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你见一面。”司衡转述的语气也颇有些为难,“他还说,他知道你不会派人捎口信,所以他那一天都会在那里等你,等到你去为止。”
护城河边的猎场,原先是皇家出游狩猎之地,后来修建了更大的围场,这个场子便荒废了。现在只是为出门踏青的富贵人士提供一个歇脚之地。
许暮舟选这个地方,也是极为沈毅考虑了。
自古朝廷中有权有势的人,都免不了几个分庭抗礼的对手,何况摄政王那么招人恨,盯着他的人一定到处都是。
何况那晚许暮舟在凤芜郡主的酒楼外扮作小贩时,见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太监,带着一马车的物件,中途想进那楼中。
结果却被郡主的手下严词回绝了。许暮舟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所以他才选了护城河边的猎场,即便沈毅的车驾出现在那,反正那里也是皇亲国戚和王孙贵族常去之地,不至于太扎眼,亦或引来祸端。
司衡的话音落地,见沈毅望着窗外没有反应,便问道:“那庄白,咱们,去吗?”
“不去。”沈毅脸上的神情瞧不见,只能从声音判断他态度里的决绝。
司衡长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我真怕你会脑筋不清楚。”
司衡作为亲自把沈毅从夏梁郡接回来的人,沈毅对许暮舟的情意,他看得要比其他人都清楚。
当时在夏梁郡的郊外,见到只身走入军营的沈毅时,司衡真怕他会脱口而出一句不想做摄政王了,要去和许暮舟双宿双飞。
“哎,我真是没想到,明明庄白你都帮他把路铺好了,他大可趁乱带着许宅里的人远走高飞。”
“可他为什么还是进京来了?”司衡有些埋怨,心说庄白这情丝本来就斩不断了,这许暮舟现在还追过来,这不难上加难了么?
他们的处境已是水深火热了,现在只能眼看局面越来越乱。
“..智者不入爱河,看来此言非虚呀。”司衡长吁短叹,“这许二公子也是个情种。庄白,你还说他聪明,我看也挺傻的。”
沈毅还是看向窗外,不再回应司衡的话。
两日后,已经开春了的日子,草木繁花都冒出了一点点嫩绿的芽影,其实前阵子还有些倒春寒,但今天,似乎天气格外的好。
许暮舟带着阿鸢,一大早便来到了他信笺中所说的猎场,在外围的一个白石凳子处坐下,静候人来。
裴云初也一同跟来了,手里提着给许暮舟准备的外袍,还有一个大大的食篮,许暮舟说要在这等上一整天,总不能饿着肚子,裴云初便把午膳、晚膳,以及应付嘴馋的细碎吃食,都备好了。
原本许暮舟是只带了阿鸢的——他不好意思让裴云初陪他一起在外面吹风。
但裴云初执意跟来,阿鸢问为什么,裴云初只说是不放心。可具体不放心什么,他却没细说。
一行三人坐在这猎场外头,等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从清晨到黄昏,从朝霞到晚霞,裴云初准备的吃食,一样一样被吃光,春风吹到夜里,也变得凉了。
场子里人来人往,但许暮舟递了信笺的那一个,却始终没出现过。
看着少爷坐在冰凉石凳上的身影,发丝和衣襟,都被风吹得凌乱了,阿鸢心疼得不行,心中也生出一股怨怼的怒火:“少爷,我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许暮舟明白小书童的意思,他语调平缓的回道:“那你觉得我们有认错么?”
阿鸢细想想,进香大典上,隔得那么远,他都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少爷的庄公子,又怎么会有错呢?
可他也万万接受不了眼下的结果:“可是庄公子不会这么对少爷的!”
“他现在是摄政王。”许暮舟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也听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
阿鸢一肚子怨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云初拍了拍他肩膀的动作阻止了,只听裴云初的声音温柔平和:
“夜深了,回家去吧。”
许暮舟勾唇一笑,只是笑不达眼底,一看就不是由衷的:“再等等,说好等一天的。少一分、少一刻,都不算数。”
裴云初知道许暮舟的性子和作风,他看似万事留一线,但也很有些死心眼的固执,可以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以他也不再多言,就静静陪在旁边,左右也只差小半个时辰,这一日就过去了。
但裴云初也晓得,这一日过去,这一整件事却还没有过,他无能为力,只能问许暮舟:“他不会来的,你心里非常清楚,对不对?”
许暮舟没有否认。
裴云初在夏梁郡,做的虽然是教书育人的活儿,但眼下之事,他也教导不出什么解决之法,因为只有许暮舟能做这个决断。
所以裴云初问:“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天上恰好飘过一片黑云,遮住了笼罩在许暮舟脸上的月光,使他的表情湮没在暗影里,“我再去见他一次。”
许暮舟答得迅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应该是早就想好了:“这一次,我会做个了断。”
了断的日子来的很慢。
沈毅自有孕之后,出门的次数便减少了许多,他知道有无数的人,想要他的命,为了好好护着肚子里的小崽子,待在府中是最好的选择。
除非有非踏出府门不可的要事。
又过了大半个月,这要事还真来了。刑部最近接手了一桩大案子,涉案之人极多,其中还不乏好些个朝廷要员。
刑部尚书不敢管,只好沈毅亲自审理。他身为摄政王,掌朝中一半以上的政权,这刑部,便隶属他的管辖范围。
禀明了年幼的皇帝陛下,沈毅便踏上了去刑部之路,这次跟他一同出门的,是沈景和。
景和人聪明,心思缜密,做事牢靠,凡事想的也周全,一般遇上重大的要紧事,在两个弟弟中,沈毅还是会让景和做副手。
只是沈毅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一趟去刑部,案子审理的倒并不艰难,最麻烦的事,竟然发生在他出了刑部之后。
京城的刑部,坐落在一条深巷之中,沈毅他们又是从后门出来的,想要走到巷口,坐上车驾,必然得经过这条巷子。
而这窄巷前头,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许暮舟。他身旁还跟了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这少年身上还背着一个素净的包袱。
“这旁边便是刑部大牢,阁下最好是不要挡路,免得最后作茧自缚,害了自己。”沈景和一见许暮舟的面,便想快步走上去,把人拦开。
却被沈毅一把拉住:“别靠近,他身边很危险。”
沈毅毕竟是曾经要和许暮舟拜堂的人,他知道沈景和若是在这个时候走过去,怕是难逃阿鸢的机关暗器。
何况,孔夜还不知道在附近哪里藏着。
沈毅自己提步往前走,高隆的腹部,使他的走路姿势有些微妙的不同于从前,但他也没有刻意遮掩或展露,而是平平常常的来到许暮舟面前。
“许二公子,是有话要说?”沈毅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六章 玉碎
听,是心碎的声音..
许暮舟的目光在沈毅的腹部流转了片刻, 开门见山:“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是。”今日许暮舟脸上情态,与前些日子都不同,于沈毅而言, 甚至还有几分陌生。想来, 许暮舟也许是想通了吧, 要来跟他做个了断。
沈毅心底, 竟然升腾起一股诡异的解脱之感, 而这种感觉, 还伴随着宛如将心尖尖上最细嫩的肉一点点撕开般的烈烈的疼。
他本以为,在决定离开的那一晚, 已经体验过最疼的感觉了, 没想到天外有天, 疼外也有更疼。
可是从他的表面, 确实分毫蛛丝马迹也瞧不出。倒是沈毅还饶有闲情逸致的, 把这深巷的四周打量了一番, 最终, 眼睛在旁边刑部的屋檐上停了下来。
“为什么会消失?”许暮舟又问。
沈毅似乎是有问必答, 只不过面上一派无所谓的神色,叫人觉得他只是偶然心情好, 勉强奉陪一下眼前这心急的人:“我没有「消失」, 只是「离开」。’”
离开。沈毅的意思, 是说这一切都是自己主动且故意而为之。不给许暮舟留一丝幻想的余地。
许暮舟当然是听懂了,“好,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呢?前几日才答应了我的求亲, 而那一天也正是你我的婚礼, 你一个人走了, 难道不该告诉我是何缘故?”
“何况,我们也说好的,第二天便要启程上京。就算你要回京城,也不必急于这一天呐。”
沈毅笑了笑:“一起上京城?我是摄政王,阁下却..你我天差地别,如何「一起」?”
“那你为何答应我的求亲呢?”许暮舟也拼命控制着自己,他真是没想到,上辈子自己远离了一辈子的情爱,这辈子好不容易动次心,就被弄得这么狼狈。
“那时候我还没有想起前尘往事,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既然是做决断,该说的、不该说的,沈毅全都倒出来:“后来我想起来了,就反悔了。”
“反悔..?”许暮舟气笑了。
沈毅无所顾忌,继续道:“是的,我反悔了。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也会遭天下人非议,于我有何益处?只会是拖累罢了。”
“这京城中,早有一位门户与我沈家相配的名门贵女曾与我指腹为婚,待得时机成熟,我自然要迎她进门。”
许暮舟一时无心去分辨沈毅话中真假,他的一颗心,现在抖得跟筛子似的,只能追问道:“那你为何留下我的孩子?”
“因为我沈家需要有人后继香灯。”沈毅对答如流。
许暮舟嗤笑:“你这岂非与刚才的话矛盾?你不是怕拖累吗?门不当户不对之人的孩子,不会拖累你么?不会遭天下人非议么?”
沈毅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看向许暮舟时,再也没有先前那般专注的甜蜜,而是冷冰冰的侵略之意,“你这身皮囊,倒还算是件好东西,我承认,我是喜欢。”
“所以就向许二公子借个种罢了。何必非要我明说呢?”
许暮舟只觉得气血上头,但后背脊柱的部分又冒着森森的凉意,整个人冷热交加,冰火两重天。
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激怒至此的感觉,看着眼前的恶王沈毅,他几乎想伸手掐断这个人的脖子。
但是许暮舟还算理智尚存,莫说他动手赢不过沈毅,旁边就是刑部,他不想作死。
沈毅也在这时候再次四处扫视一番,不知道在看什么。
许暮舟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支成色普通的白玉簪子,许暮舟捏在手里,簪子上还留存着他的体温。
“这是我娘留给儿媳妇儿的,当初你接过它,说以后就算我要,你也不会还我。”
许暮舟把簪子捧到沈毅眼前:“沈王爷可还记得?”
沈毅轻轻接过,眼睛看也不看,“我这种人说的话,又怎能信得?”说罢,手一翻,白玉簪子掉落在地,碎了。
碎成了两截。
玉簪子脆生生的,碎裂的时候只有「叮铃」一声,如果忽略掉眼下情形,这声音倒还蛮好听的。
只是许暮舟的心也随着这悦耳动听的声响,碎成了两瓣,他也算是死心了。
不过很奇怪,这心一死,许暮舟反倒是不那么激动了。他优雅地蹲下来,轻巧的把那断成两截的小簪子拾起,一边道:
“曾经有人跟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要抓住他。我想信守约定,但「消失」的人,或许是抓不住的。”
许暮舟用小帕子包裹住那两截碎玉,重新揣进衣襟,眼眸如平静水面,映出沈毅的样子,“这是我那还未过门的爱人之物,不该交给沈王爷的,我认错人了。”
他又拍了拍小书童的肩膀,阿鸢红着眼眶,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来。
那素色的包袱,一将裹布扯开,里面竟是喜艳艳的大红色,许暮舟把大红色扯出来,见了全貌,才知那是两身崭新的喜袍。
沈毅对这两身喜袍是眼熟的,毕竟其中一件,他亲身试穿过。
“多谢沈王爷指点,原本这赶工制成的衣服,手法粗糙,衣料也不够金贵,我还舍不得扔。”
“现在才知道,是着实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许暮舟寻找似的到处看了一看,刚巧不远处的街对面就有一家小饭庄。
小饭庄大门的右侧墙边,立着几个泔水桶,看起来应该是存放秽污和废物的地方。
许暮舟走过去,手一抬,两件喜服落在了泔水桶里。
他还让阿鸢留了张字条,和二两银子,说是废弃之物没地方扔,劳饭庄主人费心,帮忙处理一下。
而后,便走了。今日他是来做了断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该断的都断了,剩下的一切,他全抛在了脑后。
带着阿鸢,回他们的无名居。
而正在这时,这家小饭庄的二层,正对他们方才所站的深巷的位置的雅间里,有一双视线将他们所有的举动尽收眼底。
此人一边喝着小店里上好的烧酒,一边看满脸挂着不屑的无谓之色的沈毅登上座驾,这人点了点桌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厂公,咱们在这儿坐了半个时辰了,这酒都没了,要不要叫老板再给您上一盅?”
一个打扮成官家小厮模样的小太监,对他身边这个坐着喝酒的,被称作「厂公」的人说。
厂公姓侯,叫侯于然,是近半年刚被金千岁提拔为东厂厂头的,今日沈毅来刑部审案,这厮便跟了过来,还专门挑选了一个视野开阔