气,更多无法说清的情绪掩盖在其中。他就着方怀的姿势,拇指蹭过少年的唇畔,帮他擦去那一点血。
这个动作其实并不出格,但有种让人浮想联翩的感觉。
方怀有些茫然,看向他,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笼着一层浅却明澈的光。
风声静止了一秒。
叶于渊垂下眼眸看着他,沉默片刻。鬼使神差的,他忽然俯身,一手撩起少年的几缕额发,在他额头上吻了吻。
方怀:“……”
叶于渊:“……”
方怀:“……”
叶于渊怔了几秒,和方怀四目相对。他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陷入了一种难以置信、有些难堪的沉默中。
直到方怀迟疑着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这是……他们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吗?方怀认真地想了想,他并不讨厌。
叶于渊的视线顺着他的手,移到他的额头上。
片刻后,男人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耳畔微红,说不出话来。
“叶于渊——”
“抱歉,”叶于渊眼神不自然,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累了。”
方怀困惑又莫名地看了他半晌。
他很想和叶于渊讨论一下这件事,但叶于渊似乎并不想多说,他于是不再多问了。
他帮叶于渊掌心的伤又敷上烟草,让叶于渊闭着眼睛睡一会儿。方怀没有怎么照顾过别人,但他仿佛生来就会这些。他虽然没照顾过人,但的确照顾过不少小动物的。
方怀没有说,他心里堵着一个很大的担忧。
——他害怕叶于渊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