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坏也没有坏到极致。是鲜活的、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一个不算正经的英雄。
他的确用脊梁扛起过一片天,嘴上说的是为了信仰和百姓,到死都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但他的确爱他。
室内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方怀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变成’林殊恒,他仿佛只是一个晚辈,从时光深处将那个人牵出来,让大家看上一眼,但已经足够让人震撼了。
在那一阵沉默里,关离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白,副导演张口结舌,而林升云霍然站起来。
他有些激动,大家都期盼着他要说点什么话来点评,谁知他沉默了片刻,忽地转向关离:
“你刚刚说,《霜冻》不可能找到比你更适合林殊恒的演员。
“你说错了。”
关离:“……”
他心里狂奔过一万句脏话。他哪里能想得到方怀能做到这种程度?然而,让人说不服气也不是,但要他就这么认了技不如人,又真的不甘心。
妈的。
而那边,小老头脸上挂上了傲慢的笑容,又说:
“你还说《霜冻》会扑街,你也说错了。
“《霜冻》不会扑。”
“它会票房大爆,会拿无数个你这辈子都摸不着边的奖,会让你永远后悔错过了出演它的机会。”
关离原本很有机会拿下这个角色。
方怀比不上他的演技,无论再怎么都比不上。但关离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十拿九稳,根本没有用心准备就急急想要谈片酬,他也好久没去尝试理解一个角色了,只是日复一日机械地贴标签、流水线作业。
这其实没什么不对,现在有不少演员都是这样,怕累、怕吃苦,既然有更轻松的方法,为什么不去做?
但因此,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关离一点点攥紧了拳头,面色阴沉得可怕。
但在阴沉中,又夹杂了一丝茫然。
.
石斐然接到副导演电话的时候,彻底懵了。
他想不通,上午方怀还对表演一点兴趣都没有,下午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拿到了‘林殊恒’这个角色?!
他不是不演吗?!
“方怀,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石斐然努力放平语气。
现在他最庆幸的是‘林殊恒’的戏份不多,虽然有故事线但并不是主要角色,跟组大半个月就够了……但想想,还是觉得不能接受。
那可是个坑啊。
方怀摸了摸鼻子,他左鼻孔还塞着纸巾团止血,他说:
“我其实……”
没想演。
他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像那种一两段还好,长了肯定撑不住。但林升云说,如果他不演,‘林殊恒’这个角色要么删去,要么还是找像关离那样的人来演。
两种结果他都不喜欢。
石斐然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看着方怀,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准备宣传的事情了。
而方怀坐在房间里,片刻后,找出了手机。
他不久前发短信告诉了叶于渊,自己明天会回南市……现在看来,好像做不到了。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他不知是该发短信还是打电话,正思考着,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恰好是叶于渊打来的。
“喂?”方怀握着手机走到窗台边,看着窗外的暮色,小声道,“叶于渊,我明天不回南市。”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问:
“怎么了?”
话筒那头夹杂着些微风声和嘈杂人声,叶于渊似乎在室外。
“《霜冻》有一个角色。”
方怀大致说了说前因后果,男人安静地听着,片刻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却没有多问具体的什么,比如为什么要演戏、那个角色有什么特殊。叶于渊顿了顿,漆黑的眸子微敛,唇角抿着,低声问道:
“……疼吗?”
摔到地上,疼不疼?
那时所有人都在看方怀的表演,在他爬起来时,只有小助理递给了他一张纸巾。
方怀一怔,含糊道:“……不疼。”
鼻腔里还塞着堵鼻血的纸,膝盖磕在地上,青了一大块。
他不太习惯骗人。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后,叶于渊道:
“说谎。”
“没说谎,不疼。”
“嗯,”叶于渊的声音似乎更低了,他说,“我自己看。”
少年微微一愣:“怎么看?”
电话那头,叶于渊淡声道:
“开门。”
与此同时,门铃响了。
方怀:“……”
第49章 喵喵喵
“裤脚挽起来。”
叶于渊的衬衫袖口挽起至手肘, 露出线条优美有力的小臂来。他手里的托盘摆着碘酒和医用棉, 微侧过身来,漆黑的眸子落在方怀身上,眼中的情绪有些难以解读。
他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显得非常熟稔。
毕竟这个城市没有南市那么发达,剧组的条件不算差,但方怀的住处布置是偏向民宿和家庭旅馆风格的, 窗边摆着小花盆,入夜时熹微的暮色里夹杂着些风。
“没有伤口,我看过了。”
方怀刚刚正坐着无聊, 卷起裤脚来看自己的膝盖,在叶于渊转身时,立刻把裤脚又放了下去。他摸了摸鼻子, 说的有点心虚。
叶于渊微抿唇。
两人隔着半米距离对视了一秒。
下一秒,男人长腿一迈,将托盘放在一边桌上,俯身,不由分说地卷起了方怀的裤脚。
方怀这天穿了条工装裤,裤脚挽到膝盖, 便露出了小腿。
他才刚十八岁、还在长个子,加上之前颠沛流离,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偏瘦削身材, 干净细腻的皮肤在暮色里如上好的白瓷。只是那膝盖蹭破了皮, 血已经止住了, 但伤口看着也很疼,除此之外,膝盖那里还有大面积淤青。
叶于渊的呼吸登时就止住,漆黑的眸子沉了下去。
他显得非常不悦,这一次连方怀都感觉到了。
叶于渊握着医用棉签的手指蜷起来,沉默片刻,低声问:
“没有伤口?”
“只是比较难看,”方怀与叶于渊对视着,声音一点点小下去,“……不是很疼。”
室内一片寂静,暮色深了。
在长久的沉默后,叶于渊抿着唇,将蘸了碘伏的棉团用镊子夹着,轻按在伤口上。他原本就话少,从刚刚起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闷闷的,似乎仍在生气。
方怀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会生气?
他尝试着跟叶于渊说说话: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十七天又四个小时。
“你是过来看我的吗?”
叶于渊顿了顿,看向他。
时间不多。
也最近又开始忙起来,今晚十一点要飞瑞士开会,最近事情很多。办公桌上摆着倒计时的台历,明天的日子被圈了起来——那原本是方怀回南市的时间。
所以,而方怀要签《霜冻》演员约,回来的时间也许会延后不少。
他想见他。
“……”
叶于渊看着方怀,食指蜷了蜷。
他忽然意识到,正常人好像不会专程跑这么远,来见一个普通同姓的朋友。像是粉饰太平的布忽然被揭开,其下的真相并不难猜。
方怀会不会……
伤口已经处理完,贴上了纱布,裤脚放下了。
叶于渊垂下眸子,忽地有点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
“刚好在这里有事情,”他沉默片刻,说,“顺路过来的。”
方怀随口问的,也没太多想。
他想了想又问:“你不开心?”
从刚刚起就显得不高兴,方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想,自己的确是在受伤的事情上说了谎,但不至于吧?
叶于渊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你呢?”
“我很开心,”方怀非常诚恳,理所当然地坦率道,“我前几天就很想见你。”
叶于渊:“……”
这一记直球实在来得猝不及防。
叶于渊一时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许久后才低声道:
“嗯。”
“你别生气,”方怀又笨拙地哄他,“想吃棉花糖吗?”
“……”
“可以。”叶于渊沉默片刻,淡淡道。
他还在想着那句‘很想见你’。
片刻后,叶于渊耳畔微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他知道,能够直接说出这种话的方怀,心思的确干净到一丝杂念也没有。他不喜欢任何人,所以才能对任何人都毫无障碍地坦言‘喜欢’和‘想念’。
喜欢是普通的喜欢,想念是对朋友的想念。
但叶于渊仍然克制不住心动。
方怀还真的出门去买了棉花糖,小摊子就在酒店楼下。他平时吃甜食少,但这里的棉花糖的确很好吃,水乡的糖味带着桂花清香。
跟着叶于渊过来的秘书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眼睁睁看着很少吃甜食、严肃正经的叶总,把一整个棉花糖认真地吃完,沉默片刻,漆黑的眸子软得不像话。他抿着唇角道:
“很甜。”
真的非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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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谱》快要开机了。徐枢的经纪人最近正在四下奔走,想借着《春秋谱》的东风,给徐枢接几个代言和杂志封面抬一抬身价,谁想到一问,发现《Young》下下期的封面竟然定给了方怀。
“不知林升云疯了,《Young》那群人也疯了,”经纪人没好气道,“方怀那分量哪里担得起单人封面?”
“算了算了。”徐枢表现的很大度,“他也就高兴这一时了。我听说他接了《霜冻》的盘?”
“好像是,还没官宣,等着吧。”经纪人提到这个事情,心情也平复了下来,“看着挺聪明,没想到脑子也是个不好使的。”
他猜方怀的经纪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角色是坑,而方怀本人又急功近利,因为林升云和《霜冻》班底的名头踩了进去,到时候,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说不定那边现在还很得意,以为自己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徐枢的经纪人想到这里,心情就彻底平和了。他对徐枢叮嘱道:“你好好把《春秋谱》拍了,别作妖,到时候顺利转型乃至拿奖都不成问题。”
“我为什么要作妖,”徐枢耸了耸肩,“方怀那边才是要作妖,你盯着看吧,他就是个闲不住的,恨不得把家都搬到热搜上去。”
“……”
叶于渊吃完晚饭便走了,他晚上还有工作。
叶于渊走之后,方怀就拿着《霜冻》的剧本看,练习台词。第二天,和《霜冻》主题曲的团队道别、把他们送上车后,方怀又去了剧组一趟。
林升云恰好在拍戏。昨天试戏片段结束后,他跟方怀大致讲了讲要注意的事情,并且交代他,如果明天有空可以来剧组看一看。
要当演员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方怀还零基础。从走位、台词、形体,每一项都要从头开始,任务不可谓不重。
昨天表演结束后,林升云跟他说:
“你的感情揣摩的比关离要到位,但还有欠缺。眼神不对。”
方怀有些茫然:“什么眼神不对?”
“你是看朋友、挚友的眼神,”林升云把自己随手录的录像回放给他看,“喏,‘你’要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为什么?因为‘你’爱‘他’。”
方怀那时的表演的确很让人动容。
林升云还有一点奇怪,他发现,方怀其实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他能够在最后那个片段里诠释出林殊恒的样子,这明明是说不通的。没有感同身受,谈何真情流露?
方怀的样子就好像是……他见过。好像他并不是凭空创造出了那个画面,而只是把许多年前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复刻到身上。
但要拍戏,不可能一直不融入感情而只是靠‘复刻’。
“你回去琢磨一下,就没喜欢过小姑娘什么的吗?”林升云挥了挥手,“即使你的确感受不到,至少要见一见,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方怀回去后就在想,一边看剧本、查林殊恒的资料,一边思考‘喜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昨天叶于渊来了,他好多次想问一问,最后不知为什么,还是没问出口。
也许是觉得有点冒昧。上次发短信时提过这个问题,那时叶于渊表现得兴致缺缺。
方怀一边往剧组走,一边仍在想这个问题。
最近经常下雨,他带了伞,走到半路果然下去暴雨。忽然一个人匆匆跑到他伞下,是个年轻女孩,那女孩说:
“小帅哥,不好意思,忘带伞了,借……一下……”
她的视线在方怀脸上定格住,片刻后,浮现出一些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很可爱漂亮,染着一头栗色的头发,妆容非常精致。
方怀点头,问她:“你去哪里?我送你。”
“我叫李栗,”那女孩甜甜地笑了笑,不经意挽住方怀的手肘,说,“我也去《霜冻》剧组,咱们顺路。你是方怀吗?”
方怀扫了一眼她挽着自己的手,怔了怔。
他不喜欢和人挨得这么近,无论男女,但不可能把李栗挣开,而对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而且到时候要是被别人拍了照片,也许会对李栗有不好的影响。
方怀想了想,把伞递到她手里说:“送你,两个人太挤,你先走吧。”
李栗:“……?”靠,钢铁直男?
他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